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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十七岁的晏离，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在图书馆高耸的书架间踮脚整理书籍。
夕阳的金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为他清瘦的身影镀上一层不属于这个窘迫环境的光晕。
谢浅夏穿着剪裁利落的米色风衣走了进来——作为受邀的杰出校友，她刚结束一场讲座，信步来到图书馆。
目光掠过书架，她看见了那个正费力取书的少年。他的侧脸线条清晰锐利，低垂的眼睫下，眼神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倔强。
“需要帮忙吗？”她笑着走近，声音带着成熟女性特有的松弛与磁性。
晏离闻声回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那眼睛里仿佛能轻易洞穿人心。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感到了某种莫名的局促，并非源于差距带来的自卑，而是一种微妙的、被冒犯却又无法抗拒的吸引。
“不用，谢谢。”
他迅速收回目光，动作利落地拿下那本书，语气里带着少年人刻意维持的疏离。
……
此后，他们总会在图书馆“偶遇”。
谢浅夏常以查阅资料为由，自然地坐在他对面的位置，安静地处理自己的工作。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三十二岁的她，周身散发着一种少年人尚未具备的游刃有余，这让晏离感到陌生而新奇，像窥见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有一次，她提前到了。
当晏离惯例在她对面坐下时，她将一本封面素雅的哲学随笔从桌面推到他面前。
“前几天偶然看到的，感觉里面的某些思考，你可能会感兴趣。”
她笑着说，目光里带着笃定的探寻。
晏离垂眸看着那本书的封面，沉默了几秒，然后伸手接过。
他的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像在确认这份赠予的真实性。
“谢谢。”他低声说，将书小心地放在自己那摞教材的最上方，一个被珍视的位置。
……
某个夏夜，谢浅夏开着敞篷车，载他来到城市边缘的山顶。
她指着远处停着一辆朋友的黑色摩托车，语气带着怂恿与不易察觉的试探：
“敢试试吗？”
晏离从未碰过这个。
他按部就班、奋力向上的人生规划里，容不下这种看似毫无收益的危险娱乐。
但那个夜晚，在谢浅夏的目光注视下，他鬼使神差地跨了上去。
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夜风猛烈地撕扯着他的头发与单薄的衬衫。
在疾驰而去的瞬间，他感觉自己挣脱了地心引力，短暂逃离了那个需要他步步为营的沉重现实。
加速到极致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谢浅夏畅快的笑声，以及自己胸腔里那完全失控的、震耳欲聋的心跳。
回去的车上，谢浅夏看着他恢复冷静的侧脸，忽然笑着揶揄：
“你刚才叫出声了。”
晏离抿紧唇，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在她了然的目光下罕见地词穷，那份强装的镇定在她面前不堪一击。
……
在他们时常约会的公寓里，晏离刚结束一场至关重要的考试。
等待她的时候，他无意间点开了她偶尔使用的平板电脑——屏幕亮起，设置为壁纸的，是一张合影。
照片上，谢浅夏穿着圣洁的婚纱，幸福地依偎在一个穿着笔挺礼服的男人怀中，笑容明媚灿烂，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凝固。
当谢浅夏如常到来时，他拿着那块平板，手指死死抵着屏幕上那张刺眼的照片：
“……这是什么？”
谢浅夏脸上的笑容凝固，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结婚了。”她最终承认，语气试图保持镇定，“但阿离，这不一样，我对你是……”
“骗子！”他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被背叛后的绝望与尖锐。
……
当她试图用拥抱，或是承诺给予更多物质资源来安抚他时，晏离猛地挥开了她伸来的手。
“别碰我。”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向后退了一大步，彻底拉开距离。
那冰冷的目光，像一道坚不可摧的无形墙，将她完全隔绝在外。
“谢浅夏，你会后悔的。”
他的语气并非宣泄情绪的狠话，而是在陈述一个他已然认定的、未来的事实，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残酷的笃定。
“不是以你想象中那种无聊的方式。而是……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亲手丢掉了你这辈子能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
他说完，没有再看她一眼，决绝地转身离开。
少年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即使被狂风暴雨击打、被雷电劈中，也绝不会弯曲的青松，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孤傲。
……
晏离回到那个家徒四壁的出租屋。
他没有开灯，将自己沉入浓稠的黑暗里，静坐了许久。
时间仿佛凝固，他与夜色融为一体，每一寸肌肤都浸透着冰冷的绝望。
随后，他猛地起身，手臂带着一股决绝狠狠一挥——桌上的书本、试卷应声被尽数扫落！
纸张如雪片般纷飞四散，映照着他此刻支离破碎的信念与世界。
他像一头被利刃刺穿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急促地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压抑的怒火与锥心的痛苦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最终，力气耗尽。他无力地靠上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滑落，跌坐在地。
清冷的月光从唯一的窗户斜射进来，不偏不倚，照亮了他脸上那两道未干的泪痕，映出点点的微光。
然而他紧咬着牙关，连一丝呜咽都未曾泄露。所有的崩溃与嘶吼，都被他死死地锁在了喉咙深处，封存在一片死寂里。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
他依旧准时起床，面容平静得仿佛昨夜只是一场幻梦。
沉默地，他开始将地上散落的一切，仔细地、一件不落地收拾整齐。
书本按原有的顺序重新码好，每一张试卷都被小心地抚平折痕。
那个曾在黑暗中崩溃失控的少年，仿佛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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