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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报
七月十九日,农历六月廿一。月犯罗睺,岁煞冲西。表里相悖,诸事三察。
宁岚城,夜凤家族总部。
下午四点半,五人齐聚小会议室,准备听白皓云和夜穆云对昨天的行动进行汇报。
“我还说你们好不容易出差一趟,要在那边多待几天呢。”简亦繁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手臂,歪着头望向身边的夜穆云,“怎么这么爱岗敬业啊,还连夜赶回来?”
“所以才出其不意,抓到一个仗着我们不在就私自改任务数据的。”夜穆云轻轻一拍简亦繁的手背,示意她别干扰自己调试投影仪,“再说这事还有点复杂,电话里说不太方便,还是面对面谈比较合适。”
花锦城靠在椅背上,看投影仪的画面已经稳定,便抬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来吧两位,说说,昨天出去公费旅游,都干了点什么?”
白皓云对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一本正经地汇报:“我们按照原定计划完成了对罗晓萍父亲家的初步调查。中午十二点四十六分,我们到达罗家,在家中发现了一个笔记本,记录了关于‘圣舍教’的一些信息。根据血凤的提示,这个非法宗教的经文主要来自古迦摩罗。中午一点二十八分,我们到达了圣舍教的据点‘茗香茶馆’附近,布置了监控结界。”
花锦城叹了一口气。一听白皓云这比平时慢三分的语速,他就知道,这位白族长又在偷懒了。
按理来说,会议开始前,应该提前准备发言稿;会议结束后,要根据发言稿和会议流程写会议纪要。夜穆云还算认真,每次至少会有个大纲。可这位白族长为了省事,遇到不很复杂的事情,连发言稿都懒得准备,全靠语音识别现场生成会议纪要,等会议结束就能直接把文档提交到系统里。
他探头一看,果然,白皓云面前的文档一片空白,过了几秒钟,几行文字才慢悠悠地跳了出来。
白皓云假装没看见花锦城略带谴责的眼神,把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投到大屏上——正是那天晚上,阎王和崔珏被熊妖撵得上蹿下跳的场景。
“晚上七点到九点三十分,圣舍教在茶馆内举行了集会,领头人是一只狐妖,它带着信徒们诵读经文,把凡人身上的能量汇聚到了一个红球之中。”白皓云停顿了一下,等语音识别跟上进度,“晚上十二点十分,我们在崇义城南郊的废弃学校附近,发现狐妖和它的同伙熊妖碰头。”
简亦繁睁大了眼睛,试图从高糊照片里找出些蛛丝马迹:“右边这确实像只熊,左边这俩是谁?被卷进来的凡人?”
“地府的阎王和判官。”夜穆云平静地说,“他们也在追查这件事。”
花锦城猛地坐直:“等等,谁?”
简亦繁和叶知秋对视了一眼,同时把目光投向了白皓云和夜穆云。
夜穆云面不改色:“阎王自称阎之宇,他介绍那位判官时,管判官叫‘崔之宏’,大概率是崔珏。”
“既然是阎王和判官,高低也有几分本事,怎么会被妖怪追着打?”叶知秋轻声问,“现场有异常,限制了他们使用灵力吗?”
简亦繁紧跟着问:“还是那熊妖是个千年老妖怪,修为不低?”
白皓云轻轻摇了摇头:“都不是,熊妖顶多只有一百年的寿数,修为不算高,现场也没有异常,但是……”
夜穆云将一张波形图投到大屏上:“我们赶到的时候,先简单检测了一下现场的灵力波动。这个峰值,相当于一只长老级的妖全力释放妖力。”
“我们帮忙制服熊妖后,阎王从熊妖身上搜出了那个红球,但是我们没找到机会上手看一下。”白皓云思索道,“熊妖靠着那个红球,才和地府那边缠斗了不少时间。”
“那这个法术的来源很有可能也是古迦摩罗,听你们的描述,这个红球像个电池,能充电能放电。只是他们搜集力量的目的,还得继续调查。”花锦城想了想,“你们是偶然遇到他们了还是……”
夜穆云答道:“我们是在茶馆那里遇到他们的。”她一点触控屏,阎王的微信头像便跳到了大屏上,那个骷髅头还在龇牙咧嘴地做鬼脸,“因为我们发现阎王拿着手机,所以决定跟上去看看。”
“制服熊妖后,我们交换了微信。”白皓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他的手机背后有一张符咒,可能是特制的开光符。这张符咒可以让神仙使用人间的手机,还能让手机在地府接收人间信号。”
“所以,我们决定尝试和地府方继续合作。”夜穆云做了个简短的总结,“阎王约我们今晚去吃火锅,可能会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其余几人立即明白了两位族长的意思——他们要想办法拿到这个开光技术。
花锦城盯着两位族长看了半晌,发现这事简直不能细想。不论是调查罗家的案件,还是探寻开光符的技术,未来一段时间内,两位族长势必要经常和地府打交道。
阎王上来就跟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加微信,连对方底细都没摸清就张罗饭局,怕不是个被地府公务憋坏了的自来熟,行事风格直率得近乎……天真。
可这两位族长呢?路西法的得意门生,坑蒙拐骗、弄虚作假,他们可是太在行了。
花锦城在心里默默为阎王点了三根香。他越想越觉得不妙,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叮嘱道:“至少别把人家坑得太惨,以后没准还有合作的机会,还有……”
简亦繁笑道:“小花,下一句是不是‘不许趁机跟家族要经费’?”
花锦城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非公务宴请不得动用家族资金。再说了,报销单子该怎么填?请阎王吃饭?让财务部那帮小孩知道了,不得传得谣言满天飞?”
会议室里的几人同时笑了。花锦城才二十岁,比两位族长还小几个月,也好意思管别人叫小孩?
“哎,说起这个——”简亦繁一举手,“我都差点忘了,我俩也有事情要汇报。”
“嗯……我们俩的部门……”叶知秋立即反应过来,目光飘忽了一瞬,低声补充,“来了两个员工。”
简亦繁主管的财务部,叶知秋负责的人事部,都是家族的顶梁柱,按理说招个新人并不稀奇。
叶知秋明显话里有话。
简亦繁从面前的文件夹里抽出两份简历,推到圆桌中央:“朱雀家族今年派来的新人,素质比去年那俩倒霉蛋高多了。”
方才轻松的气氛逐渐低沉了下来。白皓云那把神出鬼没的匕首悄然浮现在手心,刀尖朝上,悬在空中。夜穆云没去拿简历,只是垂眸盯着手里随意翻转的硬币。
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
朱雀家族。
不同于夜凤家族黑白通吃的行事作风,朱雀家族是久居盛安、世代经营古董生意的名门望族,家族历史不比夜凤家族短多少,从宅邸的格局到族人的做派,处处写着“簪缨世家”四个大字。
两个行事风格完全不同的家族,却是亲密无间的盟友——至少在外人看来,的确如此。
两家生意往来密切,夜凤家族的每一代族长都和朱雀家族的族长关系匪浅,两位现任族长和朱雀家族的少族长谢怀瑜更是一起长大的交情。
可只有少数清楚内幕的人知晓,这份关系可未必有表面上那么坚不可摧。
具体表现就在于,朱雀家族始终若有若无地压着夜凤家族一头。朱雀家族的族长谢承元可以一个电话把日理万机的白皓云和夜穆云叫到盛安,就为了教育那不成器的儿子谢怀瑜;去年夜凤家族在拍卖会上历经二十七轮竞价才到手的汝窑天青釉三足樽,转手就出现在了朱雀家族祠堂的供桌上。
更重要的是,朱雀家族有权在夜凤家族安插眼线——这些所谓的“特别助理”可以监视族长和重点人物的一举一动。
但是没人知道,朱雀家族为何如此执着于监视。那些定期呈报的监视记录最终去了哪里?是谢承元的书房,还是某个更隐秘的所在?
夜凤家族对此心知肚明,却始终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就像他们知道桌上这两份简历的主人,是朱雀家族明目张胆塞进来的眼线,却不会想办法把他们调开。
夜穆云手心的硬币突然静止,稳稳地立在空中。
两个家族的关系,就像这枚悬停的硬币,保持着危险的平衡。
“这位林小姐,分到了知秋的人力资源部,专门负责外勤人员的行程审核。”简亦繁指着其中一份简历,朝叶知秋眨眨眼,“知秋特意把她安排在审批你们两位外出申请的岗位呢。”
叶知秋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是觉得……既然他们想看,不如就……让他们看个清楚。”
“另一位陈先生,分到了财务二科,负责特殊行动经费的核销。”简亦繁无视了叶知秋的窘迫,继续说道,“你们那笔‘民俗文化考察’的费用就是他批的。”
夜穆云的硬币在两份简历上打了个转,又飞回她的掌心:“他们查到什么了?”
“林小姐每周都会把你们的行程表抄送那边,还特别标注了‘疑似虚假申报’的条目。”简亦繁从手机调出一份文档,“比如上周三,你们报备的是‘古籍调研’,但她查到那天你们其实去了……”
“城隍庙。”白皓云接得自然,匕首开始在他的指间旋转,“我们确实查了庙里收藏的地方志。只是顺便帮老城隍处理了几个闹事的游魂而已。”
“陈先生则发现,”叶知秋小声补充,“你们上个月在鹭州的差旅费比标准高出12%……”
夜穆云轻轻把硬币立在桌面上:“因为要请当地线人吃饭。”
花锦城叹了一口气:“卧底就在眼皮子底下,还得好吃好喝招待着,真烦人。”
“烦也没办法。”白皓云用匕首尖一指那两张简历,“就算不说谢族长和咱们的交情,他们背后……”
所有人都明白这未尽之言的分量。
路西法扶持了夜凤家族,而天堂则培养了朱雀家族。一千多年来,两个家族在拉锯与撕扯中,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朱雀家族的人会定期汇报夜凤家族的重要动向,却不会刻意打探核心机密;夜凤家族捏着鼻子容忍了这些眼线的存在,不会透露最重要的消息,也不会阻止他们查探。
说到底,这是地狱和天堂的博弈,没必要把那么多凡人都牵扯进来,更不必把他们当作敌人。毕竟绝大多数族人——不管是朱雀家族还是夜凤家族的族人,都不清楚自己在为什么势力效力。
简亦繁懒洋洋地撑着下巴总结道:“反正都是要让他们知道的,与其互相提防打情报战,还不如直接摊开了随便他们查,多省事啊,对我们对他们都好。”
夜穆云看白皓云已经把会议纪要写好了,便站起身来:“散会吧。我们俩也该出发去和阎王他们汇合了。”
“会议纪要!”花锦城连忙提醒,“还有你们的行动报告,别老拖着不交!”
白皓云合上电脑,带着一点笑意看向花锦城:“二当家,行行好吧,能不能心疼心疼你哥你姐?我们一会儿还得开传送法阵过去,要是继续抓妖怪,又得没白天没黑夜地跑,休息时间还得写报告,累死我俩了你们怎么办?再说了,我们填表什么时候拖过?不就是有几次卡着点交上去了吗,那又不耽误事。”
白族长睁眼说瞎话,半点磕巴都不打,可惜只换来花锦城的一声冷笑:“少来这套,抓妖怪还能累着你俩?你自己天天说‘规矩就是规矩’,最不守规矩的就是你,报告也不好好写,填表也不认真填……”
夜穆云本来站在门口等白皓云,一听这话,果断转身推门而出,躲开了花锦城的数落。
白皓云连忙把笔记本电脑往包里一收,三步并作两步向门口走去:“行行行,这次肯定按时写报告,格式绝对规范,表格线一定对齐——我俩先走一步。”
说罢,他把门一关,把花锦城那句“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硬生生截断在了里面。
简亦繁冲着花锦城一竖大拇指:“小花,还得是你,全族唯一一个能把两位族长吓跑的人。”
而她没说出口的是,也只有在花锦城面前,两位族长还有一点点真实的活人气。
以前,她和叶知秋也能见到鲜活的族长。夜穆云会在她起晚了没吃早饭时,递来一瓶牛奶;白皓云会在叶知秋为了工作紧张焦虑时,三言两语就帮他化解难题。
那时,白皓云和夜穆云还会在他们面前展现喜怒哀乐,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与昂扬。
可自从十八岁的那场变故以后,她就再没见过两位族长露出真实的情绪。工作时,他们永远是公事公办的严肃;就连私下里,那份关切也总让人觉得隔着一层什么。
就算在花锦城——这个和白皓云、夜穆云一起长大的二当家面前,他们的不完美也只有短短一瞬。而在简亦繁和叶知秋——两个半路加入的三当家面前,族长们展现的永远是最无懈可击的一面。
花锦城彬彬有礼地一点头:“过奖,我只是实话实说。”他顺手关掉了投影仪,“我回办公室了,还有几份文件没看。”
叶知秋看了一眼简亦繁,欲言又止。
简亦繁倒是不避讳什么,直接冲着花锦城喊了一嗓子:“没啥事我俩可就退朝了。”
花锦城笑了笑:“放心,我又不跟那俩人告状。”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句,“还是得小心着点那俩新人,别给咱们捅个娄子,到时候又是咱们的麻烦。”
简亦繁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吧,他俩绝对翻不出浪来。”她伸手搭上叶知秋的肩膀,“晚上出去吃?”
“好,你想吃什么……”叶知秋的话音被门隔断在内。
两位族长已经开启了传送法阵,前往崇义城;花锦城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在下班前批完最后几份文件;简亦繁和叶知秋仗着族长不在,明目张胆地早退。
阳光透过落地窗漫进来,一切似乎都一如既往地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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