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

　　送密信的少年是自告奋勇的，本来容浔并不同意，但他苦苦央求，想为此战役付出，容浔也便应了下来，他记下了少年的名字以及家的位置，打算事后慰问他的父母。战争总是残酷的，容浔想着，也许他会死得无名，倒不如让他随心而去。
　　那日少年蹲在那里，便是知道了自己的去向。但倒下的那一刻，少年的眼里是有光的，他的父母终于可以正眼看他了。其实少年出生在小官家里，本就不富裕，再加上自己是庶出，便更不受待见，于是，他决定从军，最好是闯出些军功出来，这样，他所渴望的目光与爱意也许就会倾向他了吧。
　　后来等容浔的伤稍微好点后，他确实是去过少年的家中的，但不是以容浔的身份。他告诉他们，少年很是出息，此次战役的胜利少不了他的功劳。但天不遂人愿，那少年的父亲只是拂袖而去，一句话也没留下。
　　“军功有什么用？陛下是赏赐大将军的，自然不会轮到他，况且命都没有了，谈什么！像这样无用的人，就不该那么好高骛远，好好地为家里打杂不好吗？死了算了，真的是，晦气！”那夫人跟着也走了。
　　容浔挂在嘴边的话被他咽下，难道财富在这些人面前，比什么都重要吗？这时，他注意到一旁默默哭泣的妇人，了解情况后，才知晓这位是少年的生母。容浔将自己一半的积蓄都交予妇人手中，说是当今圣上的赏赐，但不宜声张，不然可能会招来横祸，那妇人从开始的疑虑到后来的推辞，好似从来没想过要容浔一分钱。
　　“我的儿……再也回不来了……是吗？”妇人颤巍巍地走到容浔面前，直视着他。
　　“是。”容浔也不避讳，果断地说道。
　　“那你能告诉我，他葬在哪里吗？我想去看看他。”妇人央求道。
　　“好。”容浔不再多说，有些东西，懂的自懂，而不懂的，就算是你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是无用。
　　再后来，容浔打听到，妇人去了他所说的地方，并且将那些银两以少年的名义捐了出去，所剩的买了些馒头米粥，救济百姓，这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自此，天上有多了颗明亮的星星。
　　送密信的那天故里还和容浔吵了一架。她本就不愿承认以及配合他的计划，再来又要牺牲无辜的人，她便是更气了。但其实她知道生死有命，她不过是想借题发挥罢了。就在那时，她都还想着，劝劝容浔改变想法。
　　“你自己一人想死，又何必拉上他人？”故里知道自己说的有点重了，但是嘴比脑子快，她还是当着少年的面对着容浔说了出来。
　　“这诺大的战场上，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容浔说这话时，眼里尽是寒意，要是不知他俩有交集的人，怕是真的以为下一秒容浔便可杀了故里。明明平时那么温柔，彬彬有礼的人，此时就像换了个人。
　　“不不不，是我自愿的，与将军无关。”那少年看两人就要动起手来，赶紧冲上去解释。
　　“……”
　　好吧，已经无力回天了。
　　正当故里想要转身离开时，她听见那个平静的声音再次道：“就算是我求你，让我这么做吧。”
　　故里没有停留，没有回应容浔便走了。
　　容浔拉着迟渊来到原先与胥渺去的地方，这日倒是不如那日的繁华，连个小贩也没有。容浔随意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便是认真地写起自己的名字来。
　　迟渊看着他从怀中拿出一支笔来，不免有些诧异，再者，没墨，他就看见容浔蹲下去蘸了蘸河边的水代替。刚想开口问他，容浔就将那颗石子递给他，示意他写。后者接过来，刚写完就感觉手中一空，石子便被容浔扔了出去，嘿，别说，还挺远，瞅着容浔那表情，还挺卖力的。
　　然后容浔又拾起一颗，自己先写，迟渊再写，再让迟渊扔，也挺远。等一切做完后，容浔才满意地收手，拉起迟渊越上最近的屋顶上坐着。
　　他给迟渊讲了这扔石头的寓意，在迟渊感慨自己生活在这许久都未注意到这一习俗的同时，说道：“我这辈子都是你的，谁都不能抢。”
　　那人就坐在那，淡淡地一句话，却能激起迟渊心里阵阵涟漪。
　　“哟，这是伤到了头啊，看来还伤得不轻。”迟渊嘴硬道，“谢谢您老还记得我。”
　　容浔听后，那表情谈不上有多古怪了，被迟渊这样破坏气氛，自己还找不到话还回去。
　　……
　　一阵沉默后，迟渊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一旁的容浔，那家伙好像吃了闷亏，又好像在和自己使气，坐在那一动不动的。
　　“行了，不和你开玩笑了，你的事故里大致都和我说了。”迟渊打破僵局。若是他不来开这个头，恐怕有些难收场。
　　？？？
　　那死丫头，又是管不住嘴，要是陆泽在，一定要叫他好好劝导这孩子改改这口无遮拦的毛病。
　　“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我原谅你了。”迟渊看着容浔的眼睛，像刚开始那样，“故里还没和你说吧，你刚走不久韵节老儿便说要重审当年的案件，把我抓起来了，还与我打了个赌，说是你胜便放了我，你败便毁了整个兰陵。说起来真是巧，我还没好好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完了，不到三句话又阴阳怪气起来了，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但是好在容浔心态好啊，他完全忽略了后面的话。
　　故里这爹还真是让人憎恨，将他人生死当作赌局，当作一场游戏！
　　“我早料到如此了……”容浔本来对韵节也没抱太大希望，不然这次也不会想假死，而不是继续在朝廷当个将军。
　　“所以你选择抛弃我成全他吗？”迟渊固执道。其实其中的道理他都懂，但是不知为何，心里的芥蒂迟迟不去，他也不知道他想从容浔那里要来什么，明明这个人回来，已是对他最大的恩惠了。
　　“迟渊。”容浔这样叫他，“我今天找你出来，也就是想把事情说明白，说透彻了，不然你我心里都不好受。你好歹也是个阁主，懂得孰轻孰重，这不用我去给你解释。我承认这次的事我负了你，但要是再重来一次，我也断然不会选择苟且偷生而对百姓以及兰陵一族的性命置之不理。我自己多大能耐我知道，不能做的事我绝不会不自量力。”容浔正言道。
　　……
　　迟渊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良久，才揽住面前这单薄的身子，妥协似的叹了口气，“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容浔的伤都还没痊愈，迟渊不想他在这些事上再劳神费力，到时候就是得不偿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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