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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巢的鸟
陆子佩在第三天清晨开始发烧。
窗外暴雨如注,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石子。他蜷缩在陆子衿的床上,身上裹着兄长留下的灰色毛衣,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和雪松气息。电子体温计发出刺耳的"滴滴"声,屏幕上的数字跳到了39.2℃。
"小佩?"陆振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克制的敲门声,"我进来了。"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让陆子佩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自从陆子衿离开后,他和父亲的交流仅限于必要的应答。枕头下压着兄长从瑞士寄来的第一张明信片,背面是匆忙写就的"已到,勿念"。
陆振国端着餐盘站在床边,西装革履与这个充满药味的房间格格不入。他放下托盘时,袖扣在床头灯下闪过冷光——那是陆子衿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喝点粥。"父亲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像是怕惊扰什么,"管家加了百合。"
陆子佩盯着托盘里的白粥,上面飘着几片半透明的百合瓣。他突然想起以前发烧时,陆子衿把梨子切成小兔子的形状哄他吃药。胃部传来尖锐的绞痛,他别过脸去。
"不想吃。"声音闷在枕头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陆振国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儿子汗湿的额头上。这个动作生疏得令人心酸,像是照着说明书操作精密仪器。"医生一小时后到。"他说,手指微微发抖,"你哥交代过..."
"交代什么?"陆子佩猛地坐起来,眼前一阵发黑,"交代你怎么监视我吗?就像你监视他一样?"
餐盘上的瓷勺被震落,在地毯上砸出闷响。陆振国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底下青黑的眼圈。他弯腰捡勺子的动作很慢,仿佛突然老了十岁。
"我知道你恨我。"他突然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有些决定...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
暴雨拍打着窗户,一道闪电劈开天际。在那一瞬的惨白光亮中,陆子佩看见父亲西装内袋露出的一张纸——那不是陆振国惯用的合同纸,而是一张关于入学报告的合同。
"你早就知道。"陆子佩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他...根本不是自己想去那里读书那么简单,对不对?"
陆振国的眼镜片蒙上了雾气。他摘下眼镜用领带擦拭,这个动作暴露了他颤抖的手指。"你哥不让我告诉你..."他停顿了很久,"他不仅有病……。"
雨声填满了沉默。陆子佩盯着父亲西装袖口的一处褶皱,那里有根银色的头发,在灯光下像蛛丝般显眼。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永远不可一世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学会了低头。
"他会回来吗?"问题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残忍的直白刺痛。
陆振国的肩膀垮了下来。他坐到床沿,床垫微微下陷,这个位置曾经属于陆子衿。"他很优秀。"他斟酌着词句,却掩不住声音里的裂缝,"那里的教学很适合他..."
陆子佩的视线突然模糊。他抓起枕头砸向父亲,明信片从枕套里滑落,飘到陆振国脚边。"骗子!"少年声嘶力竭地喊,泪水决堤而出,"你们都是骗子!"
预想中的怒斥没有到来。陆振国弯腰拾起明信片,用袖口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当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泛着可疑的水光。
"我第一次送走他时..."父亲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他只有七岁,去英国寄宿学校。整整三个月,他每天夜里都哭着打电话回来。"
陆子佩愣住了。他从未听兄长提起过这段往事。
"当时我觉得这是必要的锻炼。"陆振国把明信片放回床头柜,"直到有天校长打电话说,他在浴室割伤了自己的手腕。"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陆子佩看见父亲喉结剧烈滚动,像是吞咽着什么苦涩的东西。
"那晚我飞了十二个小时。"陆振国的指尖摩挲着明信片边缘,"看到他手腕上那些伤痕时,我才明白...有些分离比死亡更残忍。"
陆子佩的眼泪砸在床单上,晕开深色的圆点。他想起陆子衿手腕内侧那道淡白的疤痕,兄长总说是打球时被铁丝网刮的。
"后来……后来他妈妈的去世让他变得更极端了,我领养你来是为了让他开心,让他有个人陪着。"陆振国看着陆子佩:“我也是不忍心的,我也知道他生了病……”
窗外的雨小了。陆子佩透过泪眼看见父亲西装上的雨渍,意识到他是冒雨赶回来的。那个永远一丝不苟的陆总裁,此刻领带歪斜,裤脚沾着泥点,像个迷路的旅人。
"现在能喝粥了吗?"陆振国轻声问,端起已经微凉的碗,"我...我喂你?"
这个提议笨拙得令人心碎。陆子佩看着当年领养他的人颤抖着手,突然想起小时候玩的一个游戏——陆子衿蒙着眼,被他牵着走过整个花园。此刻的爸爸就像那个蒙眼的人,在亲情的迷宫里跌跌撞撞。
他微微点头,看着陆振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瓷勺碰到唇边时,他注意到父亲小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创可贴边缘还渗着血。
"切水果时弄的。"陆振国顺着他的视线解释,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窘迫,"你哥说...病人应该多吃维生素。"
百合粥滑过喉咙,带着微微的苦味。陆子佩小口啜饮,突然问:"他过的怎么样?"
"放心吧,很好。"陆振国立刻回答,像是早就在等这个问题,"那边现在是凌晨三点...他应该刚做完他的身体检查。"
一滴粥汤溅到明信片上。陆振国慌忙用袖口去擦,却把墨迹晕得更开。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笨拙得像个孩子。
陆子佩接过碗,自己喝完了剩下的粥。当他放下碗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谢谢...爸。"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一秒。陆振国的眼镜又起雾了,他摘下眼镜,这次没再用领带擦,而是任由水珠滚落。
"睡会儿吧。"他起身拉窗帘,背影在雨中显得模糊,"我就在书房...有事就喊我。"
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像声叹息。陆子佩摸出枕头下的手机,锁屏是去年冬天和兄长的合影。照片里陆子衿围着那条灰色围巾,正低头帮他系扣子。他点开航空APP,搜索着飞往苏黎世的航班,却在付款前停住了——兄长信中那句"永远不要来找我"像根刺扎在心头。
雨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床头柜的相框上。那是他们三人的全家福,小小的陆子衿站在中间,一手牵着父亲,一手抱着刚被领养的他。
陆子佩伸手触碰相框,指尖划过兄长灿烂的笑脸。他突然明白了父亲那句话的深意——有些分离比死亡更残忍,但有些重逢,值得用一生去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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