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她好会哄人

　　孙沐家住在一个远离热闹街区的老旧小区，电梯升降时发出让耳膜和心脏都很惊悚的动静。

　　胡琴打开门让两人进来，叶纪知慢慢环视四周，地方不大的两室一厅，房子的朝向不好，房间有些昏暗，有种潮湿的霉味。

　　孙沐的爸爸孙家伟临时从公司赶了回来。他的身材不算高大，但很健壮，看起来孔武有力，就是有些邋遢。嗓门很大，说起话来，周围空气都轰隆隆地震耳。

　　四人准备坐下一起商议如何解决这件事情。胡琴想让孙沐回自己房间，鉴于车上的风波刚刚过去，叶纪知劝她让孙沐待在视线范围内。

　　“一般这种，他们会赔多少钱？”孙家伟迟疑地问道。他听胡琴说，领头的霸凌者父亲是学校主任，他们惹不起，但对方应该赔得起吧。

　　岳溪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很是反感孙爸爸的反应，作为一个父亲，怎么还没有搞清楚孰轻孰重，如果他们只是想要拿钱了事，那孙家应该找律师，而不是找她来帮忙。

　　“你们不打算惩罚霸凌者吗？”她问道。

　　“想啊！”胡琴连忙说，“我是想，你们能不能做个节目，给孩子宣传一下，她这么有才华，同学们都嫉妒她。”

　　早知如此，她不该让孙沐待在这里。叶纪知迟迟没有说话，她的注意力全都在孙沐身上。孙沐正在客厅角落里转动手上的魔方，虽然知道她听不到，叶纪知还是怕她回头，读懂父母话中的含义。众生皆苦，可偏偏有的人特别苦。

　　岳溪沉默半晌：“单做一个节目……”只有一个概念，又不成体系，而且一个节目的流程比胡琴想得要长很多，准备、申报、一轮又一轮的审批，等等，到时候得猴年马月了。

　　叶纪知打断了岳溪，插嘴道：“我们可以帮忙联系给孙沐转校，市里还是有其他学校适合初中年龄段的特殊学生的。”

　　孙家伟很是愤怒，喊道：“那他们欺负人，你们就不管了？”

　　对于他的浓烈情绪，叶纪知没什么反应，她蹲在孙沐面前，比了一个手语问道：“你想惩罚你的同学吗？”

　　当初她就是为了孙沐才学的手语。

　　“我杀了他！”孙沐回她。

　　叶纪知看得心惊，被孙沐吓出一身冷汗。

　　“在我心里。”孙沐比完手势，忽然大笑起来，越笑越疯狂，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叶纪知发现孙沐呼吸开始急促，担心她情绪失控，急忙转移话题，用手势问道：“你喜欢银杏吗？”

　　孙沐陷入思考当中，呼吸逐渐放缓，过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

　　“你马上要去的那家学校，有一条长长的银杏道，到时候我和岳溪姐姐带你去看。”

　　叶纪知抚摸着孙沐手腕处缠绕的纱布，思忖良久，她看向孙沐，手指不听使唤，僵硬地比了一句：“还是要好好活着，因为这代表你屈服了。”

　　孙沐红着眼，泪眼以对。

　　叶纪知站起身，脚有些麻，一旁的岳溪立刻扶着她，看向她的眼神简直像要顶礼膜拜。

　　叶纪知一时无法直视，她转向孙沐的爸妈，直言道：“我觉得，在转校前孩子还是住在疗养院比较好。”

　　“也是，也是。”胡琴应和着，她见叶纪知态度冷淡，和岳溪比起来不太好说话，没再强求别的。

　　离开时，叶纪知看向孙家那栋楼，眼中是一览无余的担忧。她为这家人感到满心酸楚，做个可怜人容易，做个好人太难。

　　“霸凌者的事，我们还管吗？”岳溪跟在叶纪知身旁，忿忿不平地说，“让他们受点教训，向孙沐道歉，也许会燃起孙沐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呢。”

　　“新的生活也会是活下去的希望，”叶纪知也在思索用节目声讨霸凌者的可能性，只是流程太慢了，中间有着重重束缚，而且事后的影响不容易控制，“我们尽快找人帮忙办转校吧。”

　　“噢，好，可是你家公司……”岳溪扯过安全带给自己扣上，在考虑要不要回家找爸妈帮忙。毕竟百宁口服液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听人说因为有不少投资商撤资，恒平药业的资金链已经出现问题。这个时候，叶纪知找别人帮忙，方便吗？

　　叶纪知笑了下，感觉岳溪像一个操心的大管家，她说：“放心，我确实有一些社会关系是源自恒平，但总有一些人脉，是源自我本身。”

　　折腾了半天，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两人找了一间餐厅吃饭。

　　饭吃的差不多时，叶纪知问岳溪：“岳溪，这个节目做完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还没有什么打算。”因为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岳溪一直事无巨细地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这个节目上，也没有问过之前交接给小彭的节目。假如这个节目完成后，黄新岳安排她回去和小彭一起搭档，她也没什么想法，都可以。

　　“想不想跟我合作？”叶纪知诚心邀请，她很喜欢和岳溪共事，搭档起来也很舒服。

　　岳溪脸上现出无法掩饰的喜悦，眼睛亮晶晶不敢置信地望着叶纪知，飞快回答：“想啊！”

　　“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死于自杀吗？”

　　岳溪被叶纪知问得一愣，自杀二字不可避免地让她脑海中浮现出孙沐满脸鼻血的样子。

　　“全球每年有超过70万人自杀，对这些自杀的人来说，也许死因显而易见，但是，只要有医学上的死因就够了吗？”

　　不够，岳溪用力摇摇头。此刻，她有种回到课堂上被老师提问的感觉。

　　叶纪知给岳溪粗略讲了讲自己的想法。她想做一个关于自杀的纪录片，拍摄对象定为试图自杀或者自杀未遂的人，探寻他们自杀的深层原因。纪录片以中立叙述为主，尽量不干预拍摄对象的行为和决定，类似视作景观拍摄。

　　岳溪有些震撼，迟疑地问：“不做干预，这……黄台长能同意吗？”

　　台里的节目需要领导先同意，然后再筹备、取材，有雏形之后一审再审才能播出。不过这些天，市台的一位男主持人被爆睡粉，不但各种聊天记录被挂在网上，粉丝还晒出B超单直言不讳地表明自己怀孕了，每天堵在电视台门口找人。台里的领导一个赛一个焦头烂额，也许会对节目手松一些。

　　叶纪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模仿着黄新岳的姿势和语气，低沉地说道：“社会议题，能不碰，就不碰。”

　　岳溪被她逗得笑出了声，好奇问道：“你为什么想做这个主题呢？”

　　“就是想到了。”叶纪知浅浅笑着，没有细答。她想知道，生无可恋却还在坚持的人们，在等什么。她这些年一直在想，曾经经历过的痛苦是不可能彻底消除的，但也许痛苦可以像伤口一样被新的血肉覆盖，用新的希望掩埋旧的绝望。

　　两人担心这个主题太过负面，黄新岳会不批，准备了一堆用来说服他的话术。结果黄新岳听了她们的简述之后，频频点头赞同：“这个主题好呀，正能量。”

　　“啊？”岳溪一声惊讶。

　　一旁的叶纪知抿了抿嘴角，显得十分沉稳，她轻咳了一声，附和道：“是您眼光独到。”

　　“现在的人，太脆弱了，一点压力都承受不住，不知道生命的珍贵！”黄新岳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说出了后半截话，“但是，台里目前没有多余的人手，也没有空闲的设备。”

　　不出人、不出钱、不出设备，光给“正能量”有什么用，岳溪整个人都蔫儿了。

　　黄新岳看着她们俩，也有他的担忧，这两个人合作，一个不爱说话，一个不会说话，能行吗？

　　他安排道：“过两天你们这个节目结束了，有个庆功宴，纪知你也一起去。”

　　叶纪知面上一冷，正打算拒绝。

　　岳溪先说话了：“黄台长，纪知还不能喝酒吧，她刚出院没多久。”

　　“不让她喝酒，就是吃个饭，”黄新岳见叶纪知神色不虞，补了一句，“投资商都在。”

　　叶纪知咽下即将说出口的“家里有事”，答应下来。

　　岳溪站在一旁，心中难以平静，那些人有什么资格让叶纪知去陪他们吃饭。叶纪知的脑子里操心着70万人，而那些人只会想着一些丑陋的寻欢作乐。

　　忙碌的纵横报社里，路平拿起空杯往茶水间走，宋遥也跟着往茶水间走，见里面没其他人，宋遥开口道：“路哥，叶纪知约咱们俩晚上一起吃饭。”

　　叶纪知的邀请？路平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距上次病房见面过了近两个月，叶纪知应该已经出院了。

　　宋遥纳闷地问：“你说，她该不会是因为口服液的新闻来讨说法的吧？”

　　“新闻是我写的，她找你干吗？”路平眉头紧锁，问他，“她知道你的背景吗？”

　　“我不确定啊，也可能是因为只有我的微信吧。”宋遥忽然自动想通缘由，一片轻松。

　　路平拿眼瞥了他一眼。

　　宋遥笑笑，冲他摇了摇手机：“去吧？”

　　“去。”路平心想，干吗不去，约的人里包括他。

　　宋遥立刻给叶纪知回复一句“好呀，晚上见”，很快，他微信就收到了一条转发过来的长长的通知。

　　“尊敬的贵宾您好：您已成功预定x月x日晚餐，包间名称：抱月厅……行车路线……”

　　宋遥握着手机，打了个激灵，这风格怎么那么像他姐。

　　两边人的时间掐得都挺准的，叶纪知到的时候，刚好看到宋遥和路平从走廊另一头过来。

　　夕阳射穿走廊一侧的木质镂空墙，金色的光芒洒满整个走廊。

　　对面也看到了她，她扬起礼貌一笑，汇同他们一起往包厢走。

　　“最近怎么样？恢复得还好吧？”宋遥惯例寒暄一把。

　　“身体还可以，”叶纪知皱着眉头，眼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焦虑，“就是家里公司的事情让人难熬。”

　　宋遥面露窘色，左手有些局促地搓了下膝盖。

　　路平也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喉头一紧，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两大口，还好不烫。

　　叶纪知默默观察着两人，发现提到口服液的事情时，俩人都有着微妙的不自在。

　　“我们报社……”宋遥挣扎着想解释点什么，又觉得报社内部的事情没法用一两句话讲清楚，而且讲了叶纪知也不见得愿意理解他们。

　　万幸叶纪知开口说起了她此行的目的。

　　“我和另一位同事打算筹备一部纪录片，她临时有事，没法过来。我们目前是想找一个单位合拍这部纪录片，不知道你们感不感兴趣。”

　　“联合纪录片？”宋遥问。

　　“嗯。”

　　“什么主题的？”路平问。

　　叶纪知便把她对岳溪讲的那些话又讲了一遍。

　　“好啊，好啊，这个主题好啊。”宋遥像是一位看到精彩表演的观众，连连叫好，就差鼓掌了。

　　路平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特别想和你们合作，毕竟，我们也算是半个同行呢。”叶纪知冲他绽放着笑容。

　　宋遥一愣，想起这似曾相识的话是他上次在病房采访时说过的，心中一乐，笑得无比灿烂。

　　气氛中有种无形的蛊惑，带动着路平也跟着一起笑，但他心中总有一丝荒诞，眼下纵横报的法务部正在和恒平药业的法务部进行“友好”交流，他们三人却坐在这里笑着商量合作一部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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