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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和约
几乎是在隔天,我就被澹云容硬拉着听完了那位等了徒弟五百年的太上老祖昨日收亲传徒弟的全部经过。
“老祖一进去,就对着那些被关了两天的妹子说了四个字:磕头,拜师。”
“……”
“也不怪老祖,毕竟他从未收过徒弟,经验不足,可以理解。”
“……”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为晏辞解释,可此时的澹云容正抖着手中折扇发笑。
被老祖收徒的人,正是那日被魔尊追赶的公主,名叫楚瑶。
如我所料,她正是楚国的公主。
不知为何魔尊突然率领了一群魔族直接入侵了楚国皇宫,只有她在高将军的保护下逃了出来。但一路上却被魔尊穷追不舍,仿佛对她有着执着的目的。
在我晕过去之后,澹云容跟我说了那天的大致经过。阿兄独自与魔尊对峙,也耗费了所有灵力,楚瑶不忍看到无辜子民因为自己遇险,折返回来对抗魔尊,然后就被从天而降的老祖救下了。
魔尊目前打不过老祖,又不想输得太难看,就带走了不省人事的阿兄,离开之前还对楚瑶烙下她日后必会回去找他的狠话。
我似乎见过类似这种的剧情,有时候女主男主会被人追杀,然后中途会有路人帮忙拖延时间,最后男女主得救,但路人就这么死了。
我的心再次揪了起来,也不知阿兄现在是否平安无事。
似是捕捉到我眼中的担忧,澹云容伸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强制让我把注意力回到他的话题上。
“那楚国公主当然不乐意了。虽然被救了,但是紧接着被莫名其妙关了两天,楚国什么情况了都不知道,一心只想赶紧回去。”
我很能理解她的心情,我也恨不得现在就直接出现在忘归村,想念着我的家人们。
“但是老祖心意已决,毕竟这位楚国公主可是他等了五百年遇到的唯一拥有跟老祖一样拥有日灵根的人。听说当年老祖从他的师傅——天玉门开山老祖那儿领到的一个师命就是在飞升之前必须收个日灵根弟子,并且要把日灵根的修炼方式毫无保留地教给弟子。”
澹云容接着说,老祖收徒是大事,其他几座峰的长老都赶到了玉莲峰作为见证人。
其实,按天玉门的规矩,老祖收徒并不需要通过他人的同意。
所以我觉得澹云容单纯只是想凑齐一群人拼两桌麻将热闹一下而已,顺便还要认识一下将来要成为天玉门辈分仅次于老祖的新“前辈”。
当澹云容提到当长老们听到老祖说收的不是徒弟是亲传徒弟,都开始担心自己准备的礼物是否够格时,再次无拘放肆地笑起来。
我在一边尝试入定,偶尔应付一下澹云容的唠叨,给他一两个点头的回应。
或许是因为在玉莲峰沉睡的那两日曾经接触了这世间最纯净充盈的天地灵气,我总觉得最近好像能对周围的灵气运用自如了。
按照前世有关类似设定的小说中,曾提过在炼气前期,可通过吸收天地灵气增强身体素质,这也是为什么在炼气的弟子的身体各方机能,就开始比普通人更优秀。
我原本的身体素质已经不错了,也不知道是否还能提升。比如我虽只有六岁,说不定也能练出倒拔杨柳的臂力。
倏然,一股幽幽的气息自我肩头散开。
睁开眼,发现澹云容正手持折扇搭在我的左肩上。
“试着感知。”
他说得漫不经心。
我如今还未成为天玉门的弟子,澹云容应该是无法指导我修行的,但他毕竟好歹也是个长老,应该自有分寸。
我点点头,再次闭上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来自他人的真气。
像是在拆解一个精致的模型一般,我渐渐能大致感觉出这股纯正的真气是如何一步步淬炼出来的。
如同之前见过阿兄运用灵气后就会有所概念一样,我如今也对如何将灵气转化为真气有了些许眉头。
正打算尝试,澹云容腰间的腰牌却发出强烈的紫光,甚至震动起来。
“……”
澹云容似乎在感知着腰牌内传达的讯息,他脸上渐渐露出了我未曾见过的表情。
接着,他让我起身,语气缓沉。
“……你随我去门内议事殿。”
在去议事殿的路上,我的心就一直止不住地狂跳。
这种感觉就像是前世上课的时候,突然被班主任敲门打断,单独叫我出去谈话一般。大家都知道这代表的都并不是什么好事,并且往往跟家里出事有关。
但不祥的预感,总是如此灵验。
澹云容带我进入议事殿时,殿中有五位衣着服饰与他相似但颜色不一的仙门中人。
或许,也同是天玉门的长老。
在他们面前,毕恭毕敬地站着两位看起来修为相差极大,都身穿天玉门弟子服饰的男子。
二人看起来与我阿兄差不多年纪,其中一名弟子精神憔悴,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我将她带来了,你们说吧。”
澹云容将我领到那二人面前,随后吩咐道。
特地带我天玉门内来听消息,我立刻就联想到了之前澹云容曾说过两个弟子被派去铜锣村对付魔族。
那位神态憔悴的弟子喉结耸动,却半个字都未吐出,牙齿甚至将唇咬出血来却不自知,仿佛在压抑着无尽悲愤。
沉默中,他的那双充满血丝已然红肿的双眸,再次流出泪来。
见状,在他身边另一位挺拔如松的弟子向我的方向上前一步,语气沉静凛冽。
“……三天前,殇师弟收到铜锣村地家书,得知在村边已经出现了疑似妖魔族的踪迹,于是便立马与一同前往铜锣村。但是……”
正在说话的弟子停顿了一下,清冷如月的眉宇间带着丝极淡的忧心之意。
说到这里,以及联系到在一旁眼神空洞还在流泪的弟子的反应后,我已经完全能大致想象到会听到什么消息了。
感觉到他是在顾虑我的情绪,我紧抿双唇,颤抖着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待弟子赶到的时候,铜锣村全村的人都已不见踪迹,只留下了被魔族烧毁的房屋。”
全村?
烧毁?
指甲不由得死死扣进掌心。
“弟子又去了信中提到的附近的忘归村,发现原本难以寻得的村口竟就暴露在外,进了村中,发现也是同样毫无踪迹——甚至连房屋都没有留下。”
这是什么意思?
忘归村凭空消失了?
那白家小院呢?
那总是飘着紫苏与桂皮清香的灶房呢?
身体仿佛颓然失重,我双腿不禁一软。
余光中,一旁的澹云容似乎打算伸手扶我,但离我最近的这名弟子先一步搭上了我的手臂。
“……什么都没有留下是什么意思?”
“便是什么都没有留下……仿佛一开始那里就没有人家。”
那名弟子虽说着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是却字字千钧,不容置喙。
“玑元这孩子一向谨慎,如此蹊跷之事他定是反复确定过好几次才会如实禀报的。”
澹云容在我身后补充道。
那是不可能的。
我明明在那个村子生活了六年。
真真切切。
“……确实全都凭空消失了,明明我也知道那里曾有个忘归村。”
见我正经历同样的撕心裂肺之痛,那位殇师弟终于开口,对我点了点头,表示他也能证明忘归村不是我的南柯一梦。
不……不可能。
就算他们离开了那里,不可能连房屋都会消失不见。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要……
我才刚失去阿兄……
我还想着要通过一个月后的入门测试,就先回一趟忘归村跟阿娘阿爹说阿兄的事,还要跟他们道平安让他们无需担心我。
而如今,却连阿娘阿爹,甚至整个忘归村都要失去……
不信…
我不信……
三天前,我还拥有着失而复得的人间。
如今,我却再次被丢在世间尽头。
天玉门的地理位置,比其他地方都要更接近天界,夜里的风便都透着刺凉。
霜降已经过了。
我想起恢复记忆后,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生辰。
那天是我第一次知道霜降是在这里的我的生辰日。
阿珑把一堆之前说好为我制作的玩具塞入我怀中,盈盈姐则为已经可以自行走路的我送了一双可爱的绣花鞋。
阿娘了解了我的喜好后,做了一桌我最喜欢的菜,阿爹用狐裘为我做了一顶暖和的帽子。
结果我因为前世一些不能猎杀野生动物的价值观影响,死活不肯戴那顶帽子,让阿爹受了挺大的打击。
阿兄则送了一支自制的青毫,因为当时我还对要练好字这件事信心满满。
而第二年的生辰是……
严冬带着刺骨的寒冰悄无声息地侵入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呆坐在天玉门大门的台阶上,呆滞地望了望夜空,脑海中的回忆如泡沫一般消融。
眼中蒙上一层浅浅的水雾,夜空在我眼里阴云密布,见不到一点繁星,也望不到皎白明月。
莫不是我内心真就如此冷漠绝情,就算再觉得自己如何痛彻心扉,却连泪水都流不出来么?
“早点回来。”
那是阿娘阿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生辰快乐。”
那是阿兄离开我视线前所表达的最后一句话。
我如同这无光之夜,不明白自己如今能做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如今能去寻找什么。
阿娘,阿爹,阿兄。
盈盈姐,阿珑。
金伯伯,朱叔叔。
刘大嫂,张婶婶……
我的脑海里闪过每一个在忘归村的家人。
是我如今失去的家人……
腰间的玉翎铃突然滑落,我面色苍白地盯着它,犹豫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捡。
那金铃扣响的声音,仿若那天我与阿兄离开忘归村时的脚步声。
那银铃上的黯玉,仿若那天阿兄毅然决绝走出的那片荒草。
心中一阵阵悲愤不断袭来,我再也忍不住心中那股无处宣泄的滔天悲恸,声嘶力竭地长吼了一声,接着像是想将一切都当做噩梦甩掉一般,将玉翎铃重重地丢了出去。
金铃与石阶碰撞,发出几声零星、破碎的脆响,便滚落下去,最终悄无声息。
如同我与这世间最后的联系,就此断绝。
刺骨的夜风灌透入我空荡荡的袖袍和胸腔。
周围是一片死寂的灰黯,连惨白的月光都吝于施舍。
就在这片万念俱灰的寂静中,一个极轻、又沉缓的声音,自下方的黑暗里响起。
嗒。
是靴底踏上石阶的声音。
我空洞的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却仍无聚焦。
嗒。
又是一声,比方才更近了些,沉稳得仿佛踏在命运的弦上,不疾不徐,穿透了此刻笼罩着我的死寂。
我神情空滞地望去,一道修长的身影,自山门最下方无边的黑暗里,缓缓浮现。
来人正是今日在议事殿,被澹云容唤作“玑元”,告知我忘归村情况的那名天玉门弟子。
月白云纹的衣摆,随着他拾级而上的动作,拂过沾染夜露的石阶。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分明,正握着不知何时被他接住,那只被我弃如敝履的玉翎铃。
天幕上厚重的层云恰在此时被夜风推挪开一线,清冷如霜的月光如天河倾泻,不偏不倚,正好照亮了他挺拔如松的身影。
他从下层的黑暗深处走来,周身沐浴着一层朦胧而纯粹的清辉,恍若乍破永夜的一道天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一步一顿地向上走着,目光沉静地落在前方的台阶上。
在墨色的夜色下,他就这么从山门最下方的台阶,一直走到最上方,走到了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寒冷的夜风,投下的影子将我完全笼罩。
他伸出手,将那枚明明被我掷出却纤尘不染的玉翎铃递到我眼前。
银翎上的翠玉在他那衬着月光的衣袖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我神情木然,只是偏过头,未接过这件此时于我毫无意义的物什。
余光中,他未收回手,也未因我的抗拒而有所退让。
那执着递出的姿态,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箴言。
僵持在清冷的月色中蔓延,最终,他先结束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给你带了东西。”
他的语气,恍如散于严冬中的梅香一般,未曾打破此时寂静,但却让我感受到些许熟悉的安心。
梅香?
随后,他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缓缓移到了身前,一件细长的物品,静静地横在他的掌心上。
原本没有焦点的双眼瞬间被那抹熟悉的暗影攫住,呼吸猛地一滞。
那是一根无花无叶的梅枝。
枯瘦的枝干上,呈现出一种近乎执拗的、生命的纹理。
错不了。
这是白家院中的梅枝。
大脑一片空白,但身体已经先率先一步行动了,我犹如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把夺过这根梅枝。
熟悉的触感透过冰冷的指尖,传来一丝属于白家的暖意。
“为……为什么……?”
不是说什么都不剩了吗……
难道只有房屋跟部分人为的陈设不见了,种的庄稼与花草之类的还在?
“这是我摘的。”
他只是这么简短地回答我,语气清冽,却破开了我冰封的心防。
铜锣村的一切都被烧毁了,但忘归村的这枝梅枝却完好无损。
原本恍若死寂的心,此时再次狂跳起来。
如果梅枝摘下时是这般安然无恙,说明至少忘归村没有遭到毁灭性的袭击。
莫非还有一线生机……?
我的思绪控制不住地胡乱猜测起来,不断提出假设,又不敢抱有希望。
“听五长老说,你的阿兄被魔尊掳走了。”
见我终于有所反应,他再次将另一只手上的玉翎铃递到了我面前。
“你应做之事,道阻且长。”
不知何时,层云穿过了明月的腰身,如寒霜草的月色悄然铺在了玉翎铃之上。
那银翎上的翠玉,犹如白家小院内梅树在暖春发出的新芽。
那金铃的□□,与我手中无花无叶的梅枝轮廓几乎重叠。
我曾说过,那是我即便失去也不曾后悔投身其中的家。
我不能一直想着自己失去了什么,我得想着我还能努力抓住什么。
不论如何,明明是我曾最珍视生活过的六年,这样的一个村子绝不可能凭空消失!
比起就这么承认他们的离去,我更害怕万一若有一天真的能与他们重逢却没有能力带他们回家的自己。
如若真的尚未失去一切,我哪还有闲情在这里悲天悯人!
阿兄还在等我,说不定还在努力寻我。
阿娘阿爹也说不定被困在什么地方,等着我去找他们!
即使……
即使我真的永远失去他们了。
我也要穷尽一生将他们带回家。
我这才想起还未向这位天玉门的弟子致谢,但只急急地吐出“多谢”二字,却发现他早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或许,等我通过了天玉门的入门测试,还会有机会见到他,那时再好好跟他道谢吧。
将玉翎铃重新挂回腰间,梅枝的香气也让我的心逐渐安宁。
阿爹在离开忘归村前一晚说的约定,清晰地铭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与你们娘亲等你们回家看梅花。”
夜色微凉,层云终于尽散,皓月凌霄当空。
回忆着阿娘常常唱的那首白家谣,我也开口哼唱起来,将自己内心所有的郁结之念,化为歌声,融入月色之中。
小心翼翼地将梅枝收入怀中,我在内心默默起誓。
在达成约定之前,再不耗费时间去纠结失家之悲,只需记着他们一定在这世间的某处,等着我与他们重逢。
我现在所要做的是潜心修炼,救出阿兄,也要找寻线索,为家人,为忘归村,更为我自己。
有朝一日,定要如约定那般,接忘归村的家人回家,一同赏朵朵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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