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丞阅

　　许庄舟感觉自己像是在无尽的黑暗与灼热中沉浮。灵魂仿佛被撕裂又强行粘合，体内两股力量因为那超越极限的爆发而彻底失控，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疯狂冲撞，带来粉身碎骨般的剧痛。圣光残余的侵蚀力量如同附骨之疽，与失控的异种能量交织，进一步加剧了这种痛苦。
　　但在一片混沌的痛楚中，有一个坚实而灼热的锚点始终存在。一股精纯而熟悉的影兽本源力量，如同不知疲倦的溪流，持续不断地注入他濒临崩溃的身体，强硬地梳理着狂暴的能量，修复着破碎的经脉，对抗着圣光的侵蚀。这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急切。
　　他还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似乎被紧紧抱在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有急促的心跳声隔着胸腔传入他耳中，一声声，沉重而稳定，像战鼓，敲打在他意识的最深处。
　　是叶苍纪。
　　这个认知让他混乱痛苦的意识奇异地安定了一丝。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在炼狱中煎熬了数个世纪，那肆虐的能量风暴终于在那股外来力量的帮助下，逐渐被压制、疏导，归于一种疲惫而脆弱的平静。剧痛缓缓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
　　许庄舟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巢穴”医疗中心熟悉的、冰冷的金属天花板。柔和的修复光线洒在身上，带着舒缓的能量波动。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全身立刻传来散架般的酸痛，尤其是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过一般。
　　“别动。”
　　一个沙哑至极、却异常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许庄舟偏过头，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金褐色眼眸。叶苍纪就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前倾，离他很近。他看起来糟糕透了——脸色比许庄舟这个重伤员还要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冒出了胡茬，衣服上甚至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和尘土，显然从修道院回来后就没有休息过，一直守在这里。
　　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得惊人，里面布满了血丝，翻涌着后怕、愤怒、以及一种许庄舟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暗沉。
　　“你……”许庄舟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叶苍纪立刻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水杯，插上吸管，小心地递到他唇边。动作轻柔得与他此刻狼狈凶狠的外表格格不入。
　　许庄舟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清凉的液体滋润了火烧般的喉咙，他才感觉好受些。“我们……回来了？”
　　“嗯。”叶苍纪放下水杯，目光依旧死死锁着他，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你昏迷了两天。”
　　两天……许庄舟回想起修道院那最后的爆发，心有余悸。那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情报……”他更关心这个。
　　“传回来了。”叶苍纪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压抑的怒火，“‘净世之火’仪式确认，规模和残忍程度超乎想象。影痕长老已经联合了几个刚刚明确表态支持的异族家族，正在制定反击计划。你带回来的信息，至关重要。”
　　许庄舟松了口气，这才有精力感受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一感知，让他微微一愣。虽然虚弱不堪，经脉受损严重，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原本泾渭分明、需要强行糅合才能共存的吸血鬼与影兽之力，此刻竟然……真正地交融在了一起！
　　不再是油与水般的混合，而是如同合金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更加稳定而强大的能量本源。那血银色的光泽不再仅仅是表象，而是深入到了力量的每一个粒子之中。甚至，他还能隐约感觉到，在这全新的力量核心深处，烙印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属于叶苍纪的灵魂印记？是那次反向输血，还是这次他不计代价的救治留下的？
　　这种变化让他感到陌生，却又奇异地……安心。
　　“我的力量……”他下意识地喃喃。
　　“强行融合两种至高血脉，没死已经是奇迹。”叶苍纪的语气带着一丝后怕的严厉，但看着许庄舟眼中那并非迷茫而是新奇探究的神色，他顿了顿，声音缓和了些，“但也因祸得福。圣光的极致压迫和你超越极限的爆发，加上我的本源引导，反而促成了最终的融合。现在，这力量才真正属于你，‘黎明之子’。”
　　最后四个字，他念得很轻，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笃定。
　　许庄舟看向他，看着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热度，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想起昏迷前那一刻，那道不顾一切冲破结界而来的阴影，想起耳边那急促而稳定的心跳。
　　“你呢？”许庄舟移开视线，生硬地转换话题，目光落在他衣服上的血迹和疲惫的脸上，“你的伤……”
　　“我没事。”叶苍纪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许庄舟的脸，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时又顿住了，最终只是替他拢了拢额前散落的碎发。“比起你差点……”他没有说下去，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汹涌的情绪。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暧昧。许庄舟能清晰地闻到叶苍纪身上混合着药味、血腥味和他本身信息素的味道，那味道此刻仿佛带着电流，让他皮肤微微发麻。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心悸的气氛，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医疗中心的门被敲响了。影痕长老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少主，许先生醒了吗？有紧急情况。”
　　旖旎（或者说紧张）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叶苍纪深吸一口气，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只是看向许庄舟的眼神依旧深邃。“进来。”
　　影痕长老推门而入，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扫过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氛围，但并未多言，直接说道：“根据许先生带回的情报和我们安插的最后一个内线拼死传回的消息，‘净世之火’仪式虽然被中断，但核心装置和大部分教廷主力并未受损。他们似乎……准备提前启动最终阶段！”
　　“提前？”叶苍纪眉头紧锁，“祭品和能量还不够吧？”
　　“他们可能找到了替代方案，或者……有了新的、更强大的能量源。”影痕长老的声音凝重，“内线只来得及传出‘血月’和‘核心’两个词，就失去了联系。”
　　血月？核心？
　　叶苍纪和许庄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寒意。血月之夜，正是预言中夜行者与影兽之子结盟的时刻，也是力量最为活跃诡异的时期。而“核心”……难道是指作为祭品的许庄舟，或者……他们联盟本身？
　　“他们想利用血月之夜，强行完成仪式！”叶苍纪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四射，“我们必须阻止他们！在他们准备好之前，主动出击，摧毁那个核心装置！”
　　“但我们的力量……”影痕长老有些迟疑。经过连番大战，“巢穴”损失不小，新结盟的异族势力也需要时间整合。
　　“没有时间了！”叶苍纪斩钉截铁，“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一旦‘净世之火’被点燃，所有异族，甚至这座城市的平衡，都将被彻底摧毁！”他看向许庄舟，眼神复杂而决绝，“你需要多久能恢复战斗力？”
　　许庄舟感受了一□□内那虽然虚弱却已然质变、并且在缓慢恢复的力量，猩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给我一天时间。”
　　叶苍纪深深地看着他，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与决然。他知道，这一次，他们将面对的是真正的、决定命运的最终之战。
　　“好。”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而有力，“一天后，血月升起之时，我们……直捣黄龙！”
　　影痕长老领命而去，开始最后的战前部署。
　　医疗室内再次只剩下两人。叶苍纪回到床边，看着许庄舟，千言万语似乎都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
　　“活着回来，庄舟。这次，我们一起。”
　　许庄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也没有承诺，只是缓缓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叶苍纪看着他，忽然俯下身，在许庄舟猝不及防间，一个冰凉而干燥的、带着无比郑重意味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一触即分。
　　“这是契约，也是我的誓言。”叶苍纪直起身，金褐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星辰燃烧，“等我。”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去准备那关乎存亡的最后一战。
　　许庄舟怔怔地躺在那里，额头上那短暂的触感却如同烙铁般滚烫，久久不散。他抬手，轻轻抚过那个位置，猩红的瞳孔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波澜。
　　一天时间，转瞬即逝。当血月那诡异而不祥的光芒，再次笼罩大地之时，最终的战役，即将拉开血腥的帷幕。而这一次，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在鲜血、死亡与那个额间的吻中，彻底变质，再无回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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