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暗恋

　　紧接着，步入大学。九月初始，秋意的凉爽丝毫不来，桂花只在密绿间的细枝上吐出一粒粒未绽开的乳白，上空热烈烈的一轮太阳晒着一切。正午过后，去京大报到。

　　“下楼。”柏璟给他打电话。俞倾便推着一个行李箱、背跨一个装资料的轻便包，出小区了。他车停在大门口。保安亭里的大叔一双眼睛贴在窗玻璃上，远盯着他的车瞧，毫不眨眼。车子后备箱被他在车内打开，俞倾把箱子放进去，挨着他的箱子。

　　开副驾驶车门，俞倾坐进去，一边解包、拉安全带，瞧他，他戴了个黑棒球帽，额头遮了，眉眼半露在帽檐下，突显鼻梁挺立，唇线分明。简单黑T恤，修颈，显白，一身格外利落。这副样子第一次见。俞倾说：“少爷，这是你的新车吗？”

　　“帅吗？”他打方向盘，开进车道去。俞倾说：“帅死了。”

　　他勾唇一笑，问，听不听歌，俞倾说听。他说连你蓝牙，你放吧。俞倾便摸手机，连上了，放自己曲库里的一首《for him》，磁性慵懒而清朗抒情的男性嗓音，流在了车内。俞倾说：“听过吗？”

　　“听过。”他看着前窗外。俞倾说：“你知道这个歌手是同性恋吗？”他说：“不知道。”俞倾说：“这首歌是他送给他男朋友的。”

　　柏璟说：“你这么了解？”俞倾说：“看评论区知道的。挺美好的。”柏璟兴致缺缺：“歌好听就行。听歌也不需要了解背景。”

　　俞倾连着放了这个歌手的歌，柏璟说：“你喜欢他的歌？”俞倾说：“最近喜欢听。”

　　到第五首，同样的男嗓音入耳，柏璟说：“同一个人听不腻？”俞倾说：“好听啊。”柏璟默一瞬，点了头：“行，你高兴就好。”

　　于是这一路就都是清朗慵懒的旋律，一个多小时后，到了另一区的大学城。这一片二十来所高校，一流学府云集，京大处于魁首。外来车进不去，停在校外，他到时让家里司机开回去。两人手握箱子把杆，顶着热烘烘的艳阳，走进京大恢宏古朴的校门。

　　这是报到的最后一日，又赶在下午，门口人影稀疏，一下被迎新的学长学姐们注意到了，学长们被学姐留在原地，她们三个一齐上前来，问是新生，哪个系，化学系和金融系，正好，报到处挨在一起。一路问，两人什么关系，怎么一起来，高中同学，哪个高中，长衢啊，人杰地灵。本地人呀，难怪这个时候才来。你们俩能不能等会录个新生采访呀，分开录，不，你俩一起录吧！很短的，不麻烦。再拍个照。你俩很高唉，一米八几？你一米八，他呢，一米八六，哇……

　　柏璟向下压一压帽檐，吝于开口，让俞倾去应付。在报到处交资料证件核验身份、填资料、领学生卡等等。又被报到处的老生新生们看了一通。结束后，还是给学姐们叫来的宣传部人员那儿，对着摄像机录了新生采访。介绍姓名、来自哪、院系专业，开学感受、期待的大学生活，俞倾说：“一进京大，感受到崇高的庄严和落地的热情。期待像鱼入水，游向海阔天空。”柏璟说：“我当下希望我能心远地自偏。期待高处不胜寒。”

　　看的一圈人听了，很是想一想。两个学姐凑头说：“俞倾说的真动听。柏璟是在内涵我们吧？他是不是嫌我们喧嚣。”外边儿一人说：“高处不胜寒，轻狂啊。”一人说：“说不定人家有狂的资本。”

　　阳光明晃晃，主持采访的学姐看见俞倾的脸微泛红，太通透，问：“是不是有点晒，我们去那边的树荫下再拍照吧。”

　　柏璟取下帽子，往俞倾头上一盖，两下抓自己头发，说：“就在这儿，快拍吧。”俞倾看他冷冷淡淡的脸，手指抬抬脑袋上的帽檐，说：“学姐拍吧。”

　　她们倒没什么不高兴，看他俩互换了造型，眼都亮了亮。指点着摄影同学快过来，又递来两块手举牌，让俞倾拿“我们开学啦”，给柏璟的却是“萌新上线，欢迎来撩”，柏璟面无表情。又让他俩靠近点儿，再笑一笑嘛！俞倾忍了忍，一下噗呲笑出来，柏璟看他一眼，淡淡瞥向镜头。学姐喊，快拍！

　　人都散了。两人终于单独去宿舍，同一个苑一个楼，俞倾502，他705。先在楼下宿管处扫码登记，领了钥匙、住宿介绍资料等，还有一件院衫，俞倾的青色，他蓝色。乘电梯上楼，俞倾说，你先去我宿舍看看吗，他点头。到502，门关闭着，其他宿舍倒有敞着门的，人进出走动，说话声飘在走廊里。俞倾插钥匙开门，里面昏暗无人，开灯，四个床位，上床下桌，三张床桌都已占了个人物品，剩一个空荡荡。俞倾说：“看来他们都出去了。”

　　柏璟关上门，箱子靠墙，两手揣进裤兜，打量这四人间宿舍。俞倾推箱子走到靠阳台左边的自己床位，说：“挺宽敞的。”

　　“小。”柏璟走过去，看阳台，又瞥向卫生间。俞倾笑一笑：“京大的住宿条件已经算很好的了。”把桌位的椅子拉出来，说：“那你坐会儿。我收拾好了，陪你上去。”

　　柏璟坐下，看他把箱子打开。俞倾先把一个手提袋放在桌面，伸手从里面拿出一盒牛皮纸方盒，比巴掌大些，打开，四宫格里装了四枚精致的点心，一边说：“这是我爸做的，让我带几盒来给新室友，你尝尝吗？四种口味，玫瑰酥、凤梨酥、荷花酥、苹果酥。”

　　柏璟去洗了个手，尝一个。俞倾一面把衣服放进桌边的立式衣柜，一面问：“怎么样？”他说：“甜而不腻。”

　　鞋放竖条鞋柜，笔电和几本书放桌面，俞倾踩两床位中间共用的窄木梯柜上床去，用校方统一备的被套枕套，套进棉被枕芯。说：“得买床帘。”

　　他嗯一声，翻他的书看。俞倾把头上帽子摘了放一边，脑袋伸出床栏去，瞧他：“少爷，你会套被子吗？”

　　他抬头：“你当我傻子，还是四肢不勤？”俞倾笑：“你肯定没怎么套过啊。你要是不会，我帮你。”

　　“谭松明跟叶辰安，那俩傻瓜才是不会，他俩昨天宿舍的被子，靠我在一旁教才弄好。”柏璟看回书，“不过你要是想弄，我当然满足你。”俞倾笑一下，继续弄床铺。又问：“你是不是有点嫌弃这宿舍？”

　　“不是有点。”他说。俞倾说：“那怎么办，你难道想出去住吗？大一必须住寝。”

　　“先住着吧。”柏璟环视另外三个床位，风格不一，物品或杂乱或整齐，一个私寝空间被四分。说：“如果住得不爽，军训后就搬出去。”

　　“搬在哪儿？”俞倾问，他说：“校外就近找个房子。”俞倾说：“真会享受。有权势就是好啊，不受规则束缚。”

　　“带你一起享受，去不去？”他说。俞倾说：“我可不敢搞特殊。”

　　“怂。”他说。俞倾哼一声：“站着说话不腰疼。”

　　正说话着，寝室门响起咔哒开锁声，随之被推开了。俩人看过去。三个男生走进来，拌一道粗朗声音：“哟，人来了啊。踩着最后报到的点儿，终于来了？”

　　走近，那三人看清他俩，两人也看清他们，俞倾走下楼梯。说话的一直是一个人，他望着下床的俞倾：“你是俞倾？”每个床位上贴了用来分配床号的学号姓名的标签。俞倾点头：“你们好。”

　　那人看向坐椅子上、拿书的柏璟，说：“那你是家长吗？”

　　柏璟说：“你觉得是吗？”

　　“像是，你是他哥？长得又不像。”

　　“我是他哥。”柏璟站起身，“还需要麻烦你们，以后多照顾他。”

　　“好说，好说。”男生伸出手，“哥你很年轻啊，没毕业吧。我叫苏北。”

　　柏璟伸出手一握：“柏璟。”

　　“你俩姓还不一样，表的？”苏北高高大大的，寸头，五官硬朗，衣着光鲜，看起来直爽个性。

　　俞倾笑一下，说：“他寝室在楼上，705金融系的。我们是朋友，一个高中。”

　　苏北顿时一咧嘴：“装得挺像啊，哥们儿。忒成熟。”

　　柏璟慢条斯理：“我算他哥。”俞倾背过身，两眼微眯看向柏璟。柏璟正面觑他。——算吗？算不算。俞倾微勾唇。算。

　　俞倾挪过桌上的袋子，拿出来点心盒子，一一欲给他们：“这是我从家里带的小点心。我爸做的，请你们尝一尝。”

　　苏北接过：“客气，客气。我们刚在食堂吃了午饭回来。”一边打开：“真漂亮！专业的啊，你爸点心师傅？”一边吃一个，眼一亮。

　　“中餐厨师。”俞倾递给第二个男生，他有些瘦矮，肤蜡黄，戴黑框眼镜，衣着朴素，抬抬眼框，抿一抿嘴，眼神不太直视，接过说：“谢谢。你好，我叫文曲。”

　　“文曲星的寓意？”俞倾说，文曲抿一抿嘴，讪讪的。苏北说：“就这意思，他父母想让他文曲星下凡嘛。”

　　“考上京大，也名副其实。”俞倾说，拿点心递给最后一位男生。他站在后面，个子高，俊挺身材，象牙白色的衬衫，端正疏朗，凝眼看着俞倾，一手接过：“谢谢。夏淮凛。”他伸出另一只手。

　　俞倾便伸出手去，与之轻握，被他手掌不重地握实。须臾，俞倾微动手，他放开了。他问：“你是哪里人？”

　　“本市的。”俞倾说。苏北说：“你俩都是吧。难怪这个点才来。家住得近了。”苏北又说了自己的籍贯地，还帮另外两人也说了。苏北就在临市，夏淮凛隔两个省，文曲高原省份。本市最不缺有钱人，苏北看看两人，停在柏璟的球鞋上，说：“你鞋真帅，全球限量10双。没想到我乍一下在现实中看见了。”

　　柏璟点下颌，并不说话。看向俞倾：“走了。”

　　俞倾对室友说：“我陪他上楼。”跟在柏璟身后，柏璟拎了箱子，两人出门。门关上。

　　苏北坐上自己的桌边，拣手里的点心咬进嘴，一边嚼：“他是得有多钱啊。柏姓，卧槽，我知道了，京宁市首富就姓柏！肯定就是同一个柏，你们俩信不信？”

　　夏淮凛在他对面，把点心盒放桌面，整理物品，不搭话。文曲说：“我信。”在自己的椅子坐下，打开点心看了一看，复关上了，放置桌架上。

　　“长得就一副太子爷的样子。一身气派还有够唬人的。”苏北说，“不是我说，一进门的时候，我看见他俩，让我感觉这个宿舍是个什么美学电影的拍摄现场。人怎么能长成那样儿？我以为你就是我见到最顶的了。”他指指对面的夏淮凛，“没想到还能再来两个这样的。给我搞自卑了。”

　　文曲讪讪笑：“你都这样说，我还活不活了？”苏北嘿嘿两声。夏淮凛说：“没必要跟人比。来到这个地方，就该有心理准备了。”苏北嗯一声：“京大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啊。”继续吃最后一个点心，说：“真挺好吃的，你俩不尝一个？”

　　文曲说：“我不饿，晚点再吃。”苏北说：“幸亏我们室友是俞倾，而不是太子爷。俞倾看起来好相处多了，人美心善呐。”夏淮凛缓缓笑一下，虚握一下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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