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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篇】夺权
朱墙锁尽春外枝,玉阶空悬二十年。
银烛长照齐眉案,菱花不映旧时颜。
秋扇裂帛埋故箧,冬檐落月悬孤弦。
泉台若遇三生石,各化飞尘莫沾肩。
这一别,永不见。
窗外,落雪了。
萧祈知晓了来龙去脉,她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变得陌生,变得疯狂、变得不择手段,一阵彻骨的痛心蔓延全身。
她怔怔地看着母亲,听着她是如何操控着朝政,如何……戕害了…九五之尊——她的夫君,她的父亲。
父皇死了……被她的母亲杀害了,她是心痛的,难以接受的。可知道这些缘由之后,她只能认为这是最好的结局。因为他一人,害得夫妻离心、子女怨怼、君臣不睦、朝臣互伤。若不阻止,只怕是江山动摇,社稷危矣。
可是,为什么呢?
萧书璃,真的值得她冒着这样的风险吗?竟然不惜弑君夺权!
杨蘅若似乎看出了萧祈的疑问,她的目光移向了窗外飞雪,缓缓开口:
“当年,我与芸芝都是入京选秀的秀女,因为太后突感恶疾,入京的秀女便先被安排在了西宫住着。我与芸芝便相识了,她善音律,我善乐舞,我们便成了至交好友,后来……”杨蘅若突然顿住,眼神寂寥凄凉,眼底藏着愧疚和自责,话语梗塞在喉咙深处难以吐咽。
这是萧祈第一次听母亲提起南芸芝的过往,也是第一次知道母亲年少的事情。她看着母亲眉眼结郁,再没有往日母仪天下的神情仪态,这一身素白衣服,不施粉黛的面庞,眼尾清晰可见的几道皱纹更衬得她凄然欲泣。
挚友别离,她太清楚这种滋味了。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等待着下文。
过了许久,皇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朵“绒花簪”,那是一朵浅粉绒莲。蚕丝绒揉得精美,层层叠出圆瓣,边缘泛着细绒的柔光,花心处是淡淡的天青色绒球,被周边浅粉色花瓣细心的包围着,宛如晓塘边的粉荷,晕着一抹水蓝芯子,清润又雅致。银质的花梗纤细而柔韧,缠绕着几缕同色丝线,旁侧坠着两瓣嫩绿绒叶,叶脉用银色细线勾勒,栩栩如生。簪花造型柔美婉约,清雅精致,捻丝手法是江南独有的工艺。
曾几何时,这“绒花簪”风靡天下,却因为独产于南诏扬州城,而千金难买,一簪难求。
萧祈从小到大见过无数宝物,可对于这“绒花簪”也多见仿品,却在今日见到了真品。
“这是芸芝的……遗物,”皇后终于开口,声音嘶哑而悲凉,“当年,她因生下璃儿气血亏缺,没多日就走了……临终前,托人送来了这个,让我照顾璃儿……”
“当年,我们在西宫兴趣相投,约定放弃选秀,游山玩水,谱曲唱歌……我食言了……”语尽,杨蘅若痛苦的闭上了眼。
“你嫁给了父皇,并不是自愿的?”萧祈轻声问道。
杨蘅若轻微的摇了摇头,再睁眼时眼里已经含了泪水,“我父亲是你父皇…也就是当时端王的启蒙老师,父亲一直看好他,太后要给诸位亲王选妃,而我父亲一直希望我嫁给知根知底的萧征,我本不抗拒,却……遇见了芸芝……”
“那您为何?”萧祈不敢说出“食言”两个字,从母亲这十年的执着里,这两个字无异于一把插在心脏上的利刃,每提起一次就会深入一分。
杨蘅若吐了口气,声音愈加悲伤,继续说道:“贞明皇后走的早,未能留下子嗣,而当时的先帝身体抱恙,急于立储,萧征是一众皇子里最出众的,我……我动了私心,亏欠了她……”
……
他们订下婚约之日便是萧征被立为太子之时,杨蘅若成了准太子妃。
南芸芝看见杨蘅若派人送来的道歉信后,再也忍不住。本因为遵守约定故意落选而回到江州的她,一人赶赴千里,不辞辛苦的前去找她了。
她不会骑马,一人辗转,风尘仆仆的前来,却刚好赶上了她的大婚典礼,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换一件得体的华服,就这么被当做太子妃的贵客请入上宾,观贺她的新婚之喜。
不是说好了,要与我浪迹天涯吗?你怎么能……骗我?
那天东宫红绸漫天,而她因被辜负而落的泪却要被他人称之为“喜极而泣”。
她没有闹事,也没有说她什么不好,甚至没有见她一面,只是喝了一杯比泪还苦的喜酒就踏上了回家的路,依旧是一个人,但这次她也明白了,以后都只会是一个人。
我不见你凤冠霞帔,也不贺你新婚大喜,因为你说,你的红绸只为我一人披。
我信了。
……
“您嫁给了父皇,那……芸芝伯母为何会嫁给平安王?”
萧祈一问,杨蘅若的心像是被荆棘狠狠抽了一下,痛的无法呼吸,她缓了缓,才继续说道:
“平安王也是一位喜欢音律的风雅君子,一直仰慕芸芝,收集了她很多的曲子。芸芝……故意落选,平安王得知后便亲自去了江州求亲。我听说……求了很多次,最后她答应了,后来他们一同去了灵州,七年后,生下了璃儿,芸芝便走了,而平安王…也随她去了。”
萧祈瞳孔骤缩,想到了在南诏的自己,她声音发抖:“平安王是……殉情?”
杨蘅若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轻声答:“是……”
“那……芸芝伯母对他?”
“我以为,他们应该是两情相悦的。”杨蘅若声音突然颤抖起来,泪水顺着颤抖的长睫滑落,她俯首靠在桌上的小臂上,闷闷的哭了起来,“……可芸芝的死因是…是气郁而亡……是我害了她的一生……亏欠了她一生……”
一场深情错付我,经年流转难割舍。纵我阅人千万数,再无一人恰似你。
听完这一切,萧祈的心被撕扯的疼,怨来怨去,她该怨谁?她的世界里,霍长今没了,天会塌,但母亲的世界里,靠着心中的愧疚才撑起了一片天。
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
知道的越多,萧祈越是惴惴不安。
她迅速梳理着这些惊天的秘密,心中那些盘根错节的想法突然贯通——母后故意将霍臻夫妇“自尽”的消息散播出去,引霍家军集结于雍州,却迟迟不宣战。而她保下霍臻夫妇却不把他们送到更安全的雍州而是在冷宫别院,可见,整个宫内已经被她掌控,想必禁军也是如此。
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就掌握了皇宫命脉,能将父皇病因压下,将消息瞒的这么彻底,竟然还让萧涣等人也从驻地赶了过来,她必然是早有筹谋!
再有!大理寺又丢了人,还能一点风声不漏,这肯定是大理寺少卿孙固然的手笔,真没想到,萧祈一手提拔上来的女官竟然也在为皇后做事。
既然如此,母后必然是想用霍长今父母的性命作为筹码,逼霍长今就范,将霍家军当作她接回明皓公主的刀,以此来交易。可若是霍家军再次被利用,损耗殆尽,那霍家还有什么资本在这虎狼环伺的朝堂立足?
母后如今连父皇都能……若她事后出尔反尔,霍家又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萧祈不敢再想下去。她不能再赌了,也赌不起了。霍长今的命,再经不起任何形式的算计和牺牲。
她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猛虎养出孩子绝不是只会等着被喂养的小猫!
她需要力量,足够强大的力量,保护她想保护之人的力量。
……
次日,她让玉竹找来了梁安的妹妹梁雁,她在宫中经营多年且值得信任。
当初,萧祈去清风观留了个心眼,向折絮道长要了一个可以致人昏迷却不会伤身的药方,真没想到会用到这里。她出不去昭阳殿,但梁雁是女官,她的来去无人理会。
霍长今,还要多谢谢你到处给人情啊。
两日后,萧祈让人带话说自己在南诏寻了些好玩意,将九皇子萧凌骗来了昭阳殿。然后,萧祈哄他吃下了一颗糖丸。
梁雁确实聪明,把萧祈给的药方制成药丸后,还裹了一层糖霜,完全看不出来有异。再加上萧凌许久没有见姐姐,想念的紧,小孩子根本不会去考虑这糖丸有什么不妥,所以一切都很顺利。
晚上,昭阳殿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寂静。
萧祈抱着熟睡的萧凌,让人去请皇后,“只说凌儿有些不适,想见母后。”
玉竹应声道:“奴婢明白。”
杨蘅若听闻凌儿不适,虽觉蹊跷,但还是匆匆赶来。踏入内殿,她看到萧凌安静地躺在锦被中,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祈儿,凌儿怎么了?”杨蘅若蹙眉问道,心下稍安,以为只是孩子贪睡。
萧祈站在床榻边,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玩累了,睡了。”
杨蘅若下意识走近,想摸摸儿子的额头。然而,随着距离拉近,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萧凌的呼吸过于平稳绵长,脸色也透着一种不自然的红润,完全不像是寻常入睡,更像是……昏迷!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骨!她立刻抱起来孩子,感受他的气息,哄着问:“凌儿?凌儿?”
萧祈淡定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坐了下来,甚至品上了茶,声音平静:“母后不用叫了,他听不见。”
她猛地看向萧祈,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祈儿!你对凌儿做了什么?!”
萧祈缓缓侧过身。她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挣扎与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平静。那双原本可爱、充满灵光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决绝的凌厉和冷漠。
“母后,”她开口,语气疏离得如同面对陌生人,“交出玉玺和兵符。立刻昭告天下,父皇……驾崩。”
杨蘅若瞳孔骤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萧祈不为所动,继续说出自己的条件:“然后,由我,以长公主的身份,摄政监国。至于凌儿……”她看了一眼床榻上昏迷的弟弟,眼神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坚定取代,“他可以暂时做皇帝,一个……挂名的皇帝。”
她起身面向杨蘅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只有这样,我才能让霍长今回来,让霍家军名正言顺地入京,结束这场无休止的猜忌和杀戮!母后,你想要的两全其美,我可以给你。但前提是——权力,必须在我手里。”
她需要权力,不是贪恋那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是要一个能保护心爱之人不再受伤害、能让霍家军不再被当作棋子的权力。她只是想,为她们求一个明亮的未来,为她的心上人拓开一条光明大道。
杨蘅若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变得陌生无比的女儿,浑身冰凉。她半生筹划,隐忍负重,甚至不惜弑君,眼看就要达成所愿,却没想到,最终拦在她面前的,竟是她一手养大的女儿!而且是用如此狠绝的方式!
“你……你竟敢……”杨蘅若气得浑身发抖,看着萧祈,却因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而语不成句,“他可是你亲弟弟!”
“正因为是我亲弟弟,他现在才能安稳地躺在这里,而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萧祈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冰冷,“母后,你没有选择。交出玉玺和兵权,我保证凌儿安然无恙,你也可以接回你的书璃。否则……”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杨蘅若的心口:“若霍长今因你的算计而死,我萧祈,绝不会独活。我若死了……”她的目光扫过床上的萧凌,“他也不会醒过来。到时候,这皇位会落到谁手里?明王萧涣?你觉得,那个选择更好吗?太后娘娘。”
最后一声“太后娘娘”,充满了讥讽与决裂的意味。萧祈用最在乎的人,逼杨蘅若在她经营半生的执念和亲生儿女的性命之间做出选择。
杨蘅若的手微微发抖,脸色惨白如纸。她抱着昏迷不醒的儿子,又看着眼前眼神冰冷、再无半分温情的女儿,一股巨大的、名为众叛亲离的绝望将她彻底淹没。她半生的挣扎与谋划,在这一刻,被自己的女儿用最残酷的方式,击得粉碎。
她告诉萧祈这一切,确实是想要借她之手,让霍长今回京,但她终究……低估了女儿对那人的爱。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母女二人对峙的身影,一个决绝如冰,一个溃败如灰。空气凝固,只剩下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最终,杨蘅若轻轻的放下儿子,起身。
“来人!传诏!”
萧祈面上仍旧冷若冰霜,不肯退让,但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玉玺在,真话可作假,假话亦可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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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的诗中“菱花”代指铜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