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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飞机平稳的降落在海州机场,刚下飞机,香樱已经感受到喧闹的烟火气息。
她裹紧薄外套,目光在人群中寻找,寻找那个熟悉又有些模糊的身影。
“香樱!”温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站在一辆黑色汽车旁,手里挥着一只浅蓝色围巾,快步向这边走来。
温香樱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心脏砰砰直跳,她走到温芳面前,仔细看着姐姐的样子,姐姐瘦了,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温柔,就像夏日夜晚闪亮的星星一般。
她的喉咙有些紧,想说话,却不知为什么发不出声音,半天才挤出一个字:“姐……”
温芳的眼睛早就红了,双手扶着香樱的肩膀,猛地将香樱紧紧抱在怀中。两人感受着彼此身上熟悉的温度——那是小时候,姐姐哄香樱入睡的温度。
香樱的泪水又开始往下掉,她紧紧抱住姐姐,在姐姐肩膀蹭了蹭,把那泪水蹭在姐姐肩头,她不想让姐姐看见自己的柔弱。
温芳松开她:“怎么瘦了这么多?”她假装责备的皱眉,手却温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跟你说了多少次,别熬夜,你就是不听。哭什么。”温芳嘴上说着不让香樱哭,自己眼泪却不争气的往下掉。
“我没熬夜……”香樱低声反驳,她抬头看姐姐,发现温芳的眼眶也红了,随即笑了,“不让我哭,那你哭啥!”
温芳擦擦自己眼角的泪:“我这是被你不听话气的。”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都笑出了声。
“走,姐带你吃点好的,我听她们说东瀛除了鱼就是鱼,好多东西都贵的要命,回到咱中州,想吃啥就吃啥。”
香樱坐进副驾驶,车内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和东瀛那种清冷的木质气息完全不同。她摸了摸皮质座椅,转头看温芳熟练地启动车子,心里泛起一阵陌生又亲切的涟漪。
多久没这么近地看姐姐了?五年?六年?好像自从那年夏天后,就在也没有了。
香樱突然有些害怕,怕时间已经在她们之间挖出一道看不见的沟。
车子驶上滨海大道,窗外是海州的天际线,高楼林立,霓虹灯在雾中闪烁,如同一副绚丽的画卷,美丽却冰冷。
温芳指着远处一座尖顶大厦说:“那是海州塔,晚上灯光一开,比东瀛的东京塔还漂亮。晚上姐姐带你去看看。”
香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点头,轻声说:“是比热海热闹多了。”
“海州是吵了点,但有意思的地方也多。一会儿带你去风江路吃小笼包行不,那儿的小笼包特别有名。”
香樱没接话,低头摆弄着手指。她想问姐姐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还有这辆车,看起来好像价格不菲的样子,可话到嘴边,就再也出不去了。她怕一开口,那些藏在心里的隔阂又会跑出来。
车子拐进一条窄巷,停在“风江路美食街”入口。温芳锁好车,拉着香樱往里走。街边是密密麻麻的摊位,热气腾腾的小笼包、滋滋作响的煎饺、还有烤鱿鱼的香味混在一起,挤满了吆喝声和吵闹声。
香樱跟在姐姐身后,看着路边一个大爷麻利地翻动铁板上的鱿鱼须,忍不住说:“东瀛很少这种街头摊子,街道上都干干净净的,安静得有点冷清。”
“那是,咱们这儿是活的。”温芳回头冲她一笑,从摊贩手里接过两串烤鱿鱼,递给她一串,“尝尝,小心烫。”
香樱咬了一口,辣味冲上鼻尖,烫得她直吐舌头,却又忍不住笑出声:“姐,你故意的吧?”
“嘿嘿,辣了才好吃。”温芳自己也咬了一口,然后像香樱一样直吐舌头,“好辣好辣”。姐妹俩看着彼此的样子哈哈大笑。
路边有一棵老槐树,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香樱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母亲忙着做饭,她和姐姐偷吃零食的时光。
温芳带香樱尝了各种小吃,金黄浓香的生煎,藏着鲜美汤汁的小笼包,甜糯绵密的红豆沙……
香樱像一只刚从饥荒重灾区逃难来的难民,这个也想多吃一口,那个也想多吃一口,全然把自己到底有多少饭量忘得一干二净。
“走,带你去看海。看看咱中州的海。”温芳拉着她来到滨海步道。
海州的海面很宽阔,海水在晚霞下泛着金光,对岸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远处还有几艘货船缓缓驶过。
香樱靠在栏杆上,风吹乱了她的碎发,她轻声说:“真好看,和东瀛不一样的感觉。”
“香樱你看,那边的渔船,还有人放花灯。”
香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远处果然有几盏红色的花灯漂在江面上,像星星坠进了水里。她笑了笑:“真好看。姐,你常来这儿吗?”
“偶尔吧,平时一忙就不想出来了。”温芳转头看她,“你呢?在东瀛过得到底怎么样?电话里老说没事,我还是不相信。”
“我……”香樱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在热海的事情,想说藤井翔太的背叛,可看着姐姐眼底的疲惫,她又咽了回去,“还好,在那边认识了几个中州的朋友,所以也还好。有一个姐姐本来要和我一起来的,结果她还没玩够,又去玩去了。”
“那就好,姐就怕你一个人在那边孤单。有朋友就好。”
香樱鼻子一酸,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忽然抱住温芳,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抱着,哽咽道:“姐,其实,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我在东瀛老做梦,梦见你和妈,醒了就只有我一个人。”
温芳僵了一下,随即抱住她,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也哽了:“没事了,没事了。姐这不是在这儿呢……”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在香樱的头发上,将那秀发打湿。
海风吹过,带着微微的咸味,两姐妹抱在一起,哭得像两个孩子。
路过的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可她们谁也没在意。
“姐在这儿呢。”温芳擦掉眼泪,挤出一个笑,“对了,我住的附近有家店,那个糖醋鱼可好吃了,要不我带你去尝尝。”
温香樱笑了一声:“我都吃撑了。”
“那不行,吃撑了也得吃,今天必须得带你尝尝。”
车子开到“桂花巷”,一条老弄堂,巷口有棵高大的桂花树,花瓣落在地上,香气扑鼻。
温芳停好车,带香樱走进一家叫“老味道”的小店。
店里的暖光开得恰到好处,木桌上摆着几碟小菜,老板娘热情地跟温芳招呼:“两位?”
“嗯,一份糖醋鱼,再加个青菜。”温芳熟练地点菜,拉着香樱坐下。
香樱看着姐姐忙碌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又有点酸,她忍不住问:“姐,你这些年在海州过得好吗?”
“好啊,有工作,有车,挺好的。”温芳笑得有些敷衍,低头摆弄筷子,“你呢,回国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先找个工作干着吧。”香樱犹豫了一下,“姐,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温芳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她,眼神复杂,她张了张嘴,说道:“没啥,姐能瞒着你啥,瞒谁也不能瞒你。就是最近累了点儿。没休息好。快,尝尝鱼。”
糖醋鱼端了上来,金黄的鱼身浇着红亮的汁,热气扑鼻。
香樱夹了一块,轻轻吹了几口,咬下去,酸甜的味道立刻在嘴里散开,像极了母亲的味道,红肿的眼眶刚好点,这下又有些热了。
“怎么样?”温芳期待的看着香樱,问道。
“好吃,像……像妈做的鱼。”
“嘿嘿,我就说不差,不过跟妈做的还差点。”温芳也夹了一块,眼底闪过一丝怀念,“等姐姐有空,亲自给你做一次,说起来,我都好久没下厨了。”
香樱点点头,眼泪却滴在碗里。她看着姐姐,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只化成一句。
姐,有你在,真好。
窗外,桂花瓣被风吹进店里,落在桌上,像母亲的笑,静静地看着她们。
———— ————
香樱的第一份工作比她想象中要更快一些,她凭借着流利的外语和海归背景,顺利入职一家与东瀛合作的实体贸易公司。
办公室在海州锦行区的写字楼里,十六楼,落地窗外就是车水马龙的滨海大道。
她扎起了低马尾,每天早上八点多,准时坐在工位上开始工作。
同事们大多比她大几岁,聊起股票和房贷头头是道。香樱不再像以前那样,表现得很冷漠,她尝试着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
东瀛客户发来的邮件冗长啰嗦,但她总能迅速理出重点,翻译得简洁明了,连主管都忍不住说,招你来就是看中你的能力了,果然没让我们失望。
只有他自己知道,面试那天香樱的美丽让他们在办公室聊了很久。
日子忽然过得像流水线,平淡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香樱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公司里的事”比公司的事更复杂。
一次部门会议上,主管宣布同事升职做业务助理,大家鼓掌时,她听见旁边的老员工小声嘀咕:“切,还不是因为他舅。”
从那时,香樱开始明白,有些位置不是努力就能坐上去的。
原来她时常怀念的不是东瀛的平静,而是大学的时光,是没有经历社会风雨的花季。
那天她熬夜优化了一份东瀛客户的提案,可第二天,主管把提案给了另一个同事,说:“你刚来,经验不够,这事儿让老王跟吧。”
可是,香樱从没见老王认真工作过,甚至从来都是提前下班。
香樱只是继续努力,她在会议上认真记笔记,把自己的想法记下来,把客户的习惯摸得门儿清。
东瀛那边寄来的样品出了问题,她第一时间联系物流查原因。
主管偶尔会拍拍她肩膀:“小温辛苦了,你的潜力很大啊,好好干,以后不会吃亏的。”可那“潜力”像挂在空中的胡萝卜,看得见,够不着。
海州的房租高得吓人,香樱起初不知道,住在姐姐那里,房租水电,她从没管过,平时同事聊这些问题,因为很少接触,她也只当过耳风了。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姐姐的缴费单,即将超过她工资的费用,让她一下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香樱不明白,姐姐是怎么支付起这些东西的,还有那辆奥迪车,后来她才知道那辆车的价格,在那个时候,显然已经超过了一名普通上班族的支付水平。
她也渐渐猜到了一些东西,尽管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想。
温芳在一家手表厂工作,有时候她会给香樱打电话,因为赶工期,或者什么别的事情,她就在厂子宿舍睡了。
那天晚上,香樱睡得一点都不安生,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直到凌晨一点多,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香樱从床上爬起来,刚出门就看到一个穿深色大衣的男人扶着温芳坐在沙发上。
那人长相并不出众,只是手上那只闪着金光的手表格外显眼,他扭头看了香樱一眼,用带着醉意的口音说:“芳儿喝多了,你照顾一下吧。”
香樱来不及多想,浓烈的酒味混着浓烟的味道让她觉得恶心。
“你走吧,我没事……香樱,扶我一下。”温芳靠在沙发上,脸红得像涂了胭脂。
香樱扶着温芳躺下,给她倒了杯温水,又浸湿毛巾擦了擦温芳的脸。
姐姐真的苍老了许多,她眼角的皱纹也多了,皮肤也差了好多。
姐姐长得真的很像妈妈,像那个在记忆中逐渐模糊,现在想到她,已经不是她的模样,而是她的身影的女人。
温芳醉醺醺地倒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香樱站在床边,看着姐姐散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衬衫,忽然觉得她好陌生。
可是……
这些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香樱真的长大了,她不再是曾经那个稚嫩青涩的小姑娘了。
母亲去世后,姐姐忽然不再淘气了,她开始变得懂事,听话,乖巧。
放了学,她会先跑去饭店帮忙,后来,她开始迎合李秀兰的脾气,甚至帮她照顾孩子……
香樱现在知道了——姐姐,那个时候就长大了。
第二天早上,等温香樱起来的时候,温芳已经做好了早饭,她推给香樱一碗粥,笑着说:“昨晚回来晚了,没吵到你吧。”
香樱接过碗,问道:“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温芳似乎知道她会问,搅了搅碗里的稀粥:“瞒你什么?昨天就是厂子里的一个应酬,你放心,姐心里拎得清。”
“嗯。”
那天晚上,香樱加班到九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屋里空荡荡的,姐姐又没回来。
香樱走到阳台,俯瞰海州的夜景——高楼灯火通明,街头车流不息。
她忽然明白,长大是一张网,把人困在里面,想挣扎,却无处着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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