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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白衣
出关之时,夕阳余晖与飒沓骑的炊烟交缠在空中,一行人经过时,哨兵们以复杂眼神紧盯着他们,但并不似先前冲动——都听了赵佩鸣的话,不轻举妄动。
江珩当然知道这眼神的缘由,也没多做表示,只微微颔首行礼便架风而去。
赵佩鸣正坐在岩石上,这地方空旷,地势高,环视任何方向都有十足的优势。他看着霞光中渐渐被地平线吞去的几人,看着江珩驾着赤霄跑在最前面,像自己无数次冲锋陷阵一样。
赤霄愿载的人都不会轻易死去。
—————
江珩看着被琳琅满目的商品掩映着的人群,看着周围令人眼花缭乱的绫罗绸缎,喃喃道:“天颂一别数月,热闹不减啊。”
走入城中,有些人忽然开始窃窃私语,斜睨着江珩,指指点点起来。江珩想,大抵是自己像极了衣冠禽兽之流吧。
不料围观者越来越多,堵得几人团团转着,竟难以前行。
“例行公事!闲人回避!”游缴们举鞭大声呵斥道。
“呦,这不就是那个江珩?凭这张脸想攀皇上的高枝儿呢,真个以为谁都能看上自己?”
“第一花都没入选,还轮得着他?可笑。”
“我说,不中就不中,来年再考就是了,为了荣华不惜扮成女子模样,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四人停滞此处,周围嘈杂人声便听得一清二楚了。游缴们只想着快些回去邀功,不停驱赶着人群。江珩心中百味陈杂,他在天颂替大族们写些帖子,在他们中还算小有名气,都城自然是互相引荐,都很待见他,愿意多请他题字,可如今这些努力算是付之东流了。江珩心想,这大抵是刘官华变相赶他出天颂的招数——让他名誉扫地。而自告奋勇跟随他的男人则是替他打抱不平,大声斥骂围观者,也举起鞭子开路。
好不容易走出这条主路,四人继续深入。经过学堂时,先生正坐在阶前检查学子们记诵,江珩想起自己随先生学字的种种经历,心中暖意涌升。
那先生瞥到马上的江珩,面对他满眼的感激,偏过头移开眼,微微叹气。
江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别人看来是被押送至此的盗贼,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鄙陋小人。他突然很想澄清一切,彻底释清一切的真相——他也是迫不得已,也是身不由己。但这么多对炯炯的目光,反而照得他愈发黯淡。
好像他太弱小了,天地一微尘罢了,或死或生,或善或恶,都是他人的乐子笑柄,都是他人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罢了。
刘官华实在阴狠。江珩想。故意设局逼自己同意,横竖都是死路。羞辱各科压他一头的自己,死在宫内,或死在半日花,都是他刘官华计算好的。江珩又轻轻哼笑一声。只可惜自己比他想象得顽强上三分,杀他的刀慢就慢在,他已不是鱼肉。
“二位可是为盗铃一事而来?”一个身着黑青短衫的男人迎面截住几人。
游缴一眼便认出是五官中的一个下侍,连连点头。
“随我去见郭监司。”男人顺理成章领在前面,人们便都避开了。游缴们对视一眼,心想既然郭政的人亲自来接,那回不回陈竹声也就无所谓了,鬼使神差地引着江珩和壮汉一同跟在男人身后。
不知不觉,几人便来到郭政居所,这郭政是外地选拔入都的大官,居所自然是御赐的府邸。
“盗贼已捉拿,请大人验收!”游缴们下马,皱眉示意江珩和那壮汉一同跪在门前。
侍卫开了门,其后是满园生机——海棠缠绕着廊桥,花枝不事修剪,张扬着向四周发散。廊桥尽头是一座小亭,亭中匆匆走出一人,在重重粉雾中仅能看见一簇金黄闪动。
“快带上来!”郭政上了年纪,气喘吁吁道。
家仆拿桃木小盘将酬金盛了,端给游缴们,他们向里张望一眼,便拿了报酬离开。
侍卫们将地上两人提起,跨过廊桥,又摁住两人,迫使他们低头下跪。
“怎的是两个人?只要江珩留下。”郭政厉声道。
那壮汉听罢用余光与江珩确认,江珩微微点头,壮汉便磕头道:“贱民斗胆为江珩作证!”
“原来是证人啊,”郭政语气缓和,回到亭中石凳坐下,“江珩的确没有偷盗之实。”
听了这话,这男人心中一惊,一时气愤与疑惑同时翻涌,却被眼前金花绣鹤的袍子镇得不敢抬头。江珩则自知已是绝处逢生,心中些许快慰,便道:“大人若有任何疑惑,贱民定应答如响。”
郭政对他的反应很满意,道:“江珩,来,赐你入座。”随后他嘱咐下人带壮汉先行至客房。
侍卫上前搬来木椅至他面前。江珩只是起身走进亭中椅旁颔首站定。他借机看到郭政儒帽上的坠带,认出了此人正是治才监监司。
郭政疏散人们,这才开口:“天颂江氏……”他将桌上书卷推至江珩面前,“你如何看?”
江珩看着密密麻麻的公告,大致摸出是有关科举一类的告示,微微一笑,将书卷推回道:“恕江某眼不识丁。”
郭政心觉有趣,道:“江珩不是一度出名的拟试榜首么?离都三月竟然不识之无了?”
江珩自顾自道:“江某所识的江珩的确才华横溢,只可惜竟为荣华千方百计挤入大选,实在可笑。”
“哦?那么如若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有无勇气一试?”郭政知道江珩并非有意参选,按捺不住道。
江珩看起来却有些犹豫,他踱步亭中,嗅着扑面而来的香气道:“傅粉施朱的话,恕在下无法接受。”
郭政明显有些急,这当然也是他的机会,他有希望:“不,是名正言顺。”他一手扶案,身子前倾。心想若错过此人,恐怕自己也永世难翻身了。
江珩停下脚步,偏头过来,道:“可入山采药也要先知山中几分险峻,是否出没野兽,才好入山。”
郭政听了这话,心中大石稳住,重归放松,道:“现下山有一虎,此虎可拦截上山之路,只此无解。”
“群起而攻之。”江珩道。他自然知道这虎如何凶猛,如何撕咬他父亲。想到这,他眼神愈发冰冷。
“非也,群起必然折损忠勇之士,何解?”郭政忙追问。心中喜悦——事情已快大成。
“若必行不可,即使折损,也是为后人开路。只除此一虎,此后世世太平,岁岁河清。”江珩阖眸舒气道。
郭政点头道:“好志气,那么如若以你为牺牲,你可愿意?”
江珩摇头。
郭政态度骤然转变,心中失望,认为江珩与其他谋士一样都是只会嘴上功夫而畏缩不前的懦夫。
江忠养出的小儿不过如此,陈竹声也太抬举他了些。
江珩察觉郭政怅然,向前两步,道:“我只做杀虎之人。”
郭政仰首,正对上江珩冷眸,被那寒光刺得浑身一凉。
可求可得,近在眼前。
—————
江珩三日后就会被郭政推荐重新入试,只要通过,便能做副监司。有江珩辅助,他郭政就可能有翻身之日。
第二日,传信官一字一句击碎了郭政的美梦。
原来陈竹声早就把此事由岳丰稔禀了赵宸,赵宸江忠两人前朝就是旧相识,虽文武难免冲突,但也算同心协力,有些默契。赵宸见过江珩几面,评价江珩为“伶俐小儿”,自然是欣赏的。恰好赵宸正缺个助阅公文的下手,又加上自己平日直来直去,不懂文臣的含沙射影,经常贻笑大方,正想找个机灵的在一旁“传注”着些,江珩正是不错人选。于是赵宸得知后,当日宣布他可直接入宫参加殿试。
郭政深感挫败,明明两人下棋时的确都对江珩的教养品行并无质疑,都心觉江珩若在傅琴湘下将有利于自身,可如今他变卦太快。难不成他听了天颂传言,对江珩的道德有所怀疑才如此决策么?自己安排人截胡,就是怕陈竹声有所动摇,没想到他还真是老谋深算。
一盏新茶被端至郭政面前,一段声音幽幽飘来:“监司大可放心,江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如若他日有幸为辅侍添翼,在下定倾力报答。”
咽下茶,郭政眼中不知是被热气熏得或是其他,竟流转泪光。他摆手让江珩退下,江珩行礼后退身掩门。
此夜月明,江珩吃着糖块,想着父亲的嘱咐与期望,心中百感交集——一来自己终于可以有机会身居朝堂为国效力,二来自己父亲所给的重担终于得以卸下。一颗糖滚落地面,他正要伸手去捡,忽听到客房中有呻吟声,忙起身查看。
门扉半掩着,江珩借月光观察,发现那男人早已在地上滚作一团,痛苦不堪。他忙推门进去,口中连连说着冒犯了,去检查男人淤血处。那地方真如毒蛇所咬一般渗人。
江珩从榻上扯下褥子铺在男人身下,自己则是立即跑向连廊找守夜侍卫。侍卫听了都说这是贱民之命,死了就死了,他有隐疾还偏要跟着就是自食其果。江珩听了气愤不已,就要出府寻医。
“没有监司命令,不得擅自出府。”侍卫无情阻拦。
“人命关天,请二位通融。”江珩强忍怒火,恭敬道。
两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有回话。
江珩这才显露怒意,呵道:“他若是死在客房,难道你等不怕冤魂扰走神灵?”他白日里为郭政拟写奏折,瞥见他书房中所供牌位,知道郭政信神,故有所把握。
此话一出,侍卫果然有些紧张。江珩孤身无依,不可能借机逃跑。他们诚然不能逾矩,但江珩算是贵客,大概不会被处置,再加上如若真死了人,还不知道要被如何怪罪。故嘴上咒骂着,开了门。一簇白影闪出门外,直直向黑路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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