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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篇】伏诛
下朝的钟声还在耳边隐隐回响,萧祈全然不顾仪态,提着裙摆,几乎是跑着穿过了重重宫廊,奔向了昭阳殿。朝堂上的雷霆之怒、与群臣的机锋对峙,此刻都被她抛在了脑后,心里只剩下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殿内药气弥漫,烛火昏黄。霍长今依旧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徐朔守在一旁,眉头紧锁。
萧祈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可醒过?”
徐朔连忙躬身回禀:“回殿下,约莫半个时辰前,霍将军醒转片刻,神智似乎清明了一些。”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她……她让下官转告殿下,说……‘那日不该那样对您’,要向您……道歉。”
萧祈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酸涩疼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道歉?该道歉的人明明是自己!是萧家!是利用、是猜忌、是那日的欺骗将她逼至如此境地!是他们一步步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大将军,逼到了如今这般油尽灯枯、昏迷中仍惦念着一句重话的境地。她霍长今何错之有?错只错在,太过重情重义。
“本宫知道了,你且退下歇息片刻,这里有我。”萧祈的声音沙哑,挥退了徐朔。
“是,微臣告退。”徐朔行礼欲走又被萧祈叫住。
“慢着,”萧祈的声音又恢复了长公主的沉稳,“今日之事——”她言语未尽,但冰冷的眼神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徐朔立刻会意,恭敬汇报:“微臣明白,霍将军只是力竭昏迷,并无大碍。”
“退下吧。”
待殿内无人,萧祈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了下来。霍长今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眉心即使在昏睡中也微微蹙着,就连昏睡中她也在承受着无尽的痛苦。萧祈伸出手,想抚平那褶皱,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脸颊,心也跟着揪紧。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霍长今露在锦被外的手,那手如今瘦得只剩下骨头,长年练武留下的厚茧也愈发明显,手掌冰凉得没有一丝热气。萧祈将她的手合在自己掌心,试图用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温度去暖热它。她就这样一遍遍的、坚持不懈的去焐这双无数次替她挡下明枪暗箭的手。
玉竹端着膳食进来,看着自家公主那憔悴不堪、却依旧固执守候的模样,心疼地劝道:“殿下,您守了一夜又熬了一个早朝,粒米未进,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去偏殿歇息片刻吧,这里有奴婢们守着,霍将军若有动静,立刻去禀报您。”
萧祈缓缓摇头,目光未曾离开霍长今半分:“不了,我就在这儿。她若醒了,定想第一眼就看到我。”
她怕,怕自己一离开,便会错过她清醒的瞬间,更怕……怕那可能是最后一面。
……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殿内炭火噼啪,映照着萧祈疲惫而担忧的侧脸。
忽然,床榻上的霍长今不安地动了动,眉头紧蹙,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似乎陷入了极不安稳的梦魇。
萧祈立刻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她连人带被拥入怀中,如同呵护世间最珍贵的瓷器。她轻轻拍着霍长今的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带着哄慰:“我在,长今,我在这儿……不怕,没事了……”
霍长今在她怀里微微颤抖,她似乎是在梦魇中挣扎,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翕动,声音断断续续:“冷……好冷……”
萧祈心头一紧,立刻扬声吩咐:“玉竹!快去煮碗参汤来!再把炭火烧旺些!”她一边下令,一边将霍长今更紧地搂住,把被子严严实实的裹在她身上,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她冰凉的额角,试图用体温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她像哄着稚龄孩童般,低声絮语:“抱着就不冷了,很快就暖和了……乖,好好睡,睡醒了就不难受了……”
参汤很快送来,萧祈试了温度,一小口一小口地、极其耐心地喂霍长今喝下些许。炭火加了几次,殿内温暖如春,可霍长今的手脚依旧冰凉。
她不再犹豫,脱去外袍和鞋袜,也钻进了被子里,将霍长今紧紧搂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体。她感觉到怀里的人像一块寒冰,怎么捂都捂不热,恐惧如细丝缠绕住了心脏,让担忧蔓延着全身。
这一晚,萧祈就这么一直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做她的暖炉,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安抚着她在梦魇中的不安。她多么希望,自己的怀抱能够抵挡那该死的毒性,能够将所有的病痛都从这人身上驱离。
然而,希望终究只是希望。
徐朔早已告知她,折絮道长的丹药,虽能暂时压制毒性,却更像是激发了她体内残存的所有元气,如同……回光返照。这仅存的生命力让她得以在城西完成那场震慑人心的战斗,却也是燃尽了她最后的灯油。
萧祈将脸埋在她颈窝,感受着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脉搏,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衣襟。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祈求,祈求沐华元能尽快赶到,带着那渺茫的、或许是唯一的生机回来。
长夜漫漫,烛泪滴垂,我的爱人啊,你何时归?
……
三日后,停灵期结束。
今日是萧征出殡之日。天色灰蒙,铅云低垂,细碎的雪花依旧未曾停歇,将整个皇城染上一层肃穆的银白。
昭阳殿内,霍长今还在昏睡,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这几日她昏昏沉沉,便是偶尔醒来也最多说几句话走几步路,生命已经不愿再等她了。萧祈替她掖好被角,指尖留恋地拂过她冰凉的脸颊,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与心疼。
殿外,她早已安排了层层护卫,皆是绝对忠诚的心腹,将这里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等我回来。”她低声呢喃,仿佛榻上的人能听见一般,最终狠下心转身,换上了一身沉重的孝服。
送葬的队伍绵长而沉默,白色的幡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萧凌走在皇室成员的最前列,萧祈跟在他身侧稍后,她的身旁是太后杨蘅若。萧涣、萧婧、萧婉等王室宗亲、先帝后妃和文武百官紧随其后,步履沉重。
礼官冗长而哀戚的唱喏声在空旷的陵区回荡,每一步流程都透着皇家的威仪与死亡的终结。萧祈依礼而行,跪拜,焚香,每一步都做得无可挑剔。然而,她的心却始终疼着,像是小刀不断的划着口子,一阵阵细密的疼痛蔓延至全身,润湿了眼眶。
棺椁中躺着的,毕竟是她的父皇。那个曾将她高高举起,笑声朗朗的父亲;那个会耐心教导她读书写字,让她立于朝堂之上高谈阔论的父亲。纵然后来,他的宠爱掺杂了太多的利用与算计,为了皇权,他不惜一次次将她推入两难的境地,甚至逼迫母后对霍长今下毒……可那些年少时真切存在过的温情,又如何能轻易抹去?
爱意,毕竟是真实体会过的;亲情,毕竟是无法割舍的。
“父皇……”她在心中默念,“女儿送您最后一程。愿您在那边,能放下这尘世间的执念与猜忌,安息吧。”
沉重的棺椁被缓缓抬上通往帝陵神道的巨大灵车,即将进行最后一段路程。就在这庄严肃穆的时刻,一个尖利而熟悉的声音,如同鬼魅般骤然响起,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先帝遗诏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接旨!”
所有人骇然望去,只见陵园入口处,失踪多日的内侍监郑莲,不知何时竟出现在那里!他手中高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陛下遗诏!”郑莲的声音因激动而扭曲,他环视着震惊的百官,大声宣读,“皇后杨蘅若,牝鸡司晨,惑乱朝纲,其心可诛!太子萧凌,年幼不堪大任!皇位……并未传于萧凌!”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百官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目光在郑莲、皇后和长公主之间来回扫视。
杨蘅若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但她强忍着没有发作。萧祈却只是微微蹙眉,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反而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看着状若疯狂的郑莲。
“郑莲,”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骚动,“你口口声声说有遗诏,却只言皇位未传于凌儿,那么,父皇属意的继位之人,究竟是谁?诏书上,可否写明?”
若非写明,立嫡立长,无可争议!
郑莲被她问得一噎,他支吾着,试图将话题引开:“诸公请看!”他高举另一个册子,大声喝道:“此乃陛下亲拟‘殉葬名单’!霍长今其罪当诛,还有……”
“看来是没有写明了。”萧祈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既然如此,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郑莲慌不择言,那他手中的“遗诏”肯定就是仓促伪造,细节经不起推敲,只想利用群臣对“殉葬”的恐惧和皇位继承的不确定性来制造混乱。
今早孙固然来报,郑莲这些日子极有可能藏身于明乐殿,那是故去多年的贤妃娘娘的住所,因为犯了忌讳被封查多年,所以禁军排查也就忽略了此处。既然是藏匿宫中,那消息传播必然是流言所致,无实质证明,凭操控人心搅动棋局,这便足以证明此消息为假。
萧祈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直指郑莲:“郑莲,你盗窃宫禁,假传圣意,散布谣言,搅乱朝纲,更在先帝出殡之日,惊扰圣灵,罪无可恕!现在认罪伏诛,本宫尚可留你一个全尸!”
“你!”郑莲被她的气势所慑,又惊又怒,还想强行宣读那所谓的“殉葬名单”,试图再次煽动恐慌——
就在他张嘴的瞬间!
“咻——!”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速度快得惊人,裹挟着凌厉的杀意,精准无比地从郑莲张开的嘴巴射入,后颈穿出!
郑莲的呼喊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穿透自己喉咙的箭簇,鲜血汩汩涌出。他手中的“遗诏”无力地飘落在地,身体晃了晃,重重栽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直到郑莲倒地,众人才反应过来,骇然望向箭矢来的方向!
陵园外围的山坡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骑身影。当先一人,一身玄色轻甲,手持长弓,眉眼锐利,面容俊秀非常,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杀伐之气——正是霍长宁!
而他身旁,勒马而立,神色冷峻的,正是许青禾!
他们竟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萧祈心中一震,随即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霍长宁和许青禾在此,意味着霍家军的先锋至少已经接近京州,他们应该是轻装简从,一人双马,日夜兼程才能如此迅捷地赶到!
霍长宁一击得手,看也不看郑莲的尸体,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冲下山坡,直奔那飘落的“遗诏”而去!在百官惊恐的注视下,他手中长剑出鞘,寒光一闪,精准地挑起那卷明黄绢帛,内力一吐——
“嗤啦!”一声,那卷惹出无数风波的“遗诏”连同那份虚无的“殉葬名单”,瞬间被凌厉的剑气绞得粉碎,化作无数碎片,在风雪中四散飘零!
霍长宁勒住马,目光冷冷地扫过在场百官,最后与萧祈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随即调转马头,与许青禾一同立于陵园入口,如同两尊守护的门神。
萧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转身面向惊魂未定的文武百官,声音恢复了沉稳与威仪,清晰地传遍整个陵前:
“逆贼郑莲,假传圣意,扰乱国葬,现已伏诛!诸公亲眼所见,此等奸佞之徒,其言何足为信?!”
她目光扫过众人,见无人再敢异议,便沉声下令:“请先帝灵柩,入陵——!”
礼官如梦初醒,连忙高声唱和。哀乐再起,沉重的灵车在肃穆而略显诡异的气氛中,缓缓驶向那幽深的帝陵入口。
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郑莲尚未冰冷的尸体,也掩去了那场未遂的风波。萧祈站在陵前,看着父皇的棺椁最终消失在黑暗的墓道中,心中百感交集。
既然不明不白的开始了,那就不明不白的结束吧,史书工笔,我来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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