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同

　　空气中带着朝露的清冽，朦胧的天空渲染上画家精心调出来的宝蓝色，本应是个安静清凉的早晨，却被激昂慷慨的“跑操专用背景乐”搅起了阵阵热浪。红底白线的操场之上，各路中队已经迈着整齐的步调开始了“每天一遍，困得再见”的早训，通俗来讲，就是跑圈。

　　江泓澄的视线穿过人群和嘈杂的背景乐，紧紧地黏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一步又一步，一圈又一圈，那个人从始至终没有回头一次。星空之下，少年的爽朗笑声犹在耳畔，可自那晚后，许临泛再也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

　　那个温柔祥和的夜晚，晚风与心声，都好似黄粱一梦，醒来后，两个人又形同陌路了。

　　江泓澄想不明白，许临泛为什么要躲着他？

　　他本来以为，那晚之后，他可以和那个站在人群中央的人，再熟一点……

　　中午在便利店门口擦肩而过时，江泓澄没忍住，伸手拽着对方的胳膊拦下他。对方却好似触电一般弹开，手心里的温度转瞬即逝。

　　“为什么躲着我？”江泓澄毫不客气地质问对方，开了口又后悔起来。这样的行为十分反常，是以前的他不会做的。

　　“谁……谁躲着你了？”无拘无束、坦坦荡荡的许临泛此刻也一反常态地局促起来，平日里直直盯着江泓澄的视线开始往四下逃逸，他的手来回揉着衣服的一角，少年人的脸上写满了慌乱。

　　“你之前和我说，说你不喜欢打哑谜。”江泓澄垂了眼，显出失落。

　　对方似乎也觉察到了他的情绪，松开衣角，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想和你打哑谜。”
　　“我只是……只是”少年的脸上泛起薄红，声音也变得时断时续，“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清楚，也就没法和你说。”

　　江泓澄还想追问，可远处其他人的呼唤又令他的话咽了回去，许临泛挥了挥手，然后头也没回地往呼唤声的方向跑去了。他走得很快，也很急，卷起的风浪将地上金黄色的银杏叶吹得四下散开，连带着少年心事一起，四下溃逃。

　　江泓澄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一周的集训仓促收尾，直到大巴慢悠悠地驶离，许临泛的问题也没能想清楚。

　　漫长的车程总是枯燥无趣的，除了睡觉之外，也只有一些八卦琐事能充当时间的调和剂。前面的两个女生漫无目的地闲聊着，从哪个哪个教官很帅，到谁谁又跟谁表白了，总之是聊得热火朝天，津津有味，坐他们后边的江泓澄却不似他们这般有活力，兴致缺缺地靠在窗边闭目养神。

　　“哎，你记不记得十一中队有个长得特别帅的高个子男生。”
　　“你说许临泛？”
　　“对对，我听人说，他喜欢江泓澄。”女孩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依旧一字不差地被后面的人听到了。
　　“啊？江！”女孩往后撇了眼，才稍微松了口气，“我靠，真的假的？他前女友不也是实中的吗？”
　　“啧，长得帅呗，男女通吃。”

　　江泓澄陷在了那一句话中，后面说的什么，再也听不进去了。
　　原来是这样么，因为无中生有的传闻，就急于与他划清界限吗。

　　那天飞快抽离的胳膊，手里一触即灭的温度，像一条长满刺的藤蔓，在江泓澄的心上一圈圈盘绕着，骤然缩紧。

　　他仿佛被抛进一口无底的枯井，黑暗又一次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江泓澄茫然地想：许临泛，你不是说，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周末的补习班，许临泛也再没来过。听一中的人说，他的妈妈生了重病，要转去外地念书了。那一次仓皇的质问，是江泓澄最后一次见到许临泛。

　　一天放学回家，从来不看手机的江泓澄鬼使神差地划开了锁屏，发现那个绿油油的软件上还冒着几个小红点。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点开了那个软件，启动的壁纸是一轮蓝色的月亮，下面还站着一个孤独的小人，像他一样。

　　那个头像是一片大海的人，在一个月前发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江泓澄这里。鱼雁传尺素，一个月的时光，放在古代，快马加鞭的话也能跨好几个省了，更何况是瞬息万变的当下。

　　“许临泛”：江泓澄同学，我要走了，可能再也回不来的那种。我有个东西想给你，放学后七点，在容与岬的“拾光”甜品店。
　　“许临泛”：[图片]
　　“许临泛”：喂喂，你不会没看到消息吧！我真的要走了。
　　“许临泛”：[动画表情]
　　“许临泛”：真的走了啊，再有人霸凌你，记得给你临哥打电话！

　　手机滑落，带着桌上的书一起掉在地上，碰撞发出巨响，江泓澄在恍惚中骤然回神。

　　“小澄啊，什么动静？”声音将江璇从其他房间吸引了过来，“哎，小澄你去哪啊？饭还没吃呢。”

　　江泓澄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了，留下一地狼藉，捡起手机头也没回就往外跑，声音中带着急切和莽撞：“小姑我出去一下，你先吃吧不等我了。”

　　只能听到风声还有心跳声，他在地铁的晚高峰中迎着拥挤的人流逆流而上，在汽车的鸣笛与人群的喧闹中左冲右撞，他踩过霓虹夜色，去赴一场姗姗来迟的约定。

　　深秋的夜晚混着细碎的寒意，连风也是冷硬无情，行人都裹上了外套和大衣，他却只穿着单薄的T恤与长裤，站在店门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热气。

　　店门装潢不算华丽但也说得上精巧，木制的牌匾，用艺术字体刻着“拾光”二字。推门而入时有铜铃声响，随后是暖洋洋的橙黄灯光和店长姐姐温和明净的音色。

　　“小同学，你一个人来吃吗？”那人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衫，栗色长发被挽在脑后，正笑意盈盈地瞧着他。

　　“姐姐，一个月前，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但是比较高，头发是中分，很帅气的一个男孩在这里等人。你有印象吗？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江泓澄的额角还淌着热汗，湿漉漉的眼睛直直盯着对方，话语急切。

　　“嘶，一个月啊，这有点太久了，小弟弟，要不我帮你问问其他人？”
　　“麻烦了。”江泓澄点着头，眼神中闪烁期待。

　　半晌后店长突然问他：“小同学，你叫什么呀？”
　　“江泓澄。”

　　“不好意思啊，他们都说没有印象了。” 店长脸上露出遗憾和惋惜，轻拍他的肩膀，“小江同学，来都来了，姐姐请你吃甜品吧。”

　　“啊？为什么？”
　　“因为看你长得可爱呀。”

　　铜铃声响，伴随着温和的“欢迎下次再来”，江泓澄提着一块包装精致的香草巧克力千层走出了店门。眼前仿佛有某个熟悉的身影闪过，他心跳一滞，下意识跟着那人追出几步，没过多久就又陷在了茫茫人海里，迷失了方向。

　　冷风灌进他单薄的衣领里，他被冻得一哆嗦，心中涌上了一股莫名的酸楚，眼眶也跟着发热。
　　为什么没能早一点看到呢？

　　他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地铁站，此时的人流还未散去，期间一个中年人正提着行李风风火火地赶来，路过他时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手里的蛋糕盒也被撞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真的不好意思。”那人忙不迭道歉，又行色匆匆地赶路去了。
　　“没事。”

　　江泓澄低头默默地捡起了那个精致的包装盒，一张纸条从盒子的夹层里露了出来。他的手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条抽出来，轻轻地展开。

　　纸上的字迹将少年张扬独特个性彰显得淋漓尽致，写着：
　　天地之内，希望江泓澄永远快乐、自由、无所拘束。
　　落款人：许临泛。

　　泪水就这样湿哒哒地落了下来，将纸条的一角浸湿，让冰冷的手心又重新有了温度。

　　他想，许临泛，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中考结束，江泓澄如愿以偿地考了全区第一。出成绩那天，他又摸出了角落里的那个顶着蓝色大海头像的微信号，就着一段文字，反复编辑。犹豫再三后，他终于下定决心点击了发送，却收到了一个红底白字的感叹号。
　　“对方已不是您的好友。”

　　仿佛是在最艳阳高照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来不及准备，就被从头到脚浇了个心凉透底。他茫然无措地站在雨幕中，任由冰凉的雨水浸透衣衫，而那个撑伞的人湮没在了苍茫水雾中，再也不会回来。

　　江泓澄，又被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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