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灿从警里的那些事

　　哪怕这岁月只有一秩

　　走出审讯室，任勇看着手机里不停传来的信息，眉头拧成了一团。

　　“怎么？”蒋星成递了支烟给任勇，替他点燃，再给自己点了一支。

　　“没什么，外围也很顺利，预计也就过个三四天便可结案交差。”任勇长吸了一口，眼神始终望着天空，如此说道。

　　“那你皱着个眉给我看呐？”不知道是边抽烟边说话卡了一下还是怎么的，蒋星成说完后，他咳嗽了好几下这才缓过来。

　　“你说你急什么？你不是这样的......”作为已8年的搭档，两人互相都了解彼此的秉性，任勇刚把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蒋星成脸色有点发白，嘴唇发紫，伴随着咳嗽，他的嘴唇上有丝丝红色的东西，再将目光扫向地面，几个星点般的血渍若隐若现。

　　“你这是......”任勇指着蒋星成的嘴唇，一脸关切地问道。

　　“哦？”蒋星成抹了一把嘴，再看看右手上的那几丝血痕，一脸的诧异，随之，感慨地说道：“这几天没休息好，兴许是喉咙里发炎，问题不大，买几片药就好了。”

　　“这个你可要注意了，我们都老大不小了，身体有状况就一定要检查，开不得玩笑。案子完结后我陪你去看看，你先去刘法医那里做个初检，拿点药。”任勇有些不放心地再三叮嘱。

　　“这倒不至于，案子重要，我自己的身体我当然看重，先去刘法医那里去拿点药再说。你先别打岔，刚才你想到了什么，一脸不愉快的样子。”蒋星成试着将话题转移。

　　“操淡的社会，每每结束一个案子都要牵连出大量的政府官员和被迫卖命的可怜人，这何时是个休哦！”两人已走到车前，任勇先钻进了驾驶位，蒋星成没有客气，绕到了副驾驶室。关了车门后，任勇便将内心的积郁给说了出来。

　　“这话只可和我说说，你这个组长可要注意言行和立场哦！”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蒋星成将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这才缓缓吐出这么一句告诫的话。

　　车辆急起步，一路无话。

　　三日后，以贺军为首的、被澳国情报机构收买训练的危害国家安全案件，由岭东省公安厅国家安全局侦查终结，移送省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经省高院指定管辖，由白云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一审，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二审终审裁判。

　　判决书认定：

　　被告人一贺军，犯背叛国家罪、煽动□□政权罪、资助危害国家安全犯罪活动罪、间谍罪，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追缴违法所得人民币1.2亿元。

　　被告人二孙敬辉、被告人三沈成名、被告人四陈辉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有期徒刑12年和10年，附加剥夺政治权利终身、5年和4年。

　　本案中军队中的涉案人由军事法庭审理。

　　案件移送审查起诉当日下午，三组成员来到岭东省军区医院肿瘤科10楼独立病房看望住院的蒋星成。

　　此时的每个人都放轻了脚步，神情凝重。

　　走近病房，任勇轻轻地在门上叩了三声，同时，通过病房的玻璃隔窗向里望去，蒋星成趟在白色病床上，吊针、呼吸机、心电监护仪等各种线路在他身边蜿蜒。病床靠房门的一侧，一位家庭主妇摸样的女人正将额头埋在病床上的扶手栏上。

　　蒋星成此刻头偏向有窗户的一边，听到敲门声，慢慢将头给转了过来。

　　组员们轻轻推开了房门，都强挤出一副真诚的笑意。

　　见同事们到来，蒋星成嘴角扬了起来，左手轻轻推了推扶手栏。

　　“嫂子，打扰到您休息了，我们来看看老蒋。”任勇见女人起身，睡眼朦胧，疲惫的眼神中带有丝许惊异，忙上前歉意地介绍道。

　　“哦，谢谢你们！你们坐，都请坐。”女人听到任勇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微笑着的丈夫，便已确定是丈夫同事无疑，赶忙在床边的收纳箱里拿出水果和矿泉水。

　　“嫂子，不用客气了！”

　　“嫂子别忙了，您注意休息！”

　　“谢谢嫂子！”

　　组员们边接过女人递来的矿泉水和水果，边将各自带来的东西整齐地摆在茶几上。

　　“你们先聊，我出去走走，等下一起吃饭吗？”女人出于客气，原本是不打算问最后这一句话的，她明白自己的丈夫从事的是保密工作，自然，这些同事虽然都从未见过，但他们的身份很是清楚。

　　今日第一次见面，她已习惯了丈夫工作上的任何事不打探、不过问、不参与，所以才有了那么一句“我出去走走”的借口。原本，她最后想说的是“等下一起吃个饭吧”，但话到嘴边，便成为了一句询问句。

　　“不用客气了！”任勇歉意地说着，而后一个大步走到病床边，双手伸过去紧紧握住了蒋星成的左手。

　　组员们目送女人离开病房后，也是纷纷围了上来。

　　此时的蒋星成相比于三天前，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也瘦弱了许多。曾经那个身体发福、行动间带着一股敦实力量的中年人不见了。

　　眼前的蒋星成，两颊微微塌陷，眼袋微垂，嘴唇泛白。最刺痛人心的是他的眼神，昔日的锐利与神采被一种难以驱散的疲惫笼罩，如同蒙尘的利刃。

　　蒋星成准备说话，但被任勇手势打断了。一时，病房内寂静无声，这时的沉默没有一丝尴尬，战友之间无需多言，是理解和牵挂。

　　蒋星成昨日一期手术很成功，尽管已确诊为肺癌晚期，但此诊断已远非人们以往谈之色变的“死刑判决”。现代肿瘤医学凭借靶向治疗、免疫治疗等多套“组合拳”，已经能够精准地控制病情发展，将癌细胞抑制在可控状态，实现长期带瘤生存。这种治疗模式的转变，核心目标在于最大限度地延长患者的生存时间，并显著提升其生活质量，实现高质量的长期带瘤生存。

　　蒋星成确诊住院，三日虽短，牵挂却长，他始终是三组全体同仁心头最深切的牵绊。
　　这位在国安战线默默耕耘近十二年的老同事，是组里最年长的大哥，更是大家心中亦师亦友的支柱。那份在多年对敌斗争生死烽火中淬炼出的情感，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同僚之谊：那是可以用生命相托的过命交情，是敢于将毫无防备的后背完全交付给对方的绝对信任，是生死与共、火与血的考验。

　　这种感情，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

　　这也是为什么战友情那么纯粹，多年以后再次回忆或重聚，总能让人心血涌动，那些事，那些过往恍如昨日。

　　“好好养病，出院了，可得锻炼身体了。”任勇打破沉默，看着三天就如同变了个人的老蒋，他感到一阵词穷，竟找不出一句能真正宽慰对方、也能安抚自己的话。

　　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却连自己都听出了其中的生硬与无力。沉重的语气中稍微带点俏皮，说不清是自己语言能力下降了还是思绪混乱。总之，在沉默过后，作为老搭档，他使劲地捏了捏握在双手中的这只有些苍白的手。

　　其他成员听后，也是莞尔一笑，但这笑多少有些尴尬和心酸，沉淀在每个人的嘴角。

　　蒋星成微微点头，始终保持着微笑。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虽然被医学救了回来，但以后的那条路，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昨天手术前，局长和蒋处亲至医院探望，表达了关心和关切。至于他今后的工作，领导未明说，他和爱人也没有追问。大家都明白：转岗后勤，或在家带薪疗养，成了唯二的选择。

　　他曾深爱着自己的岗位。

　　那份热爱，并非源于世俗的衡量，既非为了丰厚的报酬，也并非痴傻，更非一句空洞的“信仰”或“发挥专长”所能简单概括。

　　他说不清这份深植于心的眷恋究竟源于什么？是为了眼前这组战友？是为了身后万千或熟悉或陌生的同胞？还是为了脚下这片土地，让它走向普罗大众所盼的理想？

　　他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自躺上这张病床起，他便感觉到一种失落，原本想抓住的东西，当然，他也不知道想抓住什么，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没有任何可再谈的价值。

　　他自手术麻药清醒后便一直在想，望着窗外的天空一直在想，累了睡，醒了就又想。

　　妻子自当是了解丈夫的，安慰了许多病好后精彩生活的话语，这个时间跨度不长也不短，是一种盼头。

　　两人没有孩子，所有的情感与牵挂都系于彼此一身。

　　最后，他想通了，答应了妻子，半生风雨，后路弥补相随。

　　哪怕这岁月只有一秩。

　　组员们没有过多停留，他们安静地退出病房，每个人的神情都格外凝重。

　　嫂子转述老蒋的那句“哪怕这岁月只有一秩”的承诺，比任何悲壮的告别都更让他们动容。那不是放弃，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无畏的坚守。

　　这份坚守只属于他们俩人，是另一面的誓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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