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久天长

　　周末的时候程尚咎约我一起去看电影。我们已经在一起两个多月了，但所有的交集在此之前还是仅限于课间的时候两个人站在教室门口的闲聊。他先找出来一个话题侃侃而谈，然后我就站在旁边，绝望的看着他说满课间的十分钟。

　　所以在他提议周末去电影院的时候，我心里悄悄的松了一口气，觉得总算可以不用一直看他吧啦吧啦的讲话，而是一起安安静静的看一场电影了。

　　我踩着点踏进电影院，坐在按摩椅上等程尚咎。这排按摩椅正对着的地方就是电梯。我就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从电梯里出来，脚在空中无意识地晃荡。

　　转眼间又是一群人从电梯出口朝电影院走过来。我原本只是心不在焉的看着他们走来的步伐，全当作等人时候的解闷了，却在看到其中两个人互相侧着头聊天时候的身影心下一惊，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来，直接朝影院大厅中央的一颗柱子的背面躲去。我紧紧贴着柱面站一会儿，心脏一直在剧烈的跳动，心里纠结几下，最终还是耐不过自己心底里的愿望，悄悄的从柱子后面探出头来、看过去。

　　沈赋和我初一那一年的英语老师盛文茵就站在前台，沈赋把张鲜红的钞票递给服务员，盛文茵就微微抬起头，侧脸朝他说了些什么。两人就都笑了。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扭过头，看见程尚咎一脸困惑的问我：“你在看什么呢？我叫你好几次了你也没听见。”

　　我只顾站在原地不动，看看他的脸又转头看向地面。地面铺的瓷砖从边缘裂开一道细长的缝隙，好像是长在它身体里的疤痕一样骇人。我就盯着这道疤痕很久，最终抬起头来对他说：“我们要看什么电影？”

　　等我和程尚咎一起走向影厅的时候，沈赋他们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大概早在我刚刚发愣的时候就走进影厅了。

　　程尚咎买的是部文艺片，听说是多年前就上映过的片子，如今重新修复画面之后又再次上映。我抱着爆米花桶看见片头电影的名字刚刚打出来，却怎么也不能把心思集中到电影上面去，眼前心里全是刚刚沈赋和盛文茵站在一起的画面。从前电话里那个娇滴滴的女声此刻就跟旁白一样配着画面播放。我想，盛文茵给我上课一年，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和我讲话，也难怪我没有听出来电话里的人是她。

　　几声抽泣声从自己耳旁传来。我尴尬的转过头，看见坐在自己右边的那个女生竟然哭了，心里顿生一种诡异的感觉，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我并不能同她感同身受。

　　电影屏幕上是男主角和女主角过了许多年之后重逢的画面，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好一会儿都是静默无声。直到在某一个瞬间，有个人突然醒悟过来，男主角拉过女主角，慢慢俯下自己的身子。

　　影院里的女生颇有默契的同时惊叹出声。我不自觉的笑了一下，瞥见坐在自己前面的情侣已经旁若无人的脸贴着脸起来。我把目光直直地收回来，感觉到左边的程尚咎拽了拽我的外套。我转头看他，就看见他的脸靠我越来越近，直到鼻息打到我的脸上，然后嘴上就被覆上另一张嘴，舌头灵活的想要撬开我的唇齿。

　　我心里一阵作呕，直接大力的推着他的胸前，总算离远了他一些。然后，我站起来，越过他走出了放映厅。

　　刚刚的那一幕还是不由自主的在脑海里放映，比刚刚看的电影给我留下的印象深刻的多。我不知所措，不明白为什么程尚咎明明是我的男朋友，我也并不讨厌他，为什么对他的亲吻这样抗拒。

　　程尚咎很快的也从放映厅里走出来，脸色铁青，有些恼火的问我：“你是怎么回事，知道我刚刚有多丢脸吗？”

　　我仔细的从上到下地审视他，从他烫过的发卷的头发到他穿的外套，再到脚上那双AJ的鞋子。每一样都价值不菲，每一样也同样让我自心底的生出厌烦。我打断他将要说出的话，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程尚咎气极反笑，对我说：“我倒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的女生。对你已经够好了，你还是不领情。”

　　我厌倦的转过身，再也没有理他，直接走了。

　　晃晃悠悠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我跑去图书馆坐了一下午，翻了好几本小说，试图找出这些故事里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故事里的男女主角大都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没有一个故事是我想要看到的。

　　沈赋已经回到家里了，把电脑放在自己的腿上在敲打键盘。我坐到他的旁边的沙发上。他头也不抬，问我：“和男朋友约完会了？”

　　我只是坐在旁边托着自己的下巴看他。他戴着一副细边的眼镜，穿最简单的黑色衣服，眼睛专注的看着屏幕。我就忘了他刚刚在问的问题，只顾深吸口气，摸摸自己发酸的鼻子，看着他。

　　暗黄的灯光下他的身形影影绰绰，合着静默的空气黑白分明。我明知道连太阳都要升升落落，每天和自己热爱的人间挥手告别。但在这一刻，我却还是徒劳的期望这个世界上有件东西能够地久天长。就像现在的这个房间里，明明不算很大，居然能把天地都装进来，让人眷恋时间。

　　沈赋见我许久不回答，抬起头来看我，和我对视上，目光顿了一下，再问一遍：“今天玩得开心吗？”

　　我低下头，嘴唇有些干涩，对他说：“我们分手了。”

　　他就把电脑放在桌子上，问我：“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显得这样难过？”

　　我不知道。但我想我无论表现出如何的样子，都和程尚咎毫无关系。只是此时此刻，有种异样的情绪几乎快要从我蓬勃跳动的心脏里跃出来，对我肆意叫嚣。这种情绪我从未经历过，也不知道身边有没有人可以询问。

　　最后，我说：“可能只是困惑吧。”

　　驴头不对马嘴。

　　没等沈赋开口，我就又问他：“那你呢？你和你的女朋友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问出他这个问题，只知道在说出口的那一刻，我的心头酸涩疼痛，只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再也不要听见世界上的任何一种声音。

　　沈赋说：“就那样啊。”

　　“那你开心吗？”我说。

　　他停了一下，说：“还挺开心的。”

　　“可我程尚咎在一起，就不开心。”我有些迷茫的近乎于自言自语，“不管我们说过多少话，我总是觉得我和他之间像是隔着什么东西，怎么努力都靠不近。”

　　“那你们就不要在一起了，”他说，“人要学会趋利避害，和能让自己开心的人在一起。”

　　我点了点头，但实际上心里所有情绪几乎要像洪水一般泛滥出来，筑堤修坝也无济于事。

　　第二天来到学校的时候，碰见程尚咎，当然很尴尬。他大概算是我的初恋，虽然我从十几年后再回想起来这段所谓的恋爱，会觉得好笑又随意，想他大概也是这样。但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或许这段关系的结束远远不只是代表恋情的终结，而是我在其中的所有反应都成了对年少气盛的他的打击和羞辱。他在最开始未必有多喜欢我，但到了最后肯定十分厌烦我。

　　所以我在迎面撞上他之后看到他直接皱起了眉，刻意动作很大的避开我的时候，眨了一下眼睛，居然觉得这样也很好。如果他不会让自己受到委屈的话，那我就不用浪费心思感觉愧疚了。

　　这段草率开始的所谓恋情就这样草率的结束。我就这样经历了短暂的变动之后又回到最初始的三点一线的状态，觉得中间自己像是寻求刺激般的倒腾到最后就是一场空，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

　　这样的三点一线起来，我每天兢兢业业的学习，从初二到初三，居然在最后的时候直接撞上大运般的拿到了直升本校的最后一个名额，也意味着我在初中的最后几个月都可以歇上一口气，不用再挣扎在题海里了。

　　我把写有我的名字在上面的文件拿给在家办公的沈赋看。沈赋拿到那份文件，面上平淡的说：“直升吗，那还不错啊。”

　　只是不错？我听到之后，面上掩饰不住的失望。

　　谁知当天晚上，他提前回家，打开我的房门，对正在玩游戏的我说：“你赶快收拾一下，我要带你去和我的朋友吃饭。”

　　“吃饭？”我知道他们一直时不时的聚餐，只是，“你们吃饭带上我做什么？”两年前的酒席还让我印象深刻，让我想起来心里就不停的发怵。

　　沈赋就倚着门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说：“当然是庆祝你直升高中了。”

　　“可你不是只是觉得不错吗？”我发誓我当时真的是满心困惑的问他，“这有什么好庆祝的？”

　　沈赋听到我的问话，孩子气的扬起头，说：“我当然只觉得不错喽，不过耐不住他们特别羡慕啊。要知道，他们上学的时候可是一个比一个学渣。”

　　不知道是不是看晃了眼，我竟然从他眼里看到一丝骄傲，知道他是真心的为我开心，远没有面上表露的那样平淡。

　　可等等，他刚刚说什么？他们上学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学渣？我忍不住问他：“何忍也是学渣？他看起来不像啊。”

　　“他看起来为什么不像？”沈赋反问我，随后眯起眼睛警觉的问道，“难道你喜欢他那样的？”

　　“什么？”我被他的这句问题惊到咬到自己的舌头，吃痛的护了一下嘴巴，想他是能怎么会从我的问话里得出这个结论的。总之还是跳下椅子，把他从我的房间用力推出去，又“砰”地一声关上门，高声宣布：“你等我一下，我换衣服。”

　　“女孩真麻烦。”我听见沈赋隔着门嘀咕一句，脚步声慢慢变小，应该是走到客厅去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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