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瑜往事录

　　我对父亲的感情实在复杂，六岁前应该是我对他孺慕之情最浓厚的时候，那时候他是我最崇拜的人。

　　客观来说，对比我的姐姐们来说，他确实偏疼我。

　　可我很清楚，他又实在冷酷。

　　所以少年时期的我极想逃离他，甚至还想我的家人们一起逃离他的控制。

　　他大概有所察觉，可是他始终没有问过我原因。

　　——《书瑜往事录》

　　“大事？咱们五姨娘流产算大事吗？”突然被自己亲哥拉着打听家里的事，常书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五姨娘流产？”常景蕤这才发现从回家就没见过五姨娘露脸，“其他事呢，比如几个哥哥的事。”

　　今年过年只他一个儿子在家陪着老爹祭祖，常景蕤怀疑或许是哥哥们都不在家这才导致老爹“移情”到他身上导致抽风。

　　“大哥去北边打仗了，二哥三哥出国留学你不都早就知道嘛。”常书瑜很确定她哥这是在套她话。

　　“没别的了？”

　　“还有别的吗？”常书瑜装傻，别的我敢说你敢听吗？

　　“哥，咱爹找你说什么了，为啥想提前送你出国啊？”

　　对于老爹的抽风，常景蕤连亲娘那里都不打算说，更别提年幼的妹妹了。

　　主要怕吓着她们，常家往日看着一团和气，那是没有触动利益，不然分分钟化为修罗场。

　　如果只有他自己那跟着老爹任性就任性了，可他还有娘和妹妹要保护，没有任性的资格。

　　四少爷年过了一半就提前返回了学校，说是回去头悬梁锥刺股，但常书瑜却觉得四少爷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所以常先生到底说了啥，把她哥吓成这样？

　　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的常六小姐，立刻采取了行动。

　　“哥哥，回头你看看包里。”临别前六小姐悄声跟四少爷低语。

　　四少爷回程的行李是祝女士和六小姐亲自收拾的，里面除了衣服和宁城特产外还有一封信。

　　四少爷在火车包厢看到这封信的内容后，脸色就黑沉的有些吓人。

　　看完信后他沉默了半响，最终一路沉默着回了沪城。

　　五天后，常六小姐接到了四少爷的电话，四少爷声音带着疲惫：“你让我给你找的外文小说，沪城没有出售，应该是你朋友记错了。”

　　没有吗？

　　如果五姨太去沪城治病肯定不可能去便宜的医院，沪城能叫上名号的医院就那么几家，如果都没有就诊记录那就说明她要么病好了要么就没去沪城。

　　如果在沪城好好的不用住院，那常公馆肯定要住过去，但哥哥电话没提那就说明也不在。

　　人去哪了？

　　想到种种不对劲的地方，常书瑜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对电话那头道：“哥哥，找不到就不用找了，你有事记得给我写信。”

　　常景蕤显然听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他“嗯”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这几天过多的信息量把他震惊得不轻，他还要时间去消化。

　　这个年代电话是转接的，双方通话内容第三方都可以直接听到，涉及家族丑闻不方便说太透。

　　等常书瑜收到哥哥发过来的加急信件时已经是一周以后，她这才完全弄清楚自己老爹到底对她哥哥说了什么鬼话。

　　常先生，果然是太平日子过够了，想找不太平的啊！

　　二少爷景芃和五姨太的事多半是被常先生知道了。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然又是怎么处置的，常书瑜没耐心再去搞明白。

　　她现在就想确认一件事，她爹是不是想用她哥做借口给大房的人下马威。

　　如果是真的，那这狗爹谁爱要谁要，常先生实在看不得二儿子接手家业，那她孝顺一回，可以帮着提前把家业搅和黄了，算是让亲爹彻底出口恶气。

　　累了，一起毁灭吧。

　　憋了一肚子火气，常书瑜回到家里看着正在指挥许妈妈给她做五种口味汤圆的祝女士，眼眶一下就红了。

　　这一刻，一路上劝自己要冷静的理智全都离家出走了。

　　她虽然在这几年因为上辈子记忆恢复心里对常先生有一些隔阂，可心里也还是没把常先生当后爹。

　　常景蕤长到十八岁最不孝的想法，也就是想独立后带祝女士出去单过。

　　她这就要去问个清楚，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撕破脸，大不了带着祝女士离开常家，让那狗爹自己玩儿去吧。

　　走到中部院落的大书房，问清楚常先生正在里面看书，常书瑜在得到允许后便快步走了进去。

　　“阿瑜，你怎么过来了？”

　　对小女儿突然找过来，常令岷还是挺惊讶的，记忆里从女儿六七岁前还挺淘气经常到他在北平的书房捣乱，但后来慢慢长大就几乎没再独自进过他书房。

　　“爹，我听说您想办化工厂？”常书瑜虽然努力克制着情绪，可语气还是带着火气。

　　“听你四哥说的？”对于女儿的话，常先生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心里有些责怪四儿子藏不住话。

　　不过又一想他这年纪，便觉得也正常，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哪怕因为顾及家里拒绝了自己，可想一想怎么可能真不心动？

　　常书瑜单刀直入又问道：“您想办化工厂的事母亲和二哥哥知道吗？”

　　听到这话常令岷莫名生出些火气来，可看到女儿那清凌凌的眸子，一时间他竟然有些心虚。

　　“哼，我要做事还轮不到他们置喙。”

　　常书瑜深呼一口气，而后脆生生道：“我听说您给四哥哥描绘的宏图大志特别好，实业救国，为国为民，我听着都激动，这么好的事业对咱们家以后也是大有裨益，母亲和二哥哥为什么要反对？”

　　女儿的话常令岷总觉得带着阴阳怪气，但他决定不跟女儿计较：“有些事和你小孩子家家说不明白，以后就懂了，没别的事就回去做功课吧。”

　　呵！

　　“爹，我实在是不明白您，还记得当初您对大哥哥说，母亲是您的原配正妻，二哥哥是嫡出，为了家族稳定，常家嫡子继承祖业的规矩不能乱，所以大哥哥去了保定读军校。”

　　提起过去那些教诲，如今常书瑜只觉得可笑，但她还是很认真道：“四哥哥从小读书出类拔萃，但因为那里您的人脉关系母亲想留给三哥哥让他从政，所以四哥哥十三岁就独自去了沪城。”

　　只可惜三少爷压根就不是那块料。

　　“如今，您要举家之财兴办化工厂，还要四哥哥挑大梁，所以这家族稳定、兄弟和睦又都不作数了吗？”

　　“放肆，谁教你这么说话！这是对待长辈的态度？”被女儿戳中肺管子的常令岷终究还是没忍住。

　　这死丫头这么聪明干什么，就非得戳破这层遮羞布让他难受？

　　看着常先生如此暴跳如雷的模样，常书瑜一直悬着的心反而落下了。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最后一点自欺欺人消失，常书瑜的理智在些一刻却奇迹般被拽了回来，原来人真的只有有期待时才会感性，失望至极后反而会冷静下来。

　　“爹，女儿长到十二岁，不敢说多么知善明理，可最基本的道理也还知道一些，今日这话我一定要说的，您要生气罚我，我听说完再罚吧。”

　　常令岷其实一点也不想听女儿再说，因为他知道那大概不是他想听的，可小女儿这态度显然不只是代表她自己了，于是赌气道：“你说吧，谁还能不让你说话了。”

　　看到常先生这般态度，常书瑜缓了缓语气轻叹一声道：“母亲是您的原配正妻，二哥哥是常家家业的继承人，这一点我们兄妹几个从来不敢质疑，虽然现在讲究人人平等，可那是在人格上却不是在宗族家业继承上。”

　　“常家如今的家业是在您手上发扬光大的，可常家祖业传给您却是因为家族规矩，您也教导过我们，若没有常家的祖宗留下的基业支撑，您是没有机会留洋、当官、办厂的。”

　　“所以从小您让我们谦让长房，我们都明白这不是偏心，而是为了家族长久延续，身为您的儿女得家族庇佑，锦衣玉食长大已经是运气极好，从不敢过分贪图。”

　　“家族延续重于个人得失，过去您是这样教的，我们也是这样长的，可您如今想让四哥哥越过二哥哥这是什么道理？是我二哥哥败坏祖业了，还是他不学无术了？”

　　不就勾搭了你个小妾吗？

　　以前为了家族稳定，别的儿子能忍辱负重，您当老子的也忍忍呗。

　　“这前脚刚送我二哥哥出国，后脚就和我四哥哥说要他振兴家国，这让二哥哥知道了多么心寒？”

　　看着自己老爹那憋屈的脸色，常书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有本事你就说出被戴绿帽子的事，不说就是你无理取闹！

　　“这件事我四哥哥听到后都被您吓死了，光是听您说那些话，都觉得没脸见母亲，所以只能提前离开。”

　　看着大道理讲得差不多，常六小姐放软了语气开始打感情牌：“这事我阿娘还不知道，不然她也要吓死了，爹，我阿娘虽然平时有点爱吃醋，可她真是满心满眼全是您，可即使这样她也从来不敢有任何让我们兄妹越过大姐姐二哥哥他们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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