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探案集

　　在这栋别墅里，平静的日子对于望琼楼而言并不那么无聊，他时常能听到暴躁的小少爷对着大洋彼岸的苏格兰场警察冷嘲热讽，以及对于塞满邮箱的□□恐吓邮件嗤之以鼻。
　　从安殷那里知道，Angelus在英国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这么嚣张过，反而是落跑到中国变本加厉起来，也不知道是对于这个国家的放心，还是对于望琼楼的信任。
　　安殷惊讶于自己随便找的人竟然愿意在Angelus身边一呆就是一个多月，而Angelus竟然也没有发脾气赶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住在一起。不过鉴于Angelus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远赴中国之后，安珂更加难以知道自己爱子的近况，因而委托安殷一直关注，一来二去，安殷和望琼楼也是熟了起来。
　　姐弟的关系本不差，Angelus幼年，父亲忙于工作，吝啬于展示父爱，母亲则是奔波于中英两国，Angelus基本上可以算是大他十岁的姐姐带大的。后来他放弃艺术去做侦探的时候，安殷在国内忙于开公司疲于奔命，等她知道了再去联系，曾经只是顽皮的弟弟已然变成了一个尖酸刻薄的怪人了，他拒绝了家人的帮助，一意孤行地扎进了侦探事业。
　　“Angelus当初还没毕业，作品就在拍卖场上卖出高价，他的艺术天赋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连Alexander这么看不惯他去做艺术家的人，也毫不吝啬地称赞他作品的价值。他可以为了一件作品可以不吃不喝通宵熬夜，我不明白怎么就在毕业后如此果断地放弃了。”安殷语气不乏无能为力的痛苦和不解，这也印证了望琼楼之前的猜测，Angelus很久没有拿刻刀了，而且，听起来他的家人似乎对那起影响他从业的案子知之甚少。
　　安殷在手机里翻出一些画质模糊的照片，介绍说是Angelus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做的东西，尤其是一块巴掌大，能够灵活开合的木头房子，里面活灵活现地展示着姐弟二人嬉戏打闹的场景，令人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孩子的作品。
　　照片划过，作品逐渐成熟，从童趣的摆件，渐渐发展到了写实的物体，逐渐变为抽象的造型，最终定格在一尊天使雕塑上，照片还拍进了一块介绍的牌子，说这是Angelus的毕业作品。
　　这尊雕像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宗教题材，但这天使既不是以往圣洁的姿态，也不是战斗的武姿，而是一个战败者的姿态，双手被斩断，心脏插着一柄长枪，羽翼颓废地搭在身后，铺满一地的羽毛，面部表情的刻画尤其细致，半边脸是古井无波，另半张则是悲痛欲绝。
　　隔着画面都能感受到强烈的绝望。
　　“Eve, I can’t remember that I allow you to take picture of my piece.”Angelus搭着扶手拾级而下，脸色很差。
　　望琼楼用眼神制止了安殷，抢先说道：“我记得你说，今天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Delete them!”Angelus朝安殷说了句，算是揭过此事。随后，他摇摇挂在脖子上的猫眼，“Dr. Bright，他终于办好来中国的签证，今天晚上到这儿。让我给你一颗新眼睛。”
　　“你那个开义体公司的朋友？你让他来做义眼？还没有和望先生商量过？”安殷还没来得及再度震惊于望琼楼对Angelus的影响力，就被那句话中的潜台词给气到了，她提高了声调，“谁教你这样随便控制他人身体的！”
　　“So rude are you!”Angelus捂着耳朵，嫌弃极了。
　　当事人望琼楼反倒是最冷静的，他看着青年锁骨上璀璨的猫眼，提了一个极其理性的问题，“它很漂亮，做成义眼势必要磨损，太浪费了。”
　　“这是……”安殷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你唯一一次缠着Alexander，因为它镶嵌在一件古董腰带上，要他帮你为了这颗猫眼买下它，代价是你上了整整一年的贵族礼仪课，现在舍得拿出来了？”
　　“It looks like my eyes.”
　　You can see what I see.
　　未尽的话语望琼楼感受到了，他摸摸自己的右眼，微笑着用口型回了一句谢谢，惹得Angelus又因为不禁逗缩了回去。
　　安殷有些担忧地看着望琼楼，“望先生……我知道这话由我来说很怪，但，望先生不需要这样纵容他。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但自他做了侦探，凭着轻易看穿别人的能力，操控他们，小到给他买一杯咖啡——”
　　“安小姐，请不要用‘操控’，这会让他伤心的。”望琼楼打断了她，“Angelus只是不想做没有意义的交流罢了。”
　　安殷愣了一下，然后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发出一声满是疲惫的叹息，“我真是一个失败的姐姐。”
　　“你……”
　　望琼楼怀疑是不是自己说得太重了，正准备说些什么来补救，安殷已经收拾好情绪，得体地笑笑，然后道别离开了。
　　等她的身影彻底离开，Angelus从楼梯口现出身影，脸上难得有了无措，半晌才说道：“I owe her.”
　　当年那起案子不仅彻底扭转了Angelus的人生轨迹，也扭曲了他与家人的关系。
　　望琼楼又想到了那尊痛苦的天使雕塑，虽然面容毫无相似，但他笃定这是Angelus的自画像。他心里说了一声抱歉，随后上网搜索了一番，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却哭笑不得地发现艺术评论家对这尊雕塑的解读已经发散到令人费解的地步了。
　　——……展示了Angelus卓越的艺术鉴赏力……和对于社会细致入微的观察。
　　——……代表他对于宗教的解构，一种反叛精神。
　　——这尊仿照断臂维纳斯的作品是当代艺术精品，……展现了一种残缺的美感。
　　“Funny?”Angelus阴森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望琼楼迅速摁灭手机，头一次感觉到“被看穿”的确是一件令人冷汗直冒的事情。
　　好在他还算训练有素，立刻转移话题，“那位，做义体的朋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感觉不像是你的生活圈会碰到的。”
　　一听到这个问题，Angelus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摁摁眼角，说道：“他因为义体做得太逼真，之前被人举报了，说他杀人分尸——谁让他这么倒霉，和一个真的连环杀手住在一个小区，垃圾桶里被发现断肢，别人立刻去报警抓他了。”
　　望琼楼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Dr. Bright作品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拉满了。
　　不过，当五分钟后Angelus被海关警察叫过去，随行的望琼楼看到这位百闻不如一见的博士行李箱里逼真到有汗毛和淡青色血管，甚至断口处带了些许血丝的手掌时，终究是一丝好奇也没有了。
　　Dr. Bright长得也颇具科学怪人的样子，大高个儿，皱巴巴的风衣，乱蓬蓬的头发，歪斜的眼镜，淡蓝色的眼珠东张西望，在看到Angelus的时候像是一下子看到了救星。
　　“My Angel, please help to tell them, it was just a joke! Jesus, such a disaster, the lack of a sense of humor!”Dr. Bright四肢夸张地比划着，最后一句话显然在吐槽海关警察，不过，他显然忘记了刚才和他流利交流半天的警察怎么可能听不懂英语。
　　望琼楼为了尽快了解问题，不得已再次出示了自己的退伍军官证。虽然说不能越过流程，但起码可以先得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在他听完整个故事后，充分明白了Dr. Bright被人举报真的不冤。
　　这位生活能力九级残障的材料学和生物学双料博士，在申请签证时不知道准备错多少次材料之后，终于靠Angelus的担保获得了签证。机票是助理定的，出发前一天打电话提醒他，他才想起来根本没有打包行李，于是匆匆拎了一个箱子出来。
　　那箱子正好是之前给客户装样品用，当时做了好几个版本，有一个样品落在夹层里没拿出来，他也没检查，随意倒扣箱子抖了抖，抓了几件刚晾干的衣服，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去了机场。
　　英国的机场当然也发现了，当场开箱确认，考虑到所有材料都没有违禁，只好给他放行，哪能想到Dr. Bright到这里都快出境了，却碰上随机抽查，然后又是出于不知道哪门子的幽默感，说这是真的人手，倒逼海关把他暂时关了起来。
　　警察自然也不是傻子，有经验的警察来了之后，摸了几下就知道不对，奈何此时Dr. Bright已经凭一人之力把事情闹大，领事馆都知道了，这才不得已叫了Angelus——这位在中国的担保人过来。
　　Angelus显然也在Dr. Bright这里听完了事情始末，看起来是被气笑了，他把那只手掌扔到对方怀里，见人手忙脚乱地接住，然后宝贝地摸了摸的样子，彻底失去耐心，“Keep it, with your SENSE OF HUMOR, in the interrogation room. Have a nice day!”
　　大约是有点看戏的意思，也因为着实被这个不着调的人折腾了半天，警察也没拦着Dr. Bright如丧考妣地扑到Angelus身上，大哭着请求对方帮忙。最后还是望琼楼拦住了看起来要准备打人的Angelus，主动问起后续流程。
　　检讨是免不了了，而且这件事惊动了双方的机场和领事馆，必须要态度诚恳的道歉，加之Dr. Bright胡扯的功夫周围还有其他旅客，惊得人四下奔逃，差点出事，扰乱治安的罚款也是没跑了。
　　可怜的博士缩在小凳子上，苦哈哈地写着悔过书，看那抓耳挠腮的样子，怕是写论文都没这么难。Angelus在旁边指指点点，动不动就被气得跺脚，眼见两个人说着说着就要吵起来，当然，本次理亏的Dr. Bright只能率先偃旗息鼓，再次憋屈地写作文。
　　望琼楼和海关警察一一道歉，军警不分家，聊了几句就熟络起来，看那两人着实不靠谱的样子，就问他怎么想到去做Angelus地保镖，麻烦太多了，随后拍胸脯保证，这里能给他找一个更好的工作。
　　此时，悔过书已经快写完了，A4纸也变得皱皱巴巴，Angelus嫌弃地拿起来看了遍，还是圈了几点出来补上更合适的措辞，又在登记单上留下自己的银行账号，迎着Dr. Bright希冀的眼神把纸拍了回去，让人再誊抄一遍。感知到望琼楼的目光，Angelus回望过来，眉眼神采飞扬，冲他粲然一笑。
　　“我想我不用了，虽然麻烦很多，但的确很有趣。”望琼楼不自觉也挂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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