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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间章2
似乎是有了一个相对固定、能遮风挡雨的角落,尽管它狭小、简陋且随时可能被收回,但这点微不足道的稳定,却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未那近乎冻结的意识深处,漾开了一圈圈缓慢而持续的涟漪。他的理智,或者说,那种被博士以残酷方式烙印下的、对周遭环境进行分析和判断的能力,似乎在一点点地从长久的麻木与生存高压下挣脱出来,如同蛰伏的野兽,开始重新审视这片它被迫栖身的牢笼。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博士。不是怀念,而是一种冰冷的回溯。博士那些在施加痛苦时清晰陈述法律条文的场景,那些关于正确与错误的、在实验室微观环境下被严格执行的判例,尤其是关于人身依附危险性的严厉批评……这些记忆的碎片,如同幽灵般在他脑海中盘旋。博士要求绝对的服从,却又在特定情境下鼓励打破规则的智慧。这种矛盾,曾经是未无法理解的折磨,如今却像一根埋藏已久的引线,在特定的环境下开始隐隐发烫。
在怀沙的俱乐部,在那些灯光暖昧的场所,未见过太多彻底麻木的人。他们的眼神空洞,行动迟缓,像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只是依循着本能和习惯在移动。未理解他们,理解这种麻木是承受超越极限的痛苦后,大脑启动的自我保护机制,是一种精神的冬眠。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无论身体承受多大的痛苦,精神被如何践踏,他的意识深处,总有一小片区域保持着令人痛苦的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的处境是何等不堪,知道每一次妥协和忍受都在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渊。这种清醒,如同一根永不熄灭的、微弱的毒焰,日夜灼烧着他,比纯粹的麻木要痛苦千百倍。
所以,他逼迫自己维持着一种机械的、不计代价的行动模式。这种模式并非源于某种积极向上的天性,而是源于一种极其强烈的、想要摆脱现状的求生本能。他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昆虫,疯狂地、盲目地撞击着透明的壁垒,只为了那一点点可能存在的缝隙。无论是擂台上的忍受,还是夜晚工作的煎熬,都被他视为通向逃离的必经之路。他积攒每一个信用点,收集每一丝可能有用的信息,都是在为那个渺茫的未来铺垫,哪怕那个未来依旧模糊不清。
然而,环境也在不断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怀沙给他住的那个杂物间隔壁,或者说正上方,夜深人静时,未常常能听到头顶传来模糊的哭声,有时是尖利的叫骂,有时是孩子压抑的抽泣,声音透过并不隔音的地板和墙壁渗下来,扭曲变形,听不真切具体内容,但那其中蕴含的痛苦和绝望,却如同实质的寒意,穿透一切阻碍,钻进未的骨髓里。他不敢细想那哭声的来源,不敢去猜测怀沙平静表象下究竟隐藏着什么。这声音让他下意识地与怀沙保持更远的距离,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他觉得这样挺好,维持着一种脆弱的、互不干涉的平衡。
另一个盘旋在他心头的疑问是关于擂台上的那些重伤者。俱乐部里从不缺少血腥,断骨、内出血、严重脑震荡都是家常便饭。但那些被打得奄奄一息、明显无法再工作的人,最后都去了哪里?未从未见过他们的后续。是像垃圾一样被丢弃了?还是被送往了某个他不敢细想的、更黑暗的归宿?怀沙对他那点微妙的优待,究竟是因为那次的救命之恩,还是仅仅因为他是一件极其耐用且省心的工具?未不敢肯定,也不愿深究,这些疑问像阴影一样潜伏在他心底。
平衡被打破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怀沙带着一个看起来比未还要瘦小、脸色苍白的男孩,来到了杂物间门口。男孩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戒备,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他的手腕上套着一个粗糙的铁环,连接着一根细铁链,铁链的另一端锁在了一根从墙壁伸出的、原本用来固定管道的金属扣上。
“他跟你住两天,”怀沙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指了指那个男孩,“你看好了,睡觉必须把门从里面锁好,别让他跑了。”
他扔给未一把普通的挂锁钥匙,是锁房门的。
未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男孩,又看了看那根锁链,一种强烈的不适感涌上心头。
“他…看着像是擂台上的伤员,”未难得地主动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不给他…治疗吗?他之后…要去哪?”
怀沙只是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解释的欲望,也没有被质疑的不悦,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心底发凉的漠然。
“看好他。”
他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身离开,留下了未和那个被锁住的男孩,以及一室的沉默和压抑。
那孩子对未表现出极大的抗拒。未拿出自己都舍不得多用的一点廉价止血粉和消炎药膏,想帮他处理身上明显的淤伤和擦痕,却被男孩猛地挥手打开,药瓶滚落在地。未尝试着用尽量平缓的语气沟通,询问他的名字,或者至少想知道他需不需要食物和水,但得到的只有男孩更加蜷缩的身体和充满敌意的沉默。
那一晚,未按照怀沙的要求锁好了房门,但他自己几乎一夜未眠。男孩细微的啜泣声和铁链偶尔摩擦地面的声音,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神经。他看着窗外加仑城永不彻底熄灭的、污浊的霓虹光芒,博士那些关于绑架、胁迫、错误的话语,以及关于个体存在价值不应完全依附的论述,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怀沙楼顶的哭声,擂台上消失的重伤者,眼前这个被锁住的、比他还小的孩子……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了一个他无法再视而不见的真相。
第二天,未以身体不适和需要看管男孩为由,向怀沙提出暂停一天擂台工作。怀沙没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算是同意了。未利用这个空隙,偷偷去了黑市,用他小心翼翼积攒了许久的信用点中的一部分,买了一把小巧但足够坚固的鹰嘴钳。这花掉了他将近三分之一的积蓄。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他清楚自己在玩火,怀沙的眼线无处不在,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晚上,回到杂物间,男孩依旧蜷缩在角落,警惕地看着他。未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留下冰凉的恐惧。他几乎能想象出怀沙发现后的表情,那绝不是他承受得起的怒火。这一刻,他动摇了,想把钳子藏起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理智尖叫着让他自保,那点可怜的稳定和每日固定的食物,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陌生人彻底抛弃?
但他最终还是行动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行动。他将那把新买的鹰嘴钳,自己储存下来的几块高能量压缩食物棒,一小瓶干净的饮用水,以及他仅有的、二十个沉甸甸的信用点硬币,仔细地包在一起,然后轻轻地放在了男孩触手可及的地面上。每一个动作都耗费着他巨大的力气,仿佛在推开一扇通往深渊的门。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地看了男孩一眼,那眼神复杂,混杂着恐惧、决绝和一丝微弱到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期望。然后他转身,像往常一样躺在了自己的床垫上,背对着男孩的方向。但是,今晚,他没有按照怀沙的要求,在睡觉前将房门从里面反锁。那扇薄薄的门板,只是虚掩着,留下了一道致命的缝隙。
寂静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未的感官被放大到极致,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听到远处街道模糊的喧嚣,更能听到身后男孩那边传来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短暂的、金属受力时发出的轻微嘎吱声,很轻,但在未耳中不亚于惊雷。接着,是几乎难以察觉的、门轴转动的声音。
一切很快又归于沉寂。他走了。
几乎在门轴声落下的瞬间,未像被电击般从床垫上弹了起来。他不能再待哪怕一秒。怀沙可能随时会来查看,俱乐部的打手可能正在巡逻,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那个孩子跑了,他成了唯一的责任人,唯一的泄愤对象。留下就是等死。
恐慌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但他的动作却异常迅速,那是数百次死亡轮回磨砺出的、在绝境中高效行动的本能。他扯过一块破布,将自己那少得可怜的所有物——几件勉强蔽体的衣物,生死之誓,以及剩下的所有信用点——胡乱包裹起来,打成一个可以背负的结。他环顾这个住了不算太久、给了他一丝虚假安稳的角落,没有丝毫留恋,只有逃离的迫切。
他猛地推开那扇虚掩的门,闪身进入昏暗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远处隐约传来擂台区域的喧哗。他贴着冰冷、油腻的墙壁,像一道影子般移动,每一步都轻得如同猫科动物,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心脏在喉咙口狂跳,每一次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都让他浑身僵硬,紧贴在阴影里,直到声音远去。
俱乐部后方的通道错综复杂,堆满了废弃的器械和垃圾。他不敢走主通道,只能在这些障碍物之间穿梭。有一次,他几乎与一个刚从侧门出来正打着哈欠的壮汉撞个满怀,未猛地缩身,躲进一个大型废弃齿轮的后面,屏住呼吸,听着那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含糊的咒骂渐渐远去,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破旧的衣领。
终于,他摸到了俱乐部建筑外围的一个破损通风口,这是他之前偶然发现、并暗自记下的潜在出口。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狭窄的空间刮擦着他的皮肤,留下新的血痕,但他毫不在意。从通风口另一头爬出来时,他落在了一条堆满腐烂垃圾的后巷里。冰冷污浊的空气涌入肺中,带着自由和未知的危险。
加仑城的夜晚正是最喧嚣混乱的时刻。霓虹灯的光芒扭曲地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远处传来浮空车的嗡鸣和不知名的爆炸声。未不敢停留,他甚至不敢仔细辨别方向,只是凭借着对危险的本能感知,选择了一条与俱乐部方向相反、看起来更加黑暗、更加肮脏的小巷,一头扎了进去,开始奔跑。
他奔跑在迷宫般的街巷里,像一个被无形猎犬追逐的猎物。每一次拐弯都可能撞见新的危险,每一个阴影里都可能藏着怀沙的眼线或者更坏的东西。他知道,从他将工具放在男孩手边的那一刻起,他过往那点可怜的稳定就彻底结束了。他再次一无所有,再次流浪,并且这次,他可能惹上了一个绝不该惹的麻烦。
但他没有回头路。虽然还有希望,但是他终究也无法完全理解自己为何非要走到这一步。他只是在奔跑,用尽全身力气逃离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牢笼,奔向一个同样危机四伏、但至少由自己选择的未知。
……
在怀沙将那个被锁链铐住的男孩带进杂物间,以及未做出那个改变一切的决定之前,有两件如同黑暗中悄然积累的萤火般的事情,悄然发生,并在他心中埋下了种子。
第一件事,源于未对这座城市边界永无止境般的探索本能。加仑城的护罩并非完美无缺的能量球体,尤其在那些远离主要通道、靠近工业废料区或天然地貌险峻的边缘地带,护罩的监察往往显得松懈。未发现,在靠近一片因常年能量风暴侵蚀而显得格外荒凉、岩石嶙峋的护罩边缘区域,气候异常恶劣,刺骨的寒风裹挟着肉眼可见的能量碎屑,使得这里人迹罕至,连定期的巡逻队经过的间隔也长得令人安心。
在一次躲避突如其来的能量尘暴时,未意外地发现,在一座高耸但似乎已停止运作许久的旧信号塔基座下方,有一个被半掩埋的入口。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那是一个废弃的小型地堡入口。入口处的金属门早已不翼而飞,里面黑洞洞的。未花了很长时间观察,确认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痕迹,也没有任何监控设备。他鼓起勇气钻了进去。
地堡内部空间不大,充满了一股陈年的尘土和金属锈蚀的气味。它显然经历过激烈的战斗,内壁上布满了早已黯淡的弹孔和能量武器灼烧的痕迹,角落里散落着一些无法辨认的金属碎片。最引人注目的是地堡顶部,靠近信号塔基座的位置,有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破洞,像是被某种重型武器自上而下轰击造成的,露出了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信号塔冰冷的金属支架。雨水和风沙通过这个破洞长年累月地灌入,在地堡底部积起了厚厚的泥土,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土坑”。然而,尽管顶部有破洞,地堡的主体结构,尤其是依靠着信号塔基座的部分,却异常坚固,似乎那次的攻击并未撼动其根本。
未站在那个土坑里,仰头看着那个破洞,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如果…如果能把这个破洞稍微遮挡一下,用能找到的废旧金属板或者水泥块,再铺上一些干草……这里,是不是可以成为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无人知晓的藏身之所?不需要支付呼吸税,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虽然简陋到极致,但至少…是自由的。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加速,但他很快压制住冲动。目前,这还只是一个存在于想象中的备用方案,他需要更长时间的观察,确认这里是否真的绝对安全,尤其是要避开那些可能出现的基因进化队或其他官方人员。如果被发现,他必须能立刻逃离。
另一件事,则与那枚怀沙随手给的旧徽章紧密相关。能够相对自由地进出教堂外围区域后,未的探索范围自然扩大了。他很快发现,仅仅在自习区寻求片刻安宁并非教堂功能的全部。那座宏伟而压抑的建筑,似乎也提供着某种…工作机会。他偷偷观察过,一些看起来和他一样处于底层、但似乎拥有信徒身份或者至少是见习身份的人,会在神职人员的安排下,从事一些清洁、搬运、整理典籍之类的杂务。他们能获得什么,未不清楚,但至少,这看起来像是一条或许能稍微稳定一点的活路。
他也逐渐弄明白了这个教会的名字——黑主教。一个听起来有些怪异甚至暗含矛盾的名字。更让他感到荒谬的是,他从一些张贴的布告和偶尔听到的布道碎片中了解到,其核心教义之一,竟然是人人平等。在这座将基因至上刻在霓虹灯牌上的城市里,这样的教义显得如此苍白和讽刺。
更早一些,在他还在擂台、教会自习室、卖身三者之间机械循环的日子里。那时,他刚刚发现教堂自习室的一些桌子上,会提供一种廉价的便签纸和短铅笔,似乎是供人们临时演算或记录灵感之用,不允许大量取用或带走。
起先,未也尝试过去翻阅自习室里那些基础的、面向大众的教义普及读物或城市历史简介。但他很快沮丧地发现,博士教给他的文字,与加仑城现在通行的文字,虽然有一些形似之处,但整体差异巨大,博士所教的那种文字更加繁琐、古老,如同失落的密码,而他现在面对的,则是简化、变形后的版本。他看不懂。
百无聊赖,又或许是内心积压了太多无处宣泄的情绪,他第一次拿起了那张便签纸和短铅笔。他用博士教给他的、那种无人能识的古老文字和语言,生涩地、歪歪扭扭地写下了第一行字:
#生活好痛苦。
写完之后,他像做错了事一样,迅速将纸条塞进了桌子下方一个不易察觉的缝隙里,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痛苦也一并隐藏。第二天,他鬼使神差地又坐到了那个位置,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个缝隙。纸条还在。他抽出来,惊讶地发现,在他那行字的下面,有人用同样的、古老而繁琐的文字,留下了一行工整而克制的回复:
#展信谨致问候。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倾听。
未的心脏猛地一跳。有人…有人认识这种文字!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慌和被理解的微小悸动席卷了他。他几乎是立刻拿起笔,在下面继续写道:
#我认为人口买卖是不对的。
第二天,回复如期而至:
#你的认为是对的。教义明示,众生在主神眼中皆有定位。将人视作货物,是对灵魂的亵渎。
就这样,一场无声的、跨越时间的对话开始了。未将自己破碎的思绪、日常的观察、深藏的念头,一点点诉诸笔端:
#我不会魔法,他们都叫我返祖者。
#魔法并非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唯一尺度。帷幕管理者的恩典有多种形式。
#我想加入教会。
#教会是寻求庇护与指引之所。但请明白,它本身也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机构,并非纯粹的净土。此外,教会不会拒绝任何残疾个体,我们的教义是人人平等。
#我觉得有一个蓝色头发的神职人员的气质很特别。
没有回复。
#我的日收入是3个信用点,很少对吧,什么都没法买。
#3个信用点……我深知这不足以支撑有尊严的生活。看清不公,是改变它的第一步。但在拥有足够的力量前,有时需要隐忍和智慧。
#我撑不下去了。
这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带着绝望写下的。而第二天,他收到的回复,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笔迹依旧工整,却能感受到书写者落笔时的郑重:
#请再坚持一下。
#哪怕只是为了明天清晨,能从粥棚里领到的那一点温热。
#哪怕只是为了确认,那些“不对”的事物,是否有一天会被改变。
#活着,本身就是在积累某种可能性。
#我无法承诺你一个光明的未来,那太虚伪。
#我只能说,我也曾无数次感觉快要撑不下去。而我选择继续坚持的理由,或许就是像此刻一样,相信微小的连接和言语,也能带来一丝力量。
#如果你愿意,可以在下次晨祷后,留在圣堂右侧的回廊。我会在那里。
#愿你能找到前行的微光。
“教会不会拒绝任何残疾个体。”
“留在圣堂右侧的回廊。我会在那里。”
这两行字,如同在未漆黑的世界里,同时点燃了两盏灯。一盏照亮了一条看似可行的、能够暂时栖身甚至获得些许庇护的道路——入教。另一盏,则指向了一个具体的、能够理解他那古老语言、并愿意与他见面的人,一个可能带来改变的连接。
希望,从未如此具体过。
所以,当之后怀沙将那个男孩带来,当未目睹那根锁链,当内心的“正确”与“错误”天平彻底倾斜时,他之所以能做出那个看似冲动、放弃“稳定”的决定,是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底牌,有了退路,哪怕那退路同样充满未知。
他可以选择逃往那个无人知晓的信号塔下的地堡土坑,虽然简陋,但足以藏身。如果遇到巡查,以他对地形的熟悉和不怕死的“优势”,逃跑并非难事。
而更重要的,是那条更具诱惑力的路——凭借怀沙给予的徽章,尝试加入黑主教教会。那枚徽章,此刻不再仅仅是进入自习区的凭证,更成了他可能抓住那根“破例收留”稻草的关键道具。
于是,在剪断锁链、送走男孩、面对怀沙冰冷的审视之后,未的逃跑,不再是无头苍蝇般的乱撞,而是一次目标明确、即使前路未卜却不再是一片漆黑的突围。他奔向的,是那个破败的地堡,也是那个约定好的回廊,是荒野中的藏身之所,也是教会可能提供的、带着枷锁却或许能喘息的庇护所。他的人生,在这一刻,因为那两件看似偶然的铺垫,而悄然转向了一个新的,或许依旧艰难,却至少由他自己选择的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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