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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矩
周二晨 8:15
通往市体校的地铁二号线上,车厢空荡,窗外晨光像被雨水洗过,一片冷白。
俞晨靠在车门边,鸭舌帽压得低,艳红发尾从调节孔里炸出来,随着列车晃动一翘一翘。她穿着临夏一中的校服,领口扣子罕见地没系到顶——草莓印已褪成淡粉,创可贴也撕了,皮肤裸露在空气里,像终于拆掉封条的火漆。
萧桅站在她身侧,一只手拽吊环,一只手插兜,黑色无袖背心外随意搭着件体校外套,肩背把车厢阴影切成两半。地铁报站声响起,她忽然侧头,声音低得只够俞晨听见:
“你爸妈呢?这事总得有人签字。”
俞晨正用脚尖碾地上那颗虚拟秒表,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目光从帽檐下漏出来,像没调好焦的镜头。
“去美国了。”她语气淡,像在报别人的课表,“上个月走的,学术交流,半年。”
萧桅“嗯”了一声,没追问,只把吊环上的手往下移了两寸,手背贴上俞晨的指背——温度互传,一个滚烫,一个微凉。列车晃了一下,那只手干脆下滑到底,掌心包住她拳头,指节收力,像给□□套上一层防震棉。
“那我签。”萧桅声音极轻,却带着笃定,“监护人栏,我写自己名字。”
俞晨猛地抬头,帽檐撞进她肩线,发出极轻的“砰”。她想说什么,地铁却恰好进站,惯性让两人向前倾,萧桅顺势把人往怀里一按,下巴抵住她发旋,声音散在广播里:
“别怕,有我在。”
——
8:40 临夏市体校·行政楼
体校大门还是那块铜牌,“八个魏碑字边缘翘起,像结痂的疤”,只是今天太阳不烫,风把铜绿吹得发亮。俞晨伸手,指尖在“体校”二字上停了一秒,没抠,只轻轻呼了口气——白雾转瞬即逝,像给旧伤口贴了一层隐形创可贴。
行政楼三楼,训练科办公室。秦教练已经等在门口,手里捏着一份《外卡资格取消通知》,A4纸被折成三道,边缘毛糙,像仓促出拳后留下的绷带碎屑。
“萧桅?你来说情没用,风纪组按规矩办事。”
萧桅没接话,只从手机里调出一段视频,递过去——画面正是上周五深夜的拳击馆:高清、无剪辑,从俞晨后手直拳到萧桅扛摔,全程记录。镜头最后停在计时器:23:47,馆内只剩两人,地上无血迹,沙袋无破损,纯粹技术对练。
“规矩?”萧桅声音冷而稳,“规矩写明了‘私斗致伤’才撤卡,她们谁流血了?谁住院了?——反倒是我,被膝撞淤青。”她侧头,把腹直肌上那块还泛黄的淤痕亮给秦教练,“要撤,连我一起撤。”
秦教练噎住,纸页在指间被捏得更皱。俞晨站在半步后,帽檐下的眼睛黑而亮,却一句话没说——她信萧桅,比信自己的拳头更坚定。
空气凝固三秒,办公室门再次被推开。风纪组负责人李威的哥哥——李屹,学生会风纪部长,手里拿着 rewritten 版《情况说明》,脸色不太好看:
“秦教,馆里录像我们看了,确实没有‘致伤’记录,至于李威的鼻梁……他说是自己洗澡滑倒。”
滑倒?俞晨眉峰一跳,目光掠过萧桅——后者嘴角勾出极浅的弧度,像赛后裁判改分时那种不动声色的小得意。她瞬间明白:凌晨五点,萧桅去过体校,单独“谈”了十分钟。
秦教练把折痕抚平,终于抬头,看向俞晨:“家长签字栏,你父母呢?”
“美国。”俞晨声音不高,却稳,“学术交流,半年。”
办公室里出现短暂空白。萧桅上前半步,从外套内袋抽出一张对折的A4,摊开——监护人委托书,空白处已经填好她的名字,末尾签名栏,一笔漂亮的行楷:萧桅。
她把笔递到俞晨面前,声音低而缓:“签。”
俞晨没犹豫,唰唰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带着少年特有的锋利,像刚开锋的匕首。写完,她侧头,目光第一次直视秦教练:
“九天后,60kg外卡赛,我上场。”
秦教练看看委托书,再看看两人交叠的影,终于点头,把通知撕成两半,扔进废纸篓。
“九点集合,训练场见。”
——
9:30 体校训练馆
走廊还是37步,今天俞晨却走得慢——每一步都踩在过去:12岁第一次穿护具,14岁被打到脑震荡,15岁拿到市青赛冠军,16岁在垫子上偷偷写“萧桅”的名字再涂掉。灯光惨白,把她的影子钉在地板胶上,却不再像创可贴,而像一条重新拉紧的围绳。
推开铁门,馆内人声鼎沸。李威正缠着绷带,看见她进来,下意识摸了摸鼻梁,眼神闪躲。萧桅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把俞晨的背包往肩上一甩,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半个馆的人听见:
“60kg外卡,归位了。”
俞晨把帽檐往上一抬,艳红发尾从领口跳出,像一簇重新点燃的火舌。她抬手,拳套虚握,朝空气挥了一记后手直拳——风压掠过,发出“咻”的细啸,像给过去三年画上破折号:旧局结束,新局开始。
萧桅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爸妈不在,我陪你打完这个夏天。”
俞晨“嗯”了一声,伸手,小指勾住她小指,像拳台碰拳——
“打完这个夏天,我再陪你回家。”
窗外,雨后初晴,体校那块铜牌在阳光下边缘翘起,却不再像伤疤,而像重新被拉直的终点线。
地铁二号线的末班车,空得能听见铁轨“哐当”回声。
俞晨靠在车门,校服外套敞开,艳红发尾被空调风吹得一翘一翘。她盯着窗外黑漆漆的隧道,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只够身旁的萧桅听见:
“周日那天——就是你吻我那天,为什么?”
萧桅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拽着吊环,闻言侧头,眉峰挑出一个无辜的弧度:“哪天?我记性差。”
“就拳击馆,暴雨,你……”俞晨耳尖瞬间烧红,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自己的引线烫到。
萧桅“哦”了一声,尾音拖得极长,低头凑近,用近乎气音的音量:“原来那个算吻?我以为——只是给你渡口气。”
“你!”俞晨炸毛,帽檐撞进她肩线,发出极轻的“砰”。她转身背对,抱臂,用后脑勺写满“勿扰”。
萧桅低笑,指尖去勾她袖口,被甩开;再勾,再甩。第三次,她干脆用食指挠俞晨掌心,顺着腕骨内侧一路往上——轻、慢、带电。俞晨缩回手,整个人往车门边贴,像猫炸毛,却无声。
成功逗到对方不理人,萧桅心情极好,哼着不成调的R&B。
就在这时——
俞晨口袋里手机震动,屏幕亮起:安译。
萧桅眼疾手快,伸指一滑,抢在俞晨之前按下接听,还故意开了免提。
“俞晨,你下地铁了吗?”安译的声音从扬声器里跳出来,冰镇苏打水似的,在空荡车厢里炸出细小气泡,“我在你家小区门口,给你带了今天月考的代数解析——最后一道大题,我找到更优解。”
俞晨伸手去夺,被萧桅单手举高。她个子186,臂展优势发挥到极致,另一只手还环住俞晨肩背,把人往怀里按,像防守方死死控住对手。
“她还没到。”萧桅开口,声音低而慵懒,却带着明显的主权宣告,“在地铁上,我陪着。”
对面沉默半秒,安译再开口时,苏打水里掺了冰碴:“麻烦让她听电话。”
“不麻烦。”萧桅笑,眼尾弯出细小褶,却忽然关掉免提,把手机贴到自己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只够电话那头听见:“她今天很累,解析你留着,下次——我陪她听。”
说完,直接挂断,顺手调成静音。
俞晨终于抢回手机,屏幕已暗。她瞪着萧桅,耳尖红得滴血:“你干嘛接我电话!”
“帮你省电。”萧桅一本正经,把手机塞进她口袋,还顺手拍了一下,“走吧,回家。”
——
地铁站B口,夜风带着雨后土腥味。
出口到俞晨家小区,步行两百米,直线距离。萧桅却忽然加快脚步,双手插兜,步子大得近乎竞走。俞晨跟不上,跑两步,拖鞋底“啪嗒”打滑,在一个浅水洼前踩空——
“嘶——”
膝盖着地,所幸水浅,只是裤脚溅湿。痛感不强,更多的是狼狈。她坐在原地,帽檐垂下,艳红发尾黏在颈侧,像被雨淋湿的引线,火苗灭了一半。
萧桅听见动静回头,心口猛地一紧——玩大了。她三步并作两步折返,蹲下,声音低下来,带着悔:“摔哪了?”
俞晨不说话,只把膝盖转向另一侧,用后脑勺继续写“勿扰”,却写得更潦草——肩膀微抖,像极力忍泪。
萧桅单膝跪地,右手去握她脚踝,指尖刚碰到裤脚,被甩开。她索性整个人前倾,双手穿过俞晨腋下,把人从地面捞起——像捞一只被雨淋炸毛的猫,动作轻,却稳。
“我错了。”她声音低,唇贴俞晨耳廓,热气混着薄荷味,“不逗了,回家给你煮甜汤,好不好?”
俞晨仍不说话,只把额头抵在她肩线,手指却悄悄攥住萧桅背心下摆,指节发白。呼吸带着未褪的鼻音,一下一下,像延迟的回合铃。
萧桅托着她臀上,把人往上提了提,让膝盖离地,声音更软:“地上凉,先起来。”
俞晨终于开口,声音闷在肩窝,带着少年特有的倔:“……你走太快。”
“嗯,我慢。”萧桅侧头,用下巴蹭了蹭她发旋,像给猫顺毛,“以后都等你,好不好?”
俞晨没回答,却也没再挣。萧桅就保持这个抱姿,走过最后五十米。夜风把两人影子拉得老长——一个托举,一个环抱,像提前敲钟的回合结束,却无人提输赢。
到单元门口,萧桅终于把人放下,却不松手,只低头,用额头顶住她额头,声音低得只剩气音:
“安译的解析,我陪你听。”
“但答案——只能写我的名字。”
俞晨“嗤”地笑了,眼尾还红,却伸手,小指勾住她小指,像拳台碰拳——
“成交。”
影子重叠,夜风继续吹,像新的引线,悄悄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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