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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和人类朋友
丞添的话像一道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后切断了所有声响,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真空。
丞添不愿意变成鬼活着,她要为谭留梦报仇活着再死一次。
而我也完全明明谭留梦对丞添的意义,并不止于朋友那么简单。
我们相对而立,沉默在空气中凝固,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心底那头潜藏的怪兽吞吃了,连残渣都不剩。
夜色中,只有小猫钻进花坛深处发出的窸窣声,叶片断断续续地摩擦,像是某种隐秘的摩斯密码,解读着这个夜晚的不安。
很久丞添的声音轻轻划破寂静,她仰头望着六楼那间漆黑如墨的房间,轻声问我。
“我很好奇,无牙鬼为什么会想杀女鬼,最后无又为什么会死在女医生手里?”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我也猜不出她此刻的情绪是失落还是因为鬼的消亡而惋惜。
医院里所有的鬼都知道,无牙鬼带着最重的怨气遗留人间,那些怨气能轻而易举地干扰磁场,让电灯明灭不定,让医疗器械发出错误的蜂鸣。
更可怕的是,他能控制某些物体改变应有的轨迹,一偏打碎的玻璃碎片,不受控制的电梯,一根裸露的电线……就像死神来了里那些精心设计的死亡连锁。
无牙鬼用这种方式,试着杀了很多次医生。
那几次总有意外的变数。
一个突然跑来按电梯按钮的小孩,一个忘了拿病历折返的家属,甚至一次莫名其妙的电路检修……仿佛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最后关头拨开他致命的操纵,让女医生一次又一次地从死神指尖侥幸滑脱。
每一次操纵现实,都消耗着他的怨气,在最后一次前他失败了六次,身体已经近乎透明,边缘开始模糊、消散,像质量不好宣纸上的一幅画,连维持形态都变得艰难。
每次无牙鬼去杀女医生,经常跟着他的那个白衣女鬼都会出现在六楼冰冷的走廊里,她的身影比无牙鬼更淡,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
我之所以知道女医生的秘密,还要从第一次对女医生产生怀疑说起。
那天我准备睡觉,隔着墙清晰地听见走廊里传来的啜泣和低语,一声声,敲打着死寂。
声音很是熟悉。
女鬼趴在病房门口,痴痴地望着无牙鬼那缥缈而决绝的背影,她在哭,絮絮叨叨的埋怨夹杂着吸鼻涕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却又异常清晰地穿透墙壁。
“无牙鬼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女医生……只做鬼天天吓她报复她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杀她?”
我被吵得心烦意乱,从病房那张废弃的桌上摸到一袋不知哪年留下的棉签,粗暴地从上面薅下棉花,团成团死死塞进耳朵里。
听不见就好了。
她的声像能穿透一切阻碍,带着无尽的难过继续传来:“无牙鬼是不是真的一心想死?他就那么……不留恋这里吗?”“
“人死了还有个墓碑能去悼念,无牙鬼要是彻底散了,我去哪里怀念他。”
好吵。
我猛地睁开眼,烦躁地抓抓头发,瞬间忘了自己头上还有个致命的窟窿。指尖触到一片湿黏的冰冷,抬手一看,满手都是半凝固的、暗沉的血。
我啧了一声,顺手将那血污抹在斑驳的墙面上,然后不情不愿地,整个身体从墙壁里穿透而出。
“喂,”我没好气地对着那团几乎要哭散架的白影开口,“女鬼,在这儿哭破了天,还不如一会儿等无牙鬼动手杀女医生的时候,你帮忙出点力。”
我双臂交叠,看着满眼通红的女鬼。
我们也算认识很多年了,看她这副模样,心里突然冒出些不忍,语气缓和了些,给她出主意。
“无牙鬼只是想从女医生那儿知道他妹妹为什么会死,你帮他找到,或许他就不去报仇了,或许就可以以折磨女医生为乐了。”
女鬼用力地摇头,周身的气息弥漫着彻底的失落和绝望,“没用的……他不会,无牙鬼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他根本没想回头。”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们谁都知道,如果无牙鬼这次失败就还有下次,过不了几天,缥缈的无牙鬼就会从这个他无比怨恨的世界彻底消失。
什么也不留,连他为什么要恨女医生也没有人知道。
无牙鬼积蓄了那么久的力量,扭曲了那么多次命运,都是为了杀死他恨的女医生,既然女鬼也什么都清楚,还在这里嚎啕大哭个什么劲儿?
还不赶紧趁最后这点时间,过去陪陪无牙鬼。
女鬼听不见我的心声,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死死黏在远处无牙鬼的身上。
无牙鬼静静地等着房间门打开,等着里面的人走出来,脚边堆了一地的牙齿。
女医生还没下班,此刻的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守在那扇门外,偶尔抬头,看一眼墙上那枚指针不断走动的时钟,神情淡然的不像一个即将展开杀戮的恶鬼,倒像个等待命运宣判的囚徒。
一片死寂中,我和女鬼又同时想起了一切的源头——无牙鬼的妹妹。
女鬼仰着头,泪痕未干,轻声问,“他的妹妹据说也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你之前见过她吗?”
我在混沌的记忆力找了一圈,摇摇头,“没印象,至少她没像我们这样留下来。”
“无牙鬼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女医生杀了她妹妹,在此之前,这家医院只发生过一件恶性杀人事件,如果有医护纠纷闹出人命,小鬼们之间肯定就传开了,”女鬼蹙着眉思索,忽然拍了下脑袋,那手掌几乎穿过了虚幻的头颅,急切地问我,“我想起来了,你之前不是跟踪过女医生一段时间么,你就没有发现点什么?”
女鬼的问题悬在空中,我也陷入了更深的沉思,画面一帧帧在脑中回放,试图找出任何被忽略的蛛丝马迹。
跟无牙鬼的第一次见面,我从他口中听说女医生可能杀人的消息,为此我暗中观察了女医生很久。
陈文西对人待物都很好,性格温和,没有脾气,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那副笑眯眯的温和模样。
比如新来的患者,女生刚上高中因为学习压力换上重度焦虑,每个指甲都被咬掉,血淋淋的不忍直视,陈文西会很认真的帮她包扎伤口,在女生钻牛角尖时,会很耐心为她开导。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那陈文西可以去演电视了。
“她确实……太完美了。”我缓缓开口,感叹着:“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越是完美,才越可疑吧?”女鬼尖锐地插嘴,白色的身影激动地晃动了一下道,“鬼都知道,人无完人,她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阴暗面?”
当时的我也是这么想,但长时间的观察后一无所获,她除了完美就还是完美,最终让我变得不耐烦,甚至反过来劝无牙鬼,让他放弃杀女医生这个念头,毕竟她那么好。
我对女鬼说,“可陈文西确实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漂亮又善良,她站那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偏爱。
我重复着当初的结论。
“陈文西?”女鬼听完最后一句,嘴唇无声地翕动,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猛地,她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虚幻的表情变得极其难看,惊恐和某种难以置信的醒悟在她脸上炸开。
下一刻,她猛地转身,白影如受惊的鸽子般仓皇地飘向走廊另一端。
“你去哪?”我看着她几乎像是逃走一样的背影,提高声音喊她,“你不守着无牙鬼了?马上他就动手了,万一他死掉,你不替他收尸?”
直到那团白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冰冷的黑暗里,女鬼也都没再回过头,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奇怪,一个两个的都犯什么病。
我转过身看站在门口的无牙鬼,不明白他为什么执着一次又一次去试着杀死女医生。
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怨,就连他死了,也不放过女医生。
女医生到底有什么可恶可恨之处。
我试着鼓起勇气追上无牙鬼,多管闲事跟他搭话。
还是像今天劝丞添一样静悄悄的夜。
无牙鬼站在陈文西的办公室门口,女医生又一次躲过了他所制造的意外,安全下班,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无牙鬼牙齿不断掉落,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啪嗒”声。
我问他,“你为什么恨女医生?”
这个问题说出来,我就已经越界了,毕竟目前为止我和他之见过一次,只交谈过一次,后面的所有事情都是从女鬼口中听说的。
我们并不熟悉,无牙鬼在我的认知里也只是个怨气很深的鬼。
可我还是很好奇。
到底为什么。
无牙鬼没说话,陈文西已经下班了,他站在房间里,试着伸手去翻女医生放在桌上的笔记本,棕色封面,因为经常翻阅边缘翘起一层层的角边,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女医生的名字。
无牙鬼指腹摸上本子的那刻,手指瞬间破散。
他碰不到,也翻不开本子,脸上却因此露出一丝烦躁。
无牙鬼答非所问地说,“我就要消失了。”
他每次杀女医生时都拼尽全力,却失败了六次,他会消失,但怨气不会。
“消失了怎么报仇呢。”无牙鬼又说,声音很轻,没有任何情绪,像在喃喃自语。
我从墙里缓缓漂移过去,但没靠近他。
无牙鬼变了很多,最初我也是在医生的房间里见到传闻中的他。
死状很惨,血肉模糊,心脏的位置破了个大洞,那时候他还有精神,盯着女医生的目光凶狠,恨不能一口吞下她。
现在,他还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感觉却不一样了。
此刻的无牙鬼浑身上下透露着绝望。
很久的沉默后,无牙鬼终于察觉到我的存在,也可以说无牙鬼终于愿意搭理我了。
他抬起头穿过一片漆黑看向我,他问,“你跟踪了女医生这么久,有什么结果吗?”
原来他都知道啊。
他知道我因为他的那番话对女医生产生了怀疑,可是怀疑被证实,女医生并不是他口中的那种人,至少我见到的女医生很温柔,对患者和动物都很友好,有很多的耐心。
无牙鬼看见我的迟疑,应该也猜到了些什么,扯着嘴角“咯咯”笑了两声,刺耳又难听,像有人拿着针扎了一下我的耳膜,又往里丢了一块带刺的石头。
无牙鬼说的很平淡,“原来没有结果啊。”
“没有结果。”我点头说道,“什么也没有,她很好。”
“我想象不到你口中形容的那个她。”
我脑海里依稀浮现出那个漂亮的身影,我试着把自己所见的女医生讲给他听,“我跟着她去过花园,见到她在喂猫,怕灰尘弄脏了猫粮,她还细心在下面垫了一张纸;我钻进墙里听她跟患者的交谈,每次都是很专业很有耐心的样子;同事对她的评价也很好。”
女医生到这家医院任职半年,已经是医院的活招牌了,宣传页上都是女医生的广告,温柔的笑,给医院披上一层圣洁的光。
无牙鬼还是在笑,“所以这就是你的结论。”
“是,所以老天都不帮你。”
这句话说出来我就有些后悔,这话会不会说的太狠了,毕竟无牙鬼是个厉鬼,发起疯一口把我吞掉也不是不可能。
被吃掉?万万不能,我还没跟小护士做朋友呢。
不等我懊悔,无牙鬼就朝我走来,一步一步,身后掉落的牙齿也响了一路,好像我生命的倒计时,我紧张地屏住呼吸。
无牙鬼不会这么不经说吧。
就这么一句话,不会真过来吃了我吧。
事实并没有,无牙鬼只是绕过我走到陈文西的储物柜旁边。
无牙鬼探头靠近储物柜,嗅了下又偏过头,他问,“你知道这里面放了些什么?”
我看着那银色铁皮柜回忆。
“女医生的车钥匙、钱包、笔记本、背包、书籍......”
女医生的车是蓝色荣威,她记性不太好总忘带钥匙,随意在钥匙上挂了一个荧光色的玩偶挂件,用来提醒自己;她有个用了很久的钱包,已经起皮,应该是别人送的礼物,走哪带哪;储物柜里最多的就是笔记本,估计有十几本,款式一样但是不同颜色,我没见她用过那些本子;她跟谭留梦一样都喜欢橙色,橙色本、书包、挂件,颜色鲜艳像在储物柜里放了个太阳;柜子里的书倒不是什么名著,杂志小说什么类型都有。
柜子都塞满了。
无牙鬼问:“你见过那个橙色的书包?”
他试着伸手去开柜门,一如既往地失望,柜门纹丝不动,他的手掌被打散,却还是坚持一下又一下地去握门把手。
我不能理解他的行为。
飞蛾扑火,明知最后的结局却还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就像他决定去杀女医生一样。
她是人类,我们只是能偶尔捣乱的鬼怪,人类要那么容易杀,不明不白死去,怨气肯定要塞满整个医院。
“见过,有时下班她就着背那个包。”
女医生有很多名牌包包,每天都不重样,但下班总会把包塞进书包里背上出门,那个橙色的包跟她的羊毛大衣一点都不搭。
然后,无牙鬼缓缓转过身看着我。
我被盯得头皮发麻。
下一秒,他笑着说跟我说,“可是,包里有尸体。”
“她一块块地背回医院,就埋在后院花坛里。”
“你就一次都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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