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雨

　　老师很快翻好，念了一句：“‘文长既雅不与时调合。’翻译。”
　　林枳大大方方：“老师，文长……”
　　话没说完，手机又亮了一下。
　　“怎么了？”
　　林枳眯眯眼，抬眸，目光在前座某个女孩的身影上扫了一下：“没怎么。”
　　“那翻译啊。不会是不知道吧？”
　　“怎么可能。”林枳笑得恣意，身上少年气十足：“徐渭素来不与世俗合拍。怎么样？”
　　“还行。再来一句。”
　　“老师这是要说几句啊？”
　　“就这一句了。”她继续翻，前座的女孩子也在俯身翻。
　　林枳微微勾唇，老师就来了下一句：“然竟不偶。”
　　“嗯……”林枳垂眸，果然手机又亮了一下：“然而他一生都没有遇到一显身手的机会。”
　　“一字不差，你是翻书了？”老师狐疑地走过来。
　　林枳不动声色把手机揣兜里：“怎么可能啊老师。没办法，语文储备太过丰富。”
　　目睹全程的康潮生：“……”
　　默默奉献的苏雨：“……”
　　老师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相关参考书，便走回去让他坐下。
　　这段小插曲算是揭了过去。
　　中午放学。
　　苏雨不知发生了什么，许希意前段时间和她疏远许多。
　　今天杜莱邀请苏雨一块儿去外面吃饭庆祝庆祝，苏雨刚要答应，余光就瞥见许希意走过来。
　　许希意依旧是一副大大方方的模样：“雨，恭喜啊，年段第三啊，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苏雨还没想好怎么接，就又看见林枳走过来，心中了然。
　　她面上笑意未减：“可是我同桌也要和我一起去吃饭呢。”
　　这算是婉拒了吧。
　　林枳心想，但他不明白女孩子间的弯弯绕绕，就看到许希意仍坚持：“实在不行我们三个一起吃呗。”
　　这回苏雨还没开口林枳就说话了：“再加两个，我和康潮生。”
　　苏雨：“…………？”今天什么日子，都要庆祝。
　　但一想到某人考了个段一给全班惊喜的样子，可能情绪真的会传染吧，她也开心了不少：“好呀。”
　　她没注意到一旁的许希意脸色微变。
　　他们去校外一家香锅吃饭。
　　老北京香锅。
　　“和校内有什么区别吗？”苏雨不解。
　　“嗯……料更多。”杜莱回答。
　　“还有，更香。”林枳侧身。
　　苏雨闻言抬眸，正撞上林枳投来的目光，不知为何心里一惊忙低下了头。
　　怎么觉得他说的香有点歧义……苏雨在心里思忖，却也不敢再看向他。
　　许希意一直埋头看手机，到了饭店前有道门槛，苏雨刚想出声提醒，就看见康潮生抬手扶了下许希意。
　　苏雨：“！”怎么回事？
　　像是察觉到她跃跃欲试的八卦因子，林枳压低了声音说话，好像在和她解释，气息打在耳郭，不知为何让她想起了去临川时玩的飞天滑轮车。
　　“康潮生一直挺热心的。”
　　苏雨耳后根一热，看着不经意地拨了拨碎发盖住：“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可能是林枳说话时嗓音太低，男孩子独有的低磁音质顿时放大，苏雨的大脑运转暂时罢工，她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哦，那我要摔了他也会扶的吧。”
　　话音刚落，脚下一个踉跄，她整个人短暂地被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包围，只一瞬便抽离，随后是那道让她半边耳朵快麻了的声音响起：“他不会吧，但我会扶你。”
　　苏雨：“？！”
　　其实林枳说完就后悔了，在心里暗骂自己嘴快。
　　然后他听见女生小心地看了眼前方，发现他们俩不知何时被甩了一截，而后小声说：“谢谢啦。”
　　苏雨自己也是懵的。
　　而后她听见自己说：“你不会把这个当作帮我忙了吧？”
　　林枳回神不禁笑了出来：“怎么可能，你枳哥哪能这么小气？”
　　“哦。”她低头看路，跟上前面三人，没再理他。
　　吃饭过程中诡异的安静。
　　苏雨埋头吃饭，两边的杜莱和许希意都看得叹为观止。
　　“同桌，吃这么快啊？”
　　苏雨顿了一下把吃了一半的肥牛囫囵吃掉：“很快嘛？”
　　杜莱眨眨眼：“你自己看。”
　　林枳几乎没怎么动筷，杜莱吃是吃了但都只是浅尝一点，许希意就更不用说了，白米饭都干干净净，唯有康潮生能算上吃饭吧和她比也略逊一筹。
　　苏雨：“……”
　　“你们是来吃饭的吗？”
　　对面的林枳终是把筷子放下了，后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不是怕抢到你的了？”
　　苏雨：“……”
　　真无语了，她没让他们别吃啊。
　　“要不我不吃了，你们吃？”她试探性地说。
　　“别啊，影响到小仓鼠进食了。”林枳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以至于苏雨没跟上他话题的跳跃性。
　　“什么？”
　　周围三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在她身上。
　　一秒。
　　两秒。
　　三秒。
　　像是顶着这些眼神过了一个世纪，苏雨终于反应过来：“你说我是仓鼠？”
　　“啊，才知道啊。”林枳脸上笑意更甚。
　　苏雨深呼吸了一下，才重新开口：“我是仓鼠是吧。”
　　说话间隙林枳也不忘插上一句：“嗯对啊，这比方挺可爱的啊。”
　　“你还黄鼠狼呢！”苏雨还是没能压下心中火气，回怼道。
　　“怎么像黄鼠狼了？”林枳却像是真好奇。
　　苏雨也就随口一说，当然没想到哪里像了，就听见许希意插了一嘴：“哎呀快吃吧，都要凉掉了。”
　　康潮生也附和：“对啊，枳哥你就别再欺负人家了。”
　　不知是哪句话起了作用，林枳没再逗她，重新动筷。
　　回学校的路上还是这样奇奇怪怪的安静。
　　苏雨忍了会儿实在忍不了了，找借口单溜：“我有个文具要买，先从另一边走了，你们先回去吧，拜拜！”
　　没给他们应答时间，苏雨就从另一边的小道进去了。
　　许希意在原地看了几秒，不知是向谁说：“我要喝奶茶。”
　　“我给你买吧，什么味道的？”康潮生接话。
　　许希意没回，眼神全在林枳身上。
　　林枳的目光也终于舍得落在她身上：“我不喝，也没买过。”
　　许希意抿抿唇，没说话。
　　等她再要开口时，男生先出了声：“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也直接走了。
　　许希意见他是走另一边大道，提着的心稍稍松了些。
　　林枳拐道又往小路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就看见女孩子靠在一堵墙边低头摆弄手机。
　　“干嘛呢？”
　　苏雨正玩着滚动的天空，突然头顶一道清冽嗓音下落，一个惊讶球掉了。
　　苏雨：“……”
　　“你干什么啊？我就差10%了！”
　　“什么？”
　　“游戏啊。”可能是真的熟了不少，苏雨直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开口。
　　林枳好整以暇地看向她，声音压低，莫名其妙地让人有点放空：“你还玩游戏啊——”
　　“好学生？”
　　“……”
　　“谁跟你说我是好学生了。”苏雨不知为何，可能是因为羞赭吧，脖子脸颊都有点微微发烫。
　　“你脸上写着的啊。”像是察觉到她的不适，林枳拉开了距离。
　　苏雨提着的一口气稍稍放下，只一瞬，林枳忽地又将距离拉近。
　　这次比以往都近，近在咫尺，好像……
　　苏雨空咽了下口水。
　　好像只要稍微一抬头，就可以亲上的距离。
　　这个想法一冒出，就被苏雨猛地压下去：她在想什么啊大白天的。
　　林枳保持着姿势没动。
　　苏雨以为是男生不太在意，自己稍稍往后拉开距离。
　　这下她真的是几乎整个人贴在墙上了。
　　面前的少年依旧大大方方，坦坦荡荡，这样就好像显得自己尤为地心虚。
　　“你……不回学校吗？”这样的情况不说点话真的是太尴尬了。
　　“回。”男生顿了顿，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一起？”
　　“嗯好。”苏雨乖乖点头。
　　林枳终于转身要走。
　　苏雨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偷偷呼气。
　　而在同样无人在意的小路上，男生紧攥着的拳头终于放松了些。
　　到了下午，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就是心事随风起，事过随风去。
　　开心很久，伤心一瞬。
　　早上月考成绩出了的或紧张或忧心或欣喜的氛围已经烟消云散，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节正课，终于来到了自习课。
　　慕禾中学的自习课很自由。
　　可以自习，也可以出去自由活动。只要课前签到就行。
　　林枳他们早就和以前一中的男生约好了打球。
　　上课铃一响，康潮生才踩着点进来，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球衣。
　　“就是这样……杜莱？同桌？你在听吗？”苏雨在给杜莱讲一道题，讲着讲着就发现她心不在焉地看向教室前方。
　　苏雨顺着看过去，就看见一身黑的康潮生手肘撑在讲台旁在跟一个女生说些什么。
　　那个女生……看着有点熟悉。
　　其实开学有段时间了，苏雨对班上同学也还不是很熟。
　　她想了一会儿，好像是许希意的同桌，跟她确实也就点头之交，便也没太在意。
　　刚点完名，教室里瞬间就空了一半。
　　苏雨和杜莱都没打算走，想着继续写会儿作业，许希意就走了过来。
　　“雨，一起出去转转？”
　　苏雨还没说话，杜莱却一直盯着许希意。
　　许希意被盯得有些发麻，但又不好开口，只能笑笑：“噢还有你同桌，那些男生好像在打球赛，一起去看看？”
　　苏雨略带歉意：“不去了吧，现在去也没什么好位置了，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也看不到啊……”就某人那操作，不知道会有多少女生奔过去看。
　　她想起的是在临川时，他们一行人路过公共球场，大热天又是上学时间没人打球，那几个男生不知从哪找来个篮球去临时打了场3V3，打半场。
　　林枳和康潮生各领一队。
　　康潮生似乎还在为林枳有预约不告诉他的事耿耿于怀，打球下手又狠又重。
　　砸在橡胶地板上的声音震得苏雨一阵心惊肉跳。
　　比起地板，她更担心自己的耳膜和心脏。
　　然而这阵声音并没有持续多久。
　　像是看到她和梁珉玥两个女生脸上的不适，林枳笑着喊了声：“别闹了，吵到别人了。”
　　男生阵阵起哄，康潮生面色难堪：“咦……肉麻死了。”
　　“那你还不好好谢谢爸爸。”
　　康潮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刚想回怼过去，手上滞后两秒的球就被一阵风带走。
　　林枳直接突破剩下两个男生的防守，三分线原地起跳。
　　苏雨眼前划过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
　　像是数学里二次函数的图像。
　　紧接着伴随着“哐当”一声，篮球稳稳从篮筐正中直贯，弹到地上。
　　康潮生气急败坏喊出的一句“我靠，林枳你个狗逼，我他妈好久没跟你打球差点忘了你个逼样！”穿插在男生的狂笑不止之中。
　　这之后，林枳都挺认真的，基本上全程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他在控球。
　　所以说，那阵惹人心烦的声音再没机会响起。
　　也是那次，苏雨才知道，原来林枳篮球打得也很好。
　　思绪被许希意再次说的话拉回眼前：“哎呀有人帮我们留了位置，走啦走啦！”
　　苏雨和杜莱都有点懵逼，就被许希意连拉带拽一起带出去了。
　　不出所料，操场上的人群格外地集中。
　　主要都在那几个男生的场子旁。
　　而且妹子扎堆，惊呼声此起彼伏。
　　甚至有胆大的摸出手机偷偷拍照。
　　苏雨她们被拽到的就是这里。
　　确实有个空子，被人随意放了几把椅子和一箱水，像是他们临时用的休息区。
　　许希意这下丢下她们径直走过去。
　　苏雨早猜到她是想拉她们当个幌子，不太尴尬，只是没想到她做这么直白。
　　杜莱没客气，对着许希意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真服了这人，要不要这么有意思啊。”
　　苏雨笑了下：“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呀。”
　　上次在食堂，许希意也是这么拉着她去找康潮生和林枳他们几个打招呼。
　　还有上上次，在化学实验室，她和杜莱的一根量筒破了，她要去换一个。换仪器的桌子老师设置在实验教室后边，许希意她们组的仪器明明完好无损，还非得跟着她去换一个。
　　美其名曰是陪她，想经过林枳才是真的吧。
　　不过苏雨已经习惯了，现在没说什么，跟过去肯定是不好意思，就拉着杜莱往边道走，如果实在没空位就不看了。
　　反正也没什么特别想看的。
　　惊喜的是，她看见了梁珉玥。
　　梁珉玥在和她们七班的小姐妹一起给自己班里的男生加油，占了一个大空位。
　　梁珉玥朝着苏雨二人招手。
　　苏雨带着杜莱笑着迎过去。
　　几个女生也不生疏，一起站着看。
　　梁珉玥看到苏雨就撇下了自班同学拉着她说话。
　　好在杜莱和另一个七班女生认识，另外几个人相处得也很融洽。
　　“苏雨，我刚刚不是看你们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出来的吗？她去哪了？”
　　“你认识她吗？”苏雨不答反问。
　　“她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之前就听说了，和林枳一个初中的。”
　　“一个初中吗？哪一所呀？”
　　“就云城一中。不过听说，许希意后面转到别的地方去读了一会儿书，也是这段时间才转回来的。”
　　“哦哦。”
　　梁珉玥忽地抬头重新看向她：“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苏雨愣了下，不知道她是在问和许希意还是和林枳，但不管是谁，都——“一般。不算特别熟。”
　　“这样啊。你不要这副表情啦，上次林枳拒绝我拒绝的也很直白，我已经想好不再惦记他了。”
　　“我什么表情啊？”苏雨调笑。
　　“一副担心好朋友为情所困误入歧途的表情呀。”梁珉玥搡了搡苏雨的腰，两个人玩闹在一起。
　　两个女生长得都挺好看，动静又不算小，引来了篮球场上几个男生的注目。
　　“我靠那谁啊？都长得好漂亮。”一个小麦色皮肤的男生在传球给康潮生时低声感叹了句。
　　康潮生接过球往篮筐方向跑，企图灌篮，间隙瞥了眼。
　　是苏雨和梁珉玥。
　　不知道这俩人怎么熟起来的，只看见两个女生都颊边带笑，明明空间很大硬是推挤在一起。
　　确实是挺养眼的。
　　不过，他刚刚明明看见许希意和苏雨一块来的啊，那许希意呢？
　　康潮生已经跑近篮筐，又看向不远处的休息区。
　　噢，许希意正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边。
　　他刚想耍了帅，身旁一道阴影笼下。
　　“跟我打球还敢分心，看什么呢？”
　　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然后球被抽走。
　　声音远离。
　　康潮生：“……”他妈的又忘记了这个人，一天天跟孔雀开屏似的，关键还谁都不搭理。
　　这场打完，林枳说休息一下。
　　他没回休息区，而是径直走向梁珉玥她们。
　　苏雨和梁珉玥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悄悄话，眼睛亮亮的。
　　“咳咳。”林枳走近。
　　身旁有几个女生的低呼，还有人踌躇着想来送水送纸。
　　“说什么呢？”
　　“啊？”苏雨抬头，“说刚刚打球的谁更帅一点啊。”
　　“那是谁呢？”
　　“……”明知故问。
　　“换个问题——”他拉长了音调，苏雨下意识追问：“什么？”
　　“喜欢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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