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小姐分手以后

　　新年返工，嘉易集团大家又开始卯足了劲儿干活。
　　林霖带着我做了酒水分区的新年述职报告，主管美食的吴恪吴总把我们两个劈头盖脸一顿爆骂，就差没把纸质版的报告摔在我们的脸上，站在投影仪前的我又变成了大学毕业答辩的新生。
　　确实是新生。
　　嘉易电商销售是改天换地的新业态。要求我要有更快的效率抓住热点然后变现，打造爆品，打出品牌力，现在我常常沉溺在指标数字里，被各项提案报告打得喘不过起来，每天都像奥利匹克运动会。
　　过去我在贺得集团的工作经验，只在传统酒水的销售路径有优势，可是我现在几乎没有抓手，照猫画虎；而林霖的日子也不好过，几乎每个跟她一起加班的深夜她都在内耗担忧，担心自己这颗螺丝明天就被机器大生产替代。
　　“程程，我有预感春节大促的效益甚至比不上圣诞。”林霖打了一个大哈欠。
　　“嗯！新年后酒水就突然卖不动了。”我抓了抓头发，在凌晨又猛灌了一口浓茶：“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指标都很满了，但是客单价就是谈不下来，对方也不愿意加赠品。”我复盘完新年后一周的酒水大类的不增反降的销量。
　　“这眼看着要过年了，这一年年过的，喝断片了一样快。”林霖整完手头的资料，披着毛毯子趴在工位上。
　　我看了一眼林霖，一边把明天下午又要汇报的提案发给林霖，一边说：“再撑一下，我还想年前能提车呢。”
　　林霖也支起身来修改美食品类酒水专场的提案，还在跟直播的同事零星下班了，向我们两个投来同情的问候，夜深天冷，我和林霖心里都在打鼓，不晓得明天的提案能不能过。
　　林霖是我们这次提案的主讲，她的语言表达能力简直是太棒了，再无聊的话到她的嘴里都精彩纷呈。我在台侧帮她播放幻灯片。这一次，吴恪还算满意，放话说：“你们两个OA上过下流程，把方案落实下来。”
　　于是接下来我们要连做十五天的酒类直播场景，这是林霖的创意，而我负责执行和跟各部门对接。
　　我们每天主推一款酒，喝红酒时，我们选择结合过年的场景，用红酒里的丹宁去搭配春节猪牛羊肉满满的油脂，效果很好，还带动了牛羊排的销售。喝白葡萄酒的时候，我们又跟鱼鲜小组打配合，营造冬日鲜爽；轮到白酒的时候，我们又找到中式的庭院，而卖清酒的时候我们就换到诧寂的小宅。
　　这十五天过的飞快，我和林霖轮着盯班，接力复盘，我全身心进入了新年第一个也是旧年的最后一个促销中，睡前想着是方案，醒来就和林霖一起开始化虚无为现实，我很久没进入这样一场心流。
　　酒水专场的最后一个深夜，我和林霖在茶水间分别给自己的杯子续上不知道第多少杯的热水。我们准备开始做最后一次的复盘了。
　　这时吴恪走了进来满眼笑意，淡定又喜悦地朝我们挥手，林霖突然激动地看着吴恪得意的笑，我愣了一下，就见吴恪的手轻轻追逐林霖的发梢，似乎不觉得我会注意，轻掐了林霖的腰，只听林霖说：“原来我真的可以的！帮公司赚到钱了！”吴恪又说：“就这么高兴？”
　　“我也有赚到啊！”林霖想到什么一样，小跑走到我身边挽着我的手，我手一抖热水差点洒在她身上，她转过头对吴恪撇嘴，又抓着我的肩膀说：“我跟你讲哦！我以前跟吴总讲方案，他老是说我是，创意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但是你看嘛这次大促出来效果都很好啊！”
　　林霖又作势要送我一个香吻：“真的是多亏你帮忙了，程程。”
　　我的帮忙。
　　终于我为到嘉易以来林霖就过分的热情完成了质疑的闭环，或许是西北一趟太过恣意，我都忘了我身处的嘉易，是职场。
　　吴恪也还在茶水间没有走。
　　我从跟她共事共享共担风险的搭档变成了她的方案的助手了，这次方案的功劳显然已经全部易主了。
　　于是我侧过脸先一步抱着林霖，我的热情太久没有表演似乎演的有些过了：“好啦！能帮到你我也很高兴的呀，有任何需要帮助的，你都可以来找我的哟，lily呀。”
　　无尽职场，长路漫漫，这事我并非第一次见，能被拿走的东西，本身就不是我的。
　　我克制着大晚上想要骂街的心，现在我能做的就是顺水推她的舟一把，一是体面二是我还要工作。吴恪走出茶水间边跟还在同事的交代调休的名单，边说：“好了，你们差不多都下班吧，咱们美食组从明天开始间隔调休轮班。”
　　林霖和我还在茶水间，她还在夸我：“程程，太感谢你了，你真是太棒了。”云云。
　　“好的呀，那我明天调休咯，扫尾工作就辛苦你喽”我指了指吴恪发在OA里调休表。
　　林霖的演技确实可以的，起承转合，就要合了：“嗯嗯好的，程程，我会跟领导说这个项目你也帮了我很多，绩效要多分你点呢！”她又把我的手拉住，在我耳旁说：“我会跟吴恪说尽量让你多拿点。”
　　林霖冬夜独角戏致谢谢幕，我把水杯洗干净，拿起了我的包：“好，有问题打电话给我。”走出公司大楼，今天的我在公司的戏也算谢幕。
　　虽然我心想，回去就把卡给拔了！
　　但脸上还是挂着笑，我甚至还用手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才离开的林霖的视线。
　　回家的路上车子已经不多了，离家最后一个红灯的时候，我依然在想这事，我也愤恨也感觉到被背叛，但更多的是无奈。
　　忙了不知道多少个凌晨，半个月来每天都过着两点下班，凌晨三点才到家的日子。这种以项目为周期的工作，让我很久没见过南城的早晨了，就像当初在银行工作时的孟自徕老是说自己毕业以后就没见过傍晚的夕阳一样。
　　想来当初叶先梸也一样。
　　叶先梸的工作需要他在系统用户少的夜间对系统进行维护，所以他也总是出差加熬夜，等他出差回来，又得花个十天半个月调作息。
　　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秋天，他从北城回来一进门落座沙发就问我：“程柳，你别干了算了，回家当全职太太，也向老孟学学烧菜，我们现在就结婚，我回家还能有口热乎饭吃。”
　　“我自己都没热饭吃。”那天天气很好，阳台的风吹来温度适中，我伸手去挽他的手，他穿着我给他买的卡其色风衣：“饭局的饭没你想得好吃，我想我差不多就能调动了，按我现在的业绩升一升没什么大问题，但要争取去子公司做电商。”
　　“你肯定又是骗我。”叶先梸起身去洗澡，他一身疲惫。
　　我没当回事，他没接着说。
　　回想恋爱的最后半年我们似乎连争吵都没有了。
　　那时我在的贺得集团，今天这种抢单子抢功劳的事情太正常了，手段强势生硬的不知道是现在这位林霖小姐的多少倍。
　　彼时我刚步入社会，还和那位同事面红耳赤地据理力争。公司不是学校，只要能为老板创造收益，谁对谁错根本不重要，也说不明白究竟是谁对谁错，而当时我还单纯，根本看不出来敢光明正大的抢功的多半有他的背景。于是在那次争吵之后，我被“发配”去了海城出差跟组供应链，阳光毒辣，足足晒了大半年，等我回来的时候，叶先梸还搂着我笑：“程柳你这是什么巧克力小姐的游戏皮肤哈哈哈哈。”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挣脱开他的怀抱，大字形躺在他家的地毯上。
　　“来来来柳柳，大半年了，让我先嘴一个。”叶先梸把我的双腿往他身上拉，就俯身压过来亲我。我们的嘴唇在诉说着我们久别重逢的想念，我们的身体在向彼此证明我爱你。
　　过了红灯就到我家小区了，我也算终于熬到回到家不用打开电脑写提案的假日前夜了。
　　我弯腰拿起了我家门口地上的一大盒披萨，那是我在公司楼下准备开车的时候点的，我很享受我到家时刚好收到外卖的时间利用感，就好像我成了时间的主人。
　　我也很享受，半夜能点到外卖吃上宵夜，这些让我很快乐，日子是因为工作步入正轨而轻松起来的，我能感觉到。林霖这出戏间接承认了我工作有能力，以及我的工作模式都是可行的，也让我明白接下来要做的可能是跟着她喝汤，或者从她的嘴里抢肉吃。
　　我总觉得，事情熬着熬着总会有转机和变数。
　　拿着尚有余温的披萨还没拎进餐厅我就不想吃了，把它塞到冷冻层当作次日睡醒的午餐。我倒了一杯红酒一口闷掉，做足了心里准备脱衣洗澡，飞速跑上楼躺进床上厚厚的棉被里。
　　这床羊毛冬被是叶先梸买的，他知道我怕冷，
　　“程柳，你一个人睡觉，这床被子就刚好把你裹住。”那是我刚租下贺得附近公寓的时候叶先梸买的，他拉着我一起躺下试试看，他从身后环着我：“像不像我在你身边用我年轻强壮的□□把你裹住一样。”
　　“好恶心啊”我敲打的叶先梸的肩膀：“你文明点，不要讲这种话！”
　　“怎么啦柳柳。”叶先梸把我裹进被子里，然后自己也钻了进来，挠着我的身体：“不喜欢吗，嗯？”
　　我在被子扭动着身体，闹出一身温热，他抓着我：“张开。”
　　我们享受了彼此生命里最年轻热情的十年，我一度以为今后我只剩衰老。
　　我在我发现衰老也是宝藏，是长大。
　　现在，我心甘情愿地接受我日益增长的年岁。
　　一杯红酒不会让我上头，而是带给我短暂的温暖。被子里的我想到叶先梸好像不怎么难过了，倒是又像回到了刚分手时候的怅然若失，现实诚然已经失了，纵使我们曾经是最亲密的爱人。
　　可那又如何。
　　十年回忆太多太满。
　　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是我和他的过去，我们只是走在一片天空之下，一条马路上，但我们只是彼此内心的旁观者，做着寻常情侣应当要做的恋爱流程，从来也没走到对方的心里去。
　　两个曾经相爱的人因为不爱了经历的分离，就是两个人的爱情一次阴阳两隔，而已。
　　寒潮南下带来冷冽，清晨我是被冻醒的，又舍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挣扎许久还是冷，我起身下楼去翻找毛毯。我又裹回床上，冬被在下，毛毯在上。
　　折腾这会功夫，睡意全无。
　　我穿着毛衣和羽绒服靠在床头划拉着手机。
　　公司没人找我。
　　倒是有人发来了一张结婚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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