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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最终回
怀抱着厚重的练习册,江乐川独自走在空旷的走廊里。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光斑,却照不进他心底的阴霾。
脑海中闪过方壮、刘同、刘小美的脸,最后定格在初中猴子那双悲痛欲绝的眼睛上。
还有那句尖锐的指责——【我把你当最好的兄弟!】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现在也好原来也罢,怎么就这么迟钝呢。
人际关系是一门复杂的艺术,很多时候他都能感觉到不对劲儿,就像初中那年,他隐隐察觉到刘美凤对猴子的感情并不纯粹,她的眼神总是飘忽不定,带着算计。可当时……当时他选择了沉默。如今想来,那份沉默何尝不是一种被动的选择。
“我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啊......”他低声自语。
想到刚才的争执,江乐川头疼,明明忍忍就能和刘同、方壮他们维持表面和平,偏偏要说出那些藏在心底的真实想法。
可那些话,又何尝不是他一直想对自己说的?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又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如此随便地交友,得到的友谊,也会变得廉价。】
【你们之间的‘友谊’,真的算是友谊吗?江乐川,你真的……喜欢和这些人待在一起吗?】
【无聊。】
这声音让他心头一紧。
“喂。”
一双修长的手忽然从身后伸来,轻轻接过了他怀里大半的练习册。江乐川惊讶回头,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
贺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去哪?”
阳光斜照在他身上,勾勒出利落的轮廓。那双眼睛在光线下显得格外通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
“你的那几个朋友呢?”
江乐川别过脸去,声音闷闷的:“他们有事,我去八班。”
“哦?是我们班啊。”贺野很自然地走到他身旁,“这边。”
两人并肩走着,练习册的重量被分担后,江乐川却觉得心里更沉了。
“怎么了?”贺野偏头看他,“不开心?”
“还不是你说了......”江乐川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些廉价的友谊。”
“我的错吗?”
一句话,让江乐川愣在原地。
把练习册放在八班讲台上时,他的动作有些迟缓。贺野没错,错的是他自己。是他的犹豫、他的逃避、他的得过且过,造就了今天的局面。
“是我自己的错。”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清醒,“总想着怎样省事,却忘了人与人相处最重要的,是情和义。”
“我过成这样,都是自作自受。”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他终于想明白,这一切的根源都在自己——如果当初能及时提醒猴子,如果能像顾杏那样坦荡地处理异性关系,如果能够相信自己值得真诚的友谊......
“抱歉,那天向你发火。”他站在教室门口,深吸一口气,“其实你说得对,是我不愿意改变。”
鼻子一酸,眼泪汪汪。他在心里狠狠骂自己:废物,胆小鬼,爱哭包......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女生的说笑声。江乐川惊慌抬头,发现两个女生正朝这边走来。
要命!他这副哭鼻子的样子!
慌乱中回头,却发现贺野还站在身后,将他这副窘态尽收眼底。
“啊!你别看!”他急忙用手背抹眼泪,“我走了!”
可一转头,又从窗户看到另一侧走廊走来几个刚打完篮球的男生。
完了。前后夹击,无处可逃。
就在这尴尬到极点的时刻,贺野动了。
他从容地关上教室门,在门后的死角处轻轻俯身,将江乐川拥入怀中。
空间突然变得狭小。江乐川僵在原地,能清晰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鼻间萦绕着贺野身上冷冽的清香,像是雪后青松的味道。
门外传来路过的吐槽:“别在学校里卿卿我我啊......”
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像是一个安全的港湾,将他从尴尬和自责的漩涡中轻轻托起。那些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总想着这样省事啊......”贺野喃喃自语,江乐川的眼泪却无声地浸湿了贺野的肩头。
贺野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江乐川,我不知道你这三年经历了什么。但你要相信内心的声音,别把自己消耗得不像你。”
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光,照进他混乱的心绪。
江乐川缓缓抬起头。他们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睫毛的颤动,能看清彼此眼中倒映的身影。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琥珀色眼眸里,此刻盛着难得的关切。
“祝野,我真看不懂你。”声音还带着哭腔,“有时候说那么伤人的话,有时候又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伸出援手。”
“嗯?”贺野微微挑眉,“我只是听从自己的内心,倒是你,太笨了。”
他顿了顿,松开怀抱,伸手打开教室门:“还有......”
“别叫我祝野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肚子饿了,我先走了。”
看着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江乐川忽然想起贺野父母已经离婚了,他那特立独行的作风,和那双总是带着忧郁的眼睛,或许和家庭有关。
叫“祝野”会让他想起不愉快的过去吧。
可是如果改口叫“贺野”,好像一下就否定了他们共同拥有的那段回忆。
那个在雨中会脸红、会别扭地邀请他去庙会的少年,会不会就这样消失了……
犹豫只在瞬间。江乐川便朝着那个即将走远的背影,用尽勇气喊道:
“阿野!”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鼓劲儿。
贺野的脚步微微一顿,回过头来。
“阿野,”江乐川露出一个带着泪痕的笑容,“谢谢你。”
“哦。”
贺野应了一声,迅速转过头去。但在转身的刹那,那总是苍白的耳廓,又一次泛起了熟悉的绯红。
江乐川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消失在走廊转角的身影,指尖还残留着贺野肩头布料的触感,鼻间仍萦绕着那抹冷冽的清香。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动着。
他抬手,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还有些发烫的眼角。
丢人,非常丢人。
但奇怪的是,此刻心里并没有预想中的难堪,反而像被温水流过,冲刷掉了淤积许久的沉疴。贺野的拥抱短暂却有力,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将他从那种自我放逐的浑噩状态中猛地拉了出来。
“阿野……”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刚刚脱口而出的称呼。舌尖抵着上颚,发出轻柔的音节,带着一点生疏,一点试探,还有更多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叫他“贺野”,像是在面对一个全新陌生的人;叫他“祝野”,又会触动那些他不愿回首的往事。而这个介于两者之间的“阿野”,仿佛巧妙地绕开了所有障碍,只关乎此刻,只关乎这个重新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
江乐川喃喃自语道:“江乐川,你真是个心机狗啊......”
另一边,贺野快步走下楼梯,直到转过一个弯,确认身后那道目光无法再触及自己,才微微放缓了脚步。
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刚才被江乐川眼泪浸湿的肩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湿意和温度。
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那声意料之外却又无比依赖的“阿野”。
他抿了抿唇,试图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波动,然而耳根处不受控制蔓延开的热意却出卖了他。这感觉……很陌生。他早已习惯了用疏离和距离将自己包裹将万物隔绝,可刚才,看着江乐川那垂头丧气的模样,那双湿漉漉盛满委屈和自我怀疑的眼睛,他的那身铠甲就像是遇到了克星,自动瓦解了。
听从内心?
他对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略带自嘲的弧度。要是真听从内心就好了。内心告诉他,不用帮他拿练习册,他却拿了;内心告诉他,关上门就好,他还拥抱了;内心告诉他,不用回头,他却在江乐川喊出“阿野”时,不受控制回头,心还漏跳了一拍。
麻烦。
他在心里给自己下了定义。江乐川这个人,从三年前开始,就是个麻烦。
他莽撞,天真,情绪外露,像一团不合时宜的火,总能轻易打破自己维持的平静。可偏偏……这团火,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彻底忽视的温暖和光亮。
贺野抬起头,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看向外面在微风中摇曳的香樟树影。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
他深吸一口气,将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收敛干净,重新变回那个神色淡漠、不易接近的贺野,迈步走向食堂。只是那微微加速的心跳和耳畔尚未完全褪去的红晕,悄悄泄露了少年心底。
自那天之后,江乐川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方壮和刘同也再没主动和江乐川说过一句话。那是一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疏远,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从那个曾经勉强融入的小圈子里彻底隔绝开来。
起初,江乐川还感到些许不自在,目光偶尔会与方壮等人撞上,对方要么立刻移开视线,要么撇撇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嗤笑。
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孤立无援和难堪并没有汹涌而至。相反,这种被“放逐”的状态,竟让他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一种不必再勉强自己附和无聊话题、不必再忍受粗俗玩笑、不必再扭曲本性去迎合他人的……轻松。
这种感觉像卸下了沉重的枷锁。
他忽然意识到,过去自己被一种无形的恐惧束缚着——害怕落单,害怕被贴上“不合群”的标签。
小时候,家长和老师总是语重心长地教导他要“团结同学”、“和朋友好好相处”,却从未有人告诉他,交友也会栽跟头,真心也可能碰壁,并非所有的“合群”都值得牺牲自我的舒适。
前几天,他在一本课外读物上偶然看到一句话:“狎昵恶少,久必受其累;屈志老成,急则可相依。”那古朴的文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击中了他的心扉。
他特意去查阅了出处和释义,这句话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心中积郁许久的迷雾。它清晰地警示着,与品行不端之人亲近久了,必定会受其连累;而与那些阅历丰富、性情敦厚的人交往,在危急时刻才能依靠。
自从想通了这一点,心里那些纠缠不清的疙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理顺了。他不再耗费心神去纠结于方壮他们的态度,也不再为过去的选择懊悔不已。他开始将那些曾经用于无效社交的时间和精力,尽数收归于自己。
放学后,他不再急着回家,而是会去操场跑上几圈,感受汗水沿着脊柱滑落,让清冽的空气充满肺叶;晚自习时,他心无旁骛地沉浸在题海或书卷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最悦耳的音符;他甚至有闲情在回家的路上放慢脚步,仔细观察路灯下香樟树叶脉络的阴影,感受晚风拂过脸颊的温柔。
他清晰地感觉到,某种内在的力量正在悄然滋生、积聚。那颗曾因背叛和流言而变得敏感脆弱的心,仿佛被覆盖上了一层柔韧的薄膜,虽然尚未坚不可摧,却已能更好地抵御外界的风霜。
时间像指间的流沙,在专注而充实的日子里悄然加速。窗外的蝉鸣从稀疏变得聒噪,又从鼎沸逐渐式微,黑板旁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变小。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江乐川放下笔,轻轻舒了一口气。
高一,就这样在笔尖的摩擦与书页的翻动中,走到了尾声。
收拾书包时,他听到周围同学在兴奋地讨论着暑假计划和即将到来的高二分班。
“听说这次分班挺狠的,按期末和期中加分排名。”
“是啊,前五十估计都能进一二班吧?”
“江乐川,”前桌一个平时不太说话的女生忽然转过头,语气带着善意和肯定,“你这次考得应该不错吧?肯定能去更好的班了。”
江乐川愣了一下,随即回以一个浅淡却真诚的微笑:“谢谢,希望吧。”
他拉上书包拉链,目光掠过窗外明媚的阳光。按照他这学期稳步提升的成绩,离开目前这个环境,分到一个学习氛围更浓厚的班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个阶段的结束,意味着另一个阶段的开始。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着的是什么,但此刻的他,心中已没有了彷徨。他挺直了脊背,将书包甩到肩上,步履从容地走出了教室。
身后,是即将成为过去的高一时光;前方,是充满未知与可能性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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