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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当入间再醒来时,眼前是一片昏昏的暗夜。他感觉嘴里有一股奇异的怪药苦味,难受的干呕几声后慢慢恢复神志。转眼看见床边空无一人,窗外的风吹的凉意正好,只有一杯温度正好的水散发着微小的热气,一时间竟然有点无奈和好笑。
他现在感觉身体除了有些疲惫后并无他恙,结合口中药味可以看出同伴已经给自己做了一些紧急救助。但一时半会也睡不着了。半夜三更的夜晚,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纷乱思绪影响一天内为他调整任务,耽误睡意,推迟出门,现在估计已经疲惫入眠的二十年后伙伴们。
还有,入间想,还有阿斯莫德。
尽管多多少少已经预料到事情的严重程度,但是还是有些微微超出了他的预估。诚然,他已经做好了阿兹可能会一蹶不振的心理准备,甚至可能已经颓废,疯狂,甚至……死亡。
相处数年,他还是明白自己在阿兹心中一定的地位的。所以他不敢想象。失去了他,阿斯莫德是怎么度过二十年的。阿兹现在干出什么事情,他都觉得可以理解。也是他擅自离开所应该背负的责任。无意也罢,受袭击也罢,对他们的伤害已经造成了。
只是。入间原本寄希望于阿兹和克拉拉也许可以互相舔舐扶持走过没有他的昏暗道路。但,克拉拉……
让贾兹转移话题时宁愿爆出情绪举动都不稳定的阿斯莫德也不愿提出的克拉拉情况如何,他竟一时不敢深想。
总之,果然还是他的问题吧。入间心想。作为人类力图走上魔王之位,本意是为了保护朋友。但还没和朋友们告知他竞选魔王的真实原因就消失。最后大梦一醒,物非人是。伙伴们满身是血的跪在王座前,把他扶上至尊之位的同时慌乱的抹去脸上的殷红,试图对他露出一如昨昔的无忧笑容。
他倒是想要顺从朋友们的心愿当做没察觉到的样子,但是他实在生气又难过。伤痕累累的瓷器被粘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对他说这是新烧出来的冰裂纹。他真的想要发火,但当他们把心脏奉上时,他回神,发现作为失踪许久的执念载体,他没有质疑他们的资格。
自己简直糟——
砰!
碎裂声响起。入间被从下意识到低落情绪的惊醒,看向窗台,是被风卷起的窗帘把窗户上的花瓶拍到了地上。花瓶维持着半碎不碎的样子可怜滚动着嘎吱两声,完完整整刚好滚到了垃圾桶边上才啪叽一声碎掉,连碎片都不需要入间清理。
入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段天衣无缝的巧合表演,一时觉得自己横贯两界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挑战。
单论巧合当然过了,但是这个屋子里还存在一个更合理的结论,他想。
花瓶碎片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片出现了微妙的形变,好像有一个魔转身欲逃结果不小心踩在了上面。
“那个,我好像看见你了。出来吧,索伊同学。”
在他身后,白天刚刚露出峥嵘头角的少年魔王笑着说。
普尔森就是特别后悔。就在中午他被爱丽莎贝塔在音乐室临时捕获,委托了一项保护“回归的入间”任务后,还残留着震惊的他接下来一天就过的特别精彩。见证过入间和爱丽莎贝塔各自的破防,拦下过概布刀锋的余韵,削短过阿加雷斯竖盾后试探放出的地刺。被爱丽莎贝塔揽走美名其曰“给他们一点自在相处的时间”,然后又因为些自己的心思溜回来,刚好赶上昔日老师当街绑架未成年魔王。匆匆赶上在贾兹前面进了门差点被夹住脚,被快昏迷的朋友握住手不得已违背了朋友们的决定……现在又是,想打断少时友人逐渐低迷的情绪,结果一不小心直接被逼得原形毕露。
他再紧张的思考一下吧,关于死不认账能不能死里逃生这种事,索伊想。
随着魔王大人赤着脚想要往下爬的动作。室内卷起一片渺茫的白雾。冷银发色的青年扶住少年想要继续动作的肩膀。脸色绷了又绷,最终还是轻声说。
“……你怎么又不穿鞋。”
“抱歉抱歉,普尔森,”入间有些被好友毫不留情指出疏忽的不好意思,但是态度没有一丝动摇。“但你不想和我聊一聊吗?”
普尔森看着他,他坐在被繁杂堆叠的被子里,但是双眸清亮温柔,带着一点倦意,让他记忆不受控制的回到学生时期的那个天台,那一场经历日月更替的开解郁结。本来想一直沉默寡言的他抿住唇缝,但口舌有他自己的想法,于是破天荒的开了口。
“想。”
于是他的王拉着沉默的侍卫,坐在了地面热烘烘的毛毯上。魔王轻声诉说,语气如同浅声吟唱。他说到了二十年后慌张茫然但是有喜悦也有无力改变的悲伤,他说他想念自己可爱又天真的友人们。说自己担忧的挚友情况和可怕的猜想。说大家的变化都很棒也很强大但是我很难过。普尔森再也忍不住沉默问他为什么难过,入间说他因为他们需要时自己不在他们身边无法共同背负苦难而痛苦。
然后入间请求他倾诉。
“普尔森,我重要的朋友,”他盯着他的眼睛。“为了不让我感到难过,请让我为你痛苦吧,因为你的缄默。”
普尔森想笑着表示这点打感情牌的雕虫小技怎么能让见识过大风大浪的隐卫屈服,想吐槽果然是十七岁版入间连话术和烂好心都一样。想赞叹时隔那么多年入间的蛊惑能力怎么还在白月光滤镜下愈发加强了,想说自己憋了很久的话和苦。
但是他舌头僵硬的无法卷曲,吐不出一个字。只是沉默着轻轻摇了摇头。
于是他想起来自己曾经在脑子里静静吐槽过的一句话,
“在少年日子里,我已经把余生的话语数量都透支完毕了吧。所以在美好消失的每一天,我都会沉默而寡言。”
索伊,天生的隐匿藏行大师。拥有无往不利的特性却有一颗想被注视喜爱的心。他生性话唠,却在家庭中奇异的压力下把话语藏进心中。直到为了提升位阶帮同学们留住王之教室。他提升了存在感,降入同学群里,也落入了入间的眼底。
自此,他终于可以释放自己的天性。在高高的舞台上吹动乐器而不是借与神奇的“妖精的音乐”,与朋友打游戏打到一片狼藉但是酣畅淋漓,在鬼屋惊恐但欢喜的惊叫,在漂亮的女魔面前红着脸被调侃“可爱”……
与入间相处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拽住把他拉开世俗烟火的悬崖上高耸石壁,帮助他向着自由与肆意的生活奔去的蛛丝纽带。他小心翼翼攀附在蛛丝上,下面是永世不得翻身的家族传承,上面是和朋友们永远在阳光下欢笑的诱惑。他谨慎的攀爬着。对于一切都抱有足够诱人的期待。
直到一人遇袭,全员崩溃。梦中也想去的天堂沦为火海。索伊静静看着,心理有了眉目。
原来地狱永远都在我的路上。原来最忠诚的隐卫家族永远无法在光明中存活。原来学而不精者,真的会背负更大的代价来被迫成长。
于是他松手转身坠入阿鼻。
他是空气中漂浮的光斑,是空气中草叶的摇曳。是月光下影子般的渺茫。他的匕首抵在过敌对首领的咽喉,也为翘着二郎腿养病的伤患同伴削过苹果。一切正常,除了再次恢复的寡言和低存在感。他终于变成了一个标准的普尔森。
新十三冠里面,有一个普尔森的影子。恶魔都这么说。他听了想吐槽些什么,但是张开嘴,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原来是这样,他只有一点小不甘心的想。
“在混乱可爱的少年时光里,我一生的语言及幸福,都被透支殆尽了啊。”
于是他更像是影子了。沉默,安静静待自己被所有人遗忘。问题儿童班对此感到不安。但他们使尽浑身解数,只是最后因为利特吹的音乐太难听使普尔森忍不住冲出来踹了一脚,从此重拾音乐爱好以外再无其他帮助,直至现在。
他想要说话,抱怨,撒娇。对朋友诉点苦。但是迟来的恐惧终于席卷了他——他失去了一句一句大长段的说话习惯,改掉了永远会思维发散的语言方式。长久的沉默让他多说几句都会有匪夷所思的断句,也因此失去了此时和友人对话的勇气。
所谓隐卫的低调,致使他一路护送到午夜但是直到被叫破身份才现行的原因,原来是害怕啊。
看见入间剖白,爱丽莎贝塔落泪,他扶着匕首的指尖都在颤抖。也因此没有掌握好拔刃的时机,否则墙面材质和风刃的碰撞怎么会传出让入间生疑也是最后害自己暴露原因之一的金石相击声?他迫切的想要拥抱他,想要落泪,但是只是僵硬在墙角,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所以他局促摇了摇头,站起身子准备逃离现场。却看见少年手指隔空点了点,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那个,普尔森。”就算没有什么经历经验,索伊也料想到这一关绝没看上去那么好过,“虽然说普尔森可能有很为难的任务,不能让我知道之类的事情……”
午夜钟响,他眼睁睁的看着入间笑起来,露出人类的平齿,上面闪烁着狼一样的寒光。
“但是我说了这么多,普尔森总应该回复一些内容吧!”
背后一冷,索伊感觉自己从脊柱麻到了尾椎。
“比如说,这些年,你们经历了什么。”
索伊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认命的转回身坐回去,张了张嘴,一字一顿的慢慢开口。
就几句话,就几句话。
他说失去了朋友,他说在家里的愤怒与激动。说自己最终放弃了站在太阳下。说步步维艰的五年,说十年慢慢长寻,说五年绝境。
就几句话。
说利特嗜睡,阿加雷斯少眠,撞见过大姐偷偷擦眼泪的样子。
不要说了,不敢说了,说不动了。不想听见自己的声音了。
说巴拉姆回界后低落的神情,说拨子为了决定是否选择新的继承人和前两个首领大吵一架。听见罗宾老师拨打姐姐电话数次未果后一次最不像他的长叹。
求求我,不要再说了。
“原来是这样啊。”入间听着,轻轻的说。
他又开始了,索伊。你要为你的逃避让你的朋友继续质疑自己吗?你要继续缄默吗?
你真的不奢求回到过去吗?
“反正又不是你的问题。”索伊灌了些凉水,抚慰他说了很多的唇舌。他看着他说道,语气逐渐,平板,快速而流畅起来。
“不要再自责了,入间。我就知道其实我知道如果我这么说你还是会听不下去但我还是要说。毕竟我和阿斯莫德和瓦拉克不一样的地位所以可能说了也白说,但是我还是要说你不要太容易愧疚了,我们这样可不是为了让你愧疚的而是真心想要给你你应得的顺便找点事做等你回来。十三冠也不是故意要做的只是在等你的过程中找点事做。你以为我真的会这么说嘛不会毕竟傲娇已经退环境了现在盛产直球所以——”
他及时咽下了差点断错的句子,喘了口气做出总结。
“我们就是想去竞选十三冠的,为了你。虽然可能有些道德绑架。但是为了我们,请你不要继续否定自己,难道你在否定承认你的我们吗?”
他凝视对面,打出了“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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