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折危途

　　一年后，宋歌忌日当天。
　　“雯姨，我该回国了。”
　　“好，一切都给你安排妥当了，回来吧。”
　　一年前，DC集团最高掌权人宋歌车祸意外身亡的消息传遍全城。
　　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当天的头条几乎被这条惊天新闻垄断。
　　北淮市谁人不知，DC集团的那位女性最高掌权人是真的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去的，没有依靠任何人，准确的来说，是无人可靠。
　　一部分人庆幸她的消失，但更多的人为她的意外去世感到惋惜。
　　而江破和他背后的人也很满意这个结果，没有再找向晚和其他人的麻烦。
　　只不过，这其中的真相，只有赵雯和宋歌知道。
　　上午九时，飞机落地首都机场，赵雯接到人后直接开车带着回了自己在郊外的庄园。
　　一进门，屋内扑面而来的冷气与室外的炎热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是初夏季节，但首都的高温天气似乎总是要比其他城市来的更早更猛烈些，所以赵雯提前打开了空调，可谓是贴心至极。
　　随手拎出一双拖鞋换好，宋歌倒也真不客气，走到沙发前自顾自地喝起水来。
　　喝完还不忘损她雯姨一句，“哎雯姨，你这水我尝着不如北淮的好喝啊。”
　　赵雯瞥了她一眼，“都是水，你说说，能有什么不一样？”
　　说着，走到她面前轻轻点了下她额头，“你这出国一年，回来一句想我都不说，倒先埋汰我一句是吧？”
　　宋歌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抱着赵雯的胳膊晃了晃，“没有没有，当然想您啦。”
　　活脱脱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得了吧你，中午想吃什么啊？我给你做。”
　　“有饺子吗雯姨？”
　　“有是有，只不过是速冻的，不是现包的。”
　　“那也行，咱们吃饺子吧。”
　　“好，依着你。”
　　等到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雯姨喊她吃饭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宋歌才猛地从回忆里惊醒，随便应了一声后急忙下楼。
　　“哇塞，好香啊。”
　　赵雯一脸宠溺的看着她作怪，眼神里的心疼被她悄悄藏了起来。
　　看着眼前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宋歌，赵雯实在是不忍心打破这美好的气氛，但有些事，她终究要提。
　　“阿然，这次回来，你当真不去北淮看看吗？”
　　宋歌往嘴里送饺子的手一顿，转而继续吃完，右手拿着筷子一下一下的戳着盘里的饺子。
　　“雯姨，我在那边已经是个死人了，没什么好看的。”
　　语气低落，声音也不似平常那样大，赵雯知道，宋歌肯定是在意的。
　　“你就真的不想小橙子，还有...向晚？”
　　宋歌摇摇头，说出的话如同回旋镖一样一刀又一刀的往她自己身上扎。
　　“想。在英国的这一年里，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她们，想和小橙子在大学时互相陪伴的时光，想在公司里和小橙子并肩作战拿下一份又一份合作的荣耀，也想和向队长在溪城小村里初见的第一面，想我被绑架时睁开眼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向队长。我太想她们了。”
　　“但是既然当年我做了这个决定，就等同于我自愿放弃了宋歌这个身份的一切，包括朋友，包括家人。”
　　“雯姨，好不容易破了的死局，我总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再让她们落入险境吧。”
　　宋歌说的轻松，赵雯听的一颗心慢慢下沉。
　　“唉，你向来如此，只对自己狠，对自己在乎的人永远留好万全的后路。”
　　宋歌笑了笑，没说话。
　　“你托我办的事，我派人去查了。如你所料，现在基本能确定，江破背后的人，也就是当年给你打电话的那个人，就是宋禹山，也是你的......”
　　“他不是我小叔，我和他没有关系。”宋歌冷冷出声打断，又为自己的不礼貌而道歉，“抱歉，雯姨。”
　　“无妨，但宋禹山现在是省刑警队直系领导，若要论，他可比向晚高了不止一级，而且他也是刑警出身，对证据这一块应该会格外谨慎，你很难查到。”
　　宋歌紧皱眉头，双手交叉放在面前，语气凝重，“他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的，查到他也只是时间问题。对了雯姨，有查到他们最核心的窝点吗？”
　　“青云市，余村。”
　　“咚”——宋歌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下桌面。
　　“那就去余村。”
　　青云市地处帝国西南部，城市的西北部横亘一条南北走向的山脉，而余村就坐落在山脚处。
　　赵雯素来尊重她的决定，既然宋歌说要去余村，那她所能做的，就是找一个合适的身份把宋歌安插进去。
　　只不过青云市内遍布了江破的人手，再加之宋歌早已消失在众人视野中，她之前所有的关系都无法再动用，要想把宋歌无声无息的安插到那样一个敏感的地方，的确是有些困难。
　　赵雯在首都与北淮之间往返了许多次，宋歌不肯和她回北淮，独自一人在庄园里替赵雯照顾花花草草，好在事情终于在八月中旬得以解决。
　　午后，刚刚下过雨的天慢慢放晴，宋歌走到花园里，观察着每一盆花的情况。
　　“阿然。”
　　赵雯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宋歌转过头去看她，赵雯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转身进了房间。
　　宋歌心下了然，跟着她进了房间，却发现赵雯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茶，另一杯茶放在旁边。
　　她走过去，在那杯茶前的位置坐下。
　　“雯姨。”
　　“阿然，证件给你办好了，九月初，你就以小学支教老师的身份进入余村，支教生活为期一年，只有一年的时间。”
　　赵雯拿出证件，递给她，姓名一栏赫然写着“慕晚”二字。
　　“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坚持什么，明明忘不了她，却又不肯回去看她。”
　　宋歌食指抚过那两个字，眼神中满是眷恋与不舍，“没什么好看的，早都过去了。”
　　“过去了？你真的能过得去吗？”
　　“别问了，雯姨，我和她就是有缘无份的。”
　　客厅陷入一片寂静，窗外的天忽阴忽晴，应该是几片云彩在作怪。
　　宋歌收好证件，抿了一口面前的茶，垂着头想了很久，最后终于开口。
　　“雯姨，今年是咱们认识的第七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当年我大三，身边的人都选择考研、考公、实习或者出国，可我很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那时候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多过一天，我似乎就比别人慢了一天。”
　　“那天，舍友偶然的一句抱怨点醒了我，她说，现在女装做的像童装一样。我想起自己七岁时，因为是个女孩而被家族抛弃，然后我就很草率地决定，我要创业，我要做出一个符合正常审美、能够满足女性需求的服装品牌。”
　　“简橙说，她支持我。她也确实做到了，大二一结束，她就来我公司了，一直到现在。”
　　“我当时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什么都不懂，没有背景，也不像别人那样，有家人在背后给他们加油打气，我只有我自己。”
　　“然后小橙子就给我介绍了好多人脉，她明明身体不好，却还是陪着我参加了那么多酒局，再后来，在她的帮助下，我就认识了您。”
　　“当时公司的资金周转不过来，几乎是要破产，我整日整夜的坐在办公室里，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够救救公司，救救我自己。”
　　“现在想想，当时还是太自大了，妄想着靠自己就能解决所有。小橙子说，让我求助于您，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冒险一试，但我没想到，您真的答应了。”
　　“在您的帮助下，公司成功度过了难关，订单数量慢慢增加，合作伙伴也越来越多。DC也从最初毫无名气的小公司做到了今天的知名品牌，业务范围也从服装扩大到了美妆、包包等领域。”
　　“雯姨，我知道您一直很喜欢我，想认我做干女儿，但我真的不能这么做。从前我是公司的掌权人，公司内外许多人盯着我，想要干掉我，后来我成为了向晚的线人，处境更为危险，所以不管怎样，我都不能让您有危险。”
　　“一路走来，您帮了我这么多，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我七岁时父母因车祸双亡，因为我是女孩，家里没有人愿意养我，就将我送到福利院。我在那里长大，一个人完成学业，考上大学。本以为能够做出一番事业，然后和爱的人一起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我也可以像孝敬父母那样孝敬您。但是现在，我一无所有了。”
　　“雯姨，谢谢您，您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无以为报。”
　　诉说完一切，宋歌长舒了一口气，慢慢站起来走到赵雯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宋歌自己知道，这次首都一别，她潜入余村，赵雯回北淮，如果足够幸运，那她们或许是短期内见不到面，如果运气没那么好，经此一别，她们此生都再难相见。
　　她是个爱把事情往坏方向想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些悲观，所以宋歌不想给自己留任何遗憾，一如一年前那个雨夜，她一人坐在办公室规划好一切时。
　　赵雯早已泪流满面，她上前扶起宋歌，将她拥入怀中，哽咽着说：“何必如此，我一直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宋歌回抱住她，“雯姨，我之前对小橙子做过专门的培训，她初掌DC，这一年我一直关注着她，她做的不错，拜托你多帮帮她。至于向晚......我和她都尽全力了，也没什么遗憾的。”
　　她释然一笑，松开赵雯，“雯姨，我去收拾东西啦。”
　　赵雯拍拍她肩膀，“去吧。”
　　宋歌缓步上楼，在楼梯拐角处停住，往客厅方向看了一眼。
　　雨过天晴，阳光正好，赵雯独身一人站在落地窗前，她抬起手，擦掉了眼泪。
　　从宋歌的视角看去，一束阳光以刚刚好的角度从赵雯头顶洒下。
　　和雯姨的心一样，明亮，向阳。她想。
　　随后，她抬步上楼，离开了被阳光照到的最后一块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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