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丞阅

　　夜色中的废弃天文台成了许庄舟和叶苍纪的秘密基地。这里远离城市灯火，星空格外清晰，仿佛是专属于他们两人的宇宙。
　　“看那边，”叶苍纪指着夜空，“猎户座。”
　　许庄舟靠在他肩上，轻轻“嗯”了一声。距离他们联手从阿尔伯特手中救出两位父亲已经过去半年，这半年是他们生命中最平静的时光。
　　叶苍纪的手指滑过许庄舟的锁骨，那里的皮肤下隐约可见一个淡淡的契约印记——交织的蛇与蝙蝠，比从前更加清晰。
　　“下个月满月，父亲说要在家族古堡举行正式缔约仪式。”许庄舟轻声说，“从此夜行者和影兽将重新结盟。”
　　叶苍纪低笑，胸腔震动传到许庄舟身上：“我以为我们早就结盟了。”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指尖轻轻划过许庄舟无名指上的一枚银戒——那是用叶苍纪褪下的爪尖和许庄舟的獠牙粉末熔铸而成，内侧刻着“逢春”。
　　许庄舟耳尖微红：“这是两回事。”
　　这枚戒指是上周叶苍纪在晨曦中为他戴上的。那时阳光刚刚穿透云层，许庄舟站在叶苍纪的公寓阳台上，第一次毫无畏惧地迎接日出。叶苍纪从背后拥住他，将戒指套上他的手指。
　　“你不是枯木，”叶苍纪在他耳边重复了那句誓言，“是我来年的逢春。”
　　那一刻，许庄舟觉得永生不再是一种诅咒。如果有叶苍纪相伴，永恒似乎也变得短暂。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周后，许庄舟接到父亲急召返回古堡。他在书房里见到了面色凝重的父亲和叶父。
　　“猎魔人协会的残余势力并未完全清除。”许父将一份密报推向桌案，“阿尔伯特的女儿莉娜接管了他的势力，她比她的父亲更危险，更偏执。”
　　叶父补充道：“她组建了一支‘净化军’，誓言要彻底清除所有非人种族，包括混血。更麻烦的是，她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契约仪式的具体日期和地点。”
　　许庄舟心头一紧：“她想破坏仪式？”
　　“不止。”许父沉重地摇头，“她的目标是你们两个。预言中的‘黎明之子’对猎魔人而言是最大的威胁，他们必须在契约完成前，不惜一切代价消灭你们。”
　　当晚，许庄舟将这个消息带回了公寓。叶苍纪听后沉默片刻，随即露出一抹冷笑：“那就让他们来试试。”
　　“苍纪，这不是玩笑。”许庄舟皱眉，“莉娜掌握了某种针对我们两族的新型武器，父亲说那是结合了古老咒术与现代科技的东西，非常危险。”
　　叶苍纪拉过许庄舟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着：“我知道。但小吸血鬼，我们经历过更糟的，记得吗？在阿尔伯特的陷阱里，我们都活下来了。”
　　“这次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叶苍纪打断他，眼神坚定，“我们会一起面对，就像一直以来那样。”
　　话虽如此，两人都明白形势的严峻。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一同在叶苍纪的安全屋里研究对策，加固防御，演练配合。
　　某个深夜，他们在研究古堡防御图时，许庄舟发现叶苍纪的脸色异常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你又发作了？”许庄舟放下图纸，担忧地触碰他的额头。最近叶苍纪偶尔会出现短暂的虚弱和疼痛，他总说是“契约力量融合的正常反应”。
　　“没事。”叶苍纪握住他的手，扯出一个笑容，“只是有点累。”
　　许庄舟凝视着他，试图从那双向来能看透他心思的金褐色眼眸中找出蛛丝马迹，但叶苍纪这次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探究。
　　“苍纪，你有事瞒着我。”许庄舟肯定地说。
　　叶苍纪叹息一声，将额头抵上他的：“舟舟，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他的语气如此恳切，带着不容置疑的爱意，让许庄舟无法再追问下去。他只能更紧地回握那只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确定的未来。
　　危机在一个暴雨夜降临。
　　莉娜的“净化军”突袭了安全屋。他们使用了特制的声波武器，频率专门针对吸血鬼和影兽的听觉神经，让许庄舟和叶苍纪在第一时间就陷入了剧烈的痛苦。
　　“分开他们！”领头的猎魔人高喊，“影□□给二号小组，用束缚网！吸血鬼怕银，用爆裂弹！”
　　子弹如雨点般射来，其中夹杂着闪烁着不祥银光的特殊弹头。叶苍纪猛地将许庄舟扑倒在地，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大部分攻击。许庄舟闻到皮肉烧焦的气味，听到叶苍纪压抑的闷哼。
　　“苍纪！”
　　“没事...”叶苍纪撑起身，瞳孔已完全变为兽类的竖瞳，爪牙锋利，“跟紧我。”
　　战斗激烈而残酷。叶苍纪的力量和速度在绝境中爆发到极致，影兽的阴影能力让他如同鬼魅，在敌人中间穿梭，所过之处只留下惨叫。许庄舟则利用吸血鬼的敏捷和催眠能力配合，干扰对手的行动。
　　然而，猎魔人数量太多，且装备精良。他们很快发现了叶苍纪在刻意保护许庄舟。
　　“攻击那个吸血鬼！”指令一下，所有火力集中转向许庄舟。
　　一枚特制的银质爆裂弹在许庄舟脚边炸开，飞溅的碎片划破了他的手臂和小腿，银毒瞬间侵入，让他动作一滞。就是这瞬间的破绽，一张闪烁着符文光芒的金属网当头罩下——那是专门用来捕捉强大非人生物的束缚网，一旦被缠住，越是挣扎束缚越紧。
　　“庄舟！”叶苍纪目眦欲裂，不顾自身安危，化作一道黑影疾冲过来，利爪撕向操纵束缚网的猎魔人。
　　“就是现在！禁锢弹！”莉娜冰冷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
　　一枚毫不起眼的灰色子弹射向叶苍纪。它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能量场。叶苍纪本能地感到极度危险，想要闪避，却因为距离许庄舟太近而犹豫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肩。
　　没有鲜血四溅，也没有爆炸。子弹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消失在叶苍纪体内。他踉跄一步，脸上掠过一丝极度的痛苦和...了然，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紧接着，以他为中心，一个半透明的灰色力场猛地扩散开来，将所有靠近的猎魔人都震飞出去。力场范围内的许庄舟感到身上的束缚网瞬间失去了能量，变得如同普通渔网。
　　“走！”叶苍纪的声音嘶哑异常，他抓住许庄舟的手，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另一只手挥出，阴影如同实质的墙壁，暂时阻隔了追兵。
　　他们冲破窗户，从高楼一跃而下，落入下方奔涌的河水之中，借着暴雨和夜色的掩护逃离。
　　在河边一个临时找到的废弃洞穴里，许庄舟焦急地检查叶苍纪的状况。
　　“那子弹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感觉怎么样？”
　　叶苍纪靠在岩壁上，脸色苍白如纸，左肩处的衣服破了一个洞，下面的皮肤上，那个契约印记的颜色变得更深，周围的黑色纹路似乎也蔓延了一点点。他闭着眼，呼吸有些急促。
　　“一种...能量抑制器。”叶苍纪缓缓睁开眼，眼神有些疲惫，却依然带着安抚的笑意，“暂时压制我的部分力量，没关系，过段时间会慢慢恢复。”
　　他握住许庄舟还在因银毒而微微颤抖的手，低头舔舐他手臂上较深的伤口。影兽的唾液中和着银毒，带来清凉的同时，也带来一阵阵心悸般的紧密联系。
　　“下次不许再替我挡子弹。”许庄舟声音沙哑，带着后怕的颤抖。
　　“那你也不许再让自己陷入那种危险。”叶苍纪抬头，抵着他的额头，气息交融，“我无法承受失去你，舟舟。哪怕想象一下，都让我觉得...不如毁灭。”
　　洞穴外暴雨如注，洞穴内却因彼此的存在而温暖。他们依偎在一起，分享着体温，聆听着对方的心跳和呼吸。
　　“等这一切结束，”许庄舟在黑暗中轻声说，“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
　　“好。”叶苍纪吻了吻他的发顶，“去极光森林，我在那里有一间木屋。我们可以白天在森林里散步，晚上在湖边看星星。”
　　“听起来像梦一样。”
　　“那就把梦变成现实。”叶苍纪承诺道，手臂收紧，“我保证。”
　　在许庄舟看不到的角度，叶苍纪的眼神却沉静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左肩皮肤下的黑色纹路，在黑暗中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不详的预兆。
　　这次死里逃生，让他们的关系更加紧密，却也消耗了叶苍纪大量的精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的“不适”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但他总是能在许庄舟发现前调整好状态，用更多的亲吻和拥抱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们一起规划着极光森林的木屋要如何改建，讨论着要在屋后种一片不怕阴寒的夜光花，甚至开玩笑地争论未来孩子的名字。
　　幸福仿佛触手可及，未来的蓝图清晰地展现在眼前。许庄舟全心全意地相信着叶苍纪的承诺，相信着他们共同描绘的那个梦。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怀抱他的这个人，正在默默燃烧自己，只为给他的未来铺就一条看似平坦的光明之路。而那个关于极光森林的梦，终究只能停留在梦的层面。
　　“缔约仪式后，我想带你去北方。”叶苍纪的声音将许庄舟从回忆中拉回，“影兽的祖地有一片极光森林，传说在那里，相爱的灵魂会被极光永远联结。”
　　许庄舟转头看他：“永远？”
　　“比永远更久。”叶苍纪吻了他的额头。
　　他们计划着未来——修复影兽在北方的祖宅，在许家的古堡地下重建联合图书馆，甚至讨论着是否可能找到方法，让混血的后代不必背负他们曾承受的诅咒。
　　“也许我们的孩子可以在阳光下自由奔跑。”许庄舟某天夜里突然说，说完自己都愣住了。从前的他绝不会想象这种可能性。
　　叶苍纪只是温柔地吻他：“他们会比我们更自由。”
　　幸福如此真实，真实到许庄舟几乎忘记了那些隐约的不安。
　　第一次异常出现在缔约仪式前两周。
　　那夜许庄舟从梦中惊醒，发现叶苍纪不在身边。他在书房找到叶苍纪，对方正对着一本古籍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怎么了？”许庄舟问。
　　叶苍纪合上书，笑容有些勉强：“只是研究缔约仪式的细节。回去睡吧。”
　　许庄舟没有追问，但注意到叶苍纪指尖微微发抖。
　　第二次，是许庄舟发现自己对阳光的耐受性开始减弱。原本能在阳光下停留数小时，现在却只能勉强支撑一小时就会感到灼痛。
　　“这是正常的适应过程。”叶苍纪为他涂抹特制药膏时解释，“你的身体在寻找新的平衡。”
　　许庄舟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咽下了疑问。
　　最明显的预兆发生在缔约仪式前三天。许庄舟在叶苍纪的衣领下发现了一道诡异的黑色纹路，像藤蔓一样从契约印记处蔓延开来。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叶苍纪迅速拉好衣领：“契约力量增强的象征，别担心。”
　　但他的眼神躲闪了一瞬。
　　缔约仪式前夜，许庄舟被噩梦惊醒。梦中叶苍纪在极光中化作碎片，而他伸手去抓，只抓到一把冰冷的星光。
　　“只是梦。”叶苍纪紧紧抱住他，声音却带着许庄舟无法理解的颤抖。
　　缔约仪式在许家古堡的地下圣堂举行。巨大的圆形石室中，烛火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许父和叶父站在古老的祭坛前，等待着两位年轻人。
　　许庄舟穿着夜行者传统的黑色礼服，领口绣着银线蝙蝠纹样。叶苍纪则是一身影兽的深蓝长袍，肩部装饰着暗色鳞片。他们携手走入圣堂，就像走过无数次并肩作战的黑暗。
　　“准备好了吗？”叶苍纪低声问，手指轻轻捏了捏许庄舟的手。
　　许庄舟点头，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仪式开始，两位父亲吟唱起古老的语言。祭坛上的契约羊皮纸缓缓浮起，发出柔和的光芒。许庄舟感到体内的血液开始沸腾，与叶苍纪之间的感应越来越强。
　　“以血为契，以魂为盟...”许父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叶苍纪突然跪倒在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他皮肤下的黑色纹路如活物般迅速蔓延，瞬间覆盖了他的半边脸庞。
　　“苍纪！”许庄舟想去扶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叶父脸色剧变：“不可能...这么快...”
　　祭坛上的羊皮纸突然燃烧起来，火焰是诡异的黑色。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许庄舟转向自己的父亲，却看到对方眼中深深的痛苦和...愧疚。
　　“舟儿，我们隐瞒了一件事。”许父的声音沙哑，“血月契约...需要代价。”
　　叶苍纪挣扎着抬起头，黑色的纹路已经爬满他的脖颈：“不是需要代价...而是需要替代品。”
　　在许庄舟震惊的目光中，叶苍纪艰难地解释起来。
　　原来，完整的血月契约需要一位纯血统牺牲自己，将全部力量转移给另一方，以确保两族血脉的真正融合。最初计划是使用一位自愿献祭的年长族人，但当叶苍纪发现许庄舟因早年受伤而生命力受损，无法承受完整的契约力量时...
　　“我修改了契约。”叶苍纪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用我的生命，换你的完整。”
　　许庄舟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
　　“不...你说过要带我去看极光...”他跪在叶苍纪身边，手指颤抖地抚摸对方脸上的黑色纹路，“你说过我们的孩子会在阳光下奔跑...”
　　叶苍纪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你会替我看极光...而那些孩子...会有你的眼睛...”
　　黑色纹路如藤蔓般缠绕着叶苍纪，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许庄舟疯狂地试图用吸血鬼的能力为他输送生命力，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如石沉大海。
　　“为什么...”许庄舟的声音破碎不堪。
　　“因为...”叶苍纪抬起逐渐透明的手，最后一次抚摸许庄舟的脸，“你不是我的选择...却是我的命运...”
　　他的身体化作点点光芒，如极光般在圣堂中流转，最后凝聚成一枚深蓝色的晶体，落入许庄舟手中。
　　许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用自己的存在换取了你的新生。从现在起，你将拥有完整的夜行者和影兽之力，阳光不再伤害你，银器不再致命...但他...”
　　许庄舟紧紧握住那枚晶体，感受到其中残留的温暖——那是叶苍纪最后的温度。
　　“他骗了我...”许庄舟轻声说，“他说我们有一整晚时间...他说我们有一辈子...”
　　晶体在他手中发出微弱的光芒，仿佛在回应。
　　三个月后，许庄舟独自站在北方的极光森林中。极光如绿色的绸缎在夜空中舞动，美得令人窒息。
　　他摊开手掌，那枚深蓝色晶体在极光下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我看到了，苍纪。”许庄舟轻声说，“这就是你说的极光。”
　　晶体突然发出强烈的光芒，与极光共鸣。在那一瞬间，许庄舟仿佛看到叶苍纪站在极光中，对他微笑。
　　然后，光芒散去。
　　许庄舟低头，发现晶体已经化作粉末，随风飘向极光的方向。
　　他没有试图抓住它们。
　　“你不是枯木，”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森林低语，“但你也不是我的逢春。”
　　远方，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许庄舟站在阳光下，毫发无伤，却感到一种比银器穿心更深的疼痛。
　　他拥有了叶苍纪用生命换来的一切——力量、自由、永生。
　　唯独失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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