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谣

　　“那我倒要先问问季大人，你对我的人这么上心，到底是为什么？”
　　“有同僚告诉我，你出发的时候带了八个随从，可我今日却只见到了七个，跟他描述给我的情况对比下来，显然是少了个姑娘。”季烛年微微一笑，拿着手中的茶盏晃了晃，“我只是例行公事来盘问一番，还望世子告知真相。”
　　慕容洵当然不信他的说辞，就算他们派了探子去幽州调查，也绝不可能发现柳祀遥是个姑娘。但看局势，自己今日若不给他个交代，恐怕是出不了这门。于是他装出一副妥协的样子，开口道：“她半路染疾，留在邺城养病了。”
　　慕容洵说话的时候，一直悄悄观察着季烛年的表情，见对方没有怀疑，这才放了心。
　　“我知道了。”季烛年起身向他一作揖，“今日之事，还望世子不要外传，你知我知，到此为止。”
　　“那是自然，季大人放心，我绝不会乱说。”

　　堂堂礼部尚书，刚才问我的时候倒是挺凶，我随口编句话骗你，你还真信了啊。
　　就算怀疑我居心不良，也该叫那种城府极深、老谋深算的官员审我吧……居然派了个年轻关系户来，难道你们大齐没人了吗？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撇清和姜家的关系，不然让他们抓住把柄可就麻烦了。

　　看着季烛年远去的背影，慕容洵冷哼一声，转而回了自己那间屋子。
　　“他刁难你了？”归云见他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
　　“那到是没有，季大人怕我过几日进宫面圣不懂规矩，教了教我而已。”慕容洵怕周围有季烛年手下的人偷听，只能先随便扯了个谎。
　　“那就好那就好，”归云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你跟他呆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他要瓮中捉鳖，对你动手呢。”
　　“你才是鳖，你个大乌龟。”
　　“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许叫我乌龟！”
　　“我就叫！乌龟乌龟乌龟……”
　　“懒得理你。我饿了，陪我吃饭去。”
　　“走走走，今天我请你。”慕容洵见自己总算把归云也糊弄过去了，心里才安稳了些，连忙推着他下楼去了。
　　归云似是为了报刚才名字被乱叫的仇，毫不客气地点了许多贵菜，明摆着是要坑慕容洵一次。慕容洵什么也没说，付钱后坐到他旁边，等菜上齐后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
　　“怎么闷闷不乐的，还在想刚才的事？”
　　慕容洵嘴硬道：“你点的菜太贵了，我心疼钱。”
　　“得了吧，”归云给他夹了只鸡腿，“我跟了你这么久，可从来没见你节俭过。”
　　慕容洵感动得热泪盈眶：“还是你懂我，但我这次出来真的没带多少银两，还有一部分给了小柳。照你这个吃法，用不了几天咱们就得上街去卖艺挣钱了。”
　　归云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真的假的？”
　　“假的。”慕容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放心吃吧，我骗你的。”

　　其实慕容洵方才跟季烛年说的有半句是真话，柳祀遥现在确实在邺城。
　　那是出发后的第五天，他们没能在黄昏前赶到邺城。眼看着城门已关，只能在郊外凑合过一晚了。
　　慕容洵和归云又跑去摸黑打兔子了。柳祀遥掏出一块杏脯塞进嘴里，借着月色，她隐约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靠在树下。
　　柳祀遥站起身，好奇心驱使着她向前走去。待靠近了些，才发现是个小女孩，身上满是伤口，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死过去了。再一摸她的额头，柳祀遥顿时心道不好，居然还在发烧，看样子怕是活不久了。
　　柳祀遥解了自己的发带，缠在那孩子身上给她止血，然后将她轻轻抱起，带回了刚才生好的火堆边，试着喂了些水。
　　慕容洵和归云已经回来了，今晚运气不好，并没有收获猎物。只见两人席地而坐，正在讨论哪还能找到吃的。柳祀遥取了先前买好的干粮分给大家，又向二人解释了所遇事情的前因后果，最后说道：“你们去金陵吧，我留在这里，明日进城找个医馆给她治治，没准能把命保住呢。”
　　慕容洵思索片刻，点点头，意思是答应了。他给柳祀遥留了些银子，让她自行去找个客栈住下。
　　归云却有些担心：“你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真的能行吗？”
　　“没事的，我就留在邺城，不会跑去其他地方，”柳祀遥微微一笑，“等你们返程到此的时候，我再随你们一起回幽州。”

　　归云饭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慕容洵：“也不知道小柳怎么样了，要不写封信去问问？”
　　“不用，她既敢留下独自照顾那孩子，定然是没问题的。而且你又不知道她现在住哪里，怎么寄信？”
　　“你这么相信她的能力？”归云有些诧异，“前些日子你不是连她会骑马这事都觉得不可思议吗？”
　　慕容洵用手捂住嘴，悄声反问他：“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是齐国派到我身边来的细作？”
　　“不会吧。她人是你救的，也是你非要带她回府上的，怎么可能是细作？”
　　“大齐这边很有可能想借我和姜家的婚约来做文章，现在柳祀遥不在我身边，万一他们咬定我是故意把人藏起来要谋划什么，我真的百口莫辩。”
　　“可小柳是为了救那孩子才留下的呀，难道这种事情也能是他们演的戏？”
　　“今日季烛年与我交谈时，我发现他不仅对我身边的人了如指掌，还对柳祀遥格外关心。”慕容洵沉声道，“你忘了？柳祀遥能得懂听懂金陵话。而且，如果她真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字都不一定能认全，又怎么可能会那么多东西。”
　　归云却不这样想，他反驳道：“那万一小柳是与结仇被害过的呢？她被下毒的事情，没准就是姓季的干的。”
　　“不管怎样，这事不许告诉她。”慕容洵环顾四周，警惕地说，“你我不要在金陵多耽搁了，等那皇帝生辰一过，咱们送了贺礼就走。”
　　归云从他严肃的语气中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于是点点头，答道：“行，我听你的。”

　　不久前，邺城。
　　柳祀遥端着一碗粥推门而入，见那孩子已经醒了过来，正呆呆地盯着屋顶愣神，于是欣喜道：“你终于醒了，大夫说你身子弱，饮食得清淡些，来尝尝我刚熬好的粥吧。”
　　自打到邺城住进这家客栈，柳祀遥便买了身女装，给自己换上了。一来，她觉得女子身份好照顾被救的小女孩，二来，她也确实想打扮打扮自己了。
　　看着那碗粥慢慢见了底，柳祀遥忽然想起了什么：“诶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柳祀遥，你呢？”
　　“我叫……”她皱紧眉头想了片刻，像是在回忆什么很痛苦的往事，“我娘好像叫我，叫我桃桃。”
　　“桃花的桃吗？”
　　“应该是吧，我不识字，也没见我娘写过。”
　　“那，你多大呀，家又在哪里？等你伤好了我送你回去。”
　　“六岁。我没有家，我的家早就回不去了。”
　　听这语气，柳祀遥猜桃桃大概是不愿意再聊这个话题，于是便住了嘴，端着空碗悄悄出去了。
　　“姐姐！”桃桃忽然出声喊住她。
　　柳祀遥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怎么了？”
　　“我一个人在屋里有些害怕，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行啊，没问题。”柳祀遥爽快地答应了。

　　夏日的午后，屋子里热得出奇。
　　柳祀遥瘫在床上，拿着扇子一下下给坐在身边的桃桃扇风：“你盯着窗外看很久了，外面有什么好东西吗？”
　　桃桃托着下巴嘟囔：“没什么，我就是想数数对面树上的蝉。”
　　“还能数这个吗，”闻言，柳祀遥来了兴致，爬起来也朝外瞧去，“所以有几只？”
　　“只能听到声音，看不见，好吵。”
　　“也是，”柳祀遥微微一笑，“隔那么远，你能看到才怪了。”
　　桃桃扯扯身边人的衣袖：“柳姐，我有点无聊。”
　　柳祀遥灵机一动，忙问她：“要是实在无聊的话，我教你认字？”
　　“好呀，”桃桃高兴地抱着她胳膊摇个不停，“你快教我，那样我就能写自己的名字了！”
　　于是柳祀遥找来纸笔，研了墨，在纸上写了两人的名字。
　　可当放下笔，看看自己糊满墨汁的手，再看看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时，柳祀遥终于意识到了字太丑的坏处。
　　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要是让桃桃认住了自己写的东西，只怕将来和不识字也差不了多少。
　　桃桃凑过来，好奇地问：“柳姐，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呀？”
　　“你等着，我还是去买本书教你认吧。”柳祀遥抓起桌上的纸，三两下撕成碎片扔了。

　　没过多久，柳祀遥便抱着一摞话本子回来了。
　　桃桃跳起来从柳祀遥怀中抽出一本来，打开随便翻了两页。
　　柳祀遥哭笑不得地从她手里抢过那本书，又塞给她一本《千字文》：“那个不是给你看的，你看这个去。”
　　“不行，我就要看这个！”眼见柳祀遥没有丝毫动摇，桃桃便换了个态度，抱着她撒娇道，“姐姐姐姐，你最好了，你就赏我一本看吧。”
　　“字都不认识，你怎么看？”
　　“你读给我听！”
　　自打桃桃和自己熟起来以后，之前那个胆小文静的小姑娘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这不，今天居然都敢使唤自己了。
　　柳祀遥想到这里，准备跟桃桃谈个条件：“那你先跟我认几个字……”
　　“然后呢，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不是……你、你等一下。”柳祀遥看着手中话本翻开的那页陷入了沉思。
　　先前那书摊老板跟她说，这几本话本今日便宜卖，她便直接买了，并未看过是什么内容。
　　柳祀遥的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她不死心，又待挨个看了剩下几本的标题，终于意识到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这些书，怕是不能读给桃桃听。
　　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手里这本《风流国公俏书生》里故事发生的地点……好像是自己家那个鬼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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