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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鬼市
“小姐,定国公府送了药材来。”
李寄欢放下剑,望向青黛手里的漆盒,锁扣为缠枝莲纹,一看就出自某人之手。
“这个留下,其余人送的都拿去府库。”
“是。”
李寄欢掀开盒盖,草药香气冉冉漫了上来,她恍惚想起那天孟疏雨惊急的样子,不由抿唇轻笑。
没多久,青黛又折返回来。
“小姐,太子府也送来了补品。”
李寄欢微愣:“……放那儿吧。”
萧砚舟送补品干嘛?他明明知道她在装病啊?
那药匣以檀木制成,外层绣以卷草纹。打开一看,里头层层叠叠裹着油纸,放有桂花糖糕、凤尾芙蓉酥、枣泥山楂饼……
都是她爱吃的。
另外,最上面还有一张素笺,写道:“静心养身,勿复劳形。”
字迹遒劲板正,墨痕犹自鲜亮。
李寄欢指尖微顿,把匣子“啪”地一合。
青黛:“要放进府库吗?”
“不用。”
李寄欢看向案上的剑和地图,倏尔轻笑出声。吃的我就笑纳了,至于劳不劳形……关萧砚舟什么事?反正他又看不见。
*
自废除宵禁,永安城不分日夜,弦歌相继。
近来京中流行夜间上街,一是因为许多商贩会将卖不出去的东西折价出售,二是因为有些名不见经传的铺子只在晚上开张,且都汇聚于城南一隅。
因灯火昏暗,各色摊铺鱼龙混杂,故而也被称之为“鬼市”。
都开到家门口了,张少泽能不去凑个热闹吗?
他在黑市找了个摊位,将写有“天下第一诡医”的木牌竖在一旁,坐等顾客上门。
京中人几乎都认识张少泽,知道他得罪了太子,并且看病收费不菲,因此寻常人家对他是避犹不及。
张少泽将一盏青纱灯悬在摊前,灯下摆着纸笔、银针、药箱。因半晌无人光顾,他便趴在案上打起瞌睡来。
忽闻衣袂带风之声,一玄衣人立于摊前,拍了拍木牌。
张少泽抖抖身子,立即清醒过来。只见眼前这人戴着狐狸面具,长发简单挽起,身姿挺拔如松又玲珑有致,不难看出是个女子。
刻意掩藏样貌,此人绝非普通百姓。
“姑娘要看病?话说在前头,我这儿诊金可不低啊。”
女子并不吭声,从袖中滑出一截雪白手腕,往案上一搁。
张少泽眼睛一亮,拿起帕子覆在她手上,然后搭指诊脉。
一诊不得了,张少泽神情立变,心中颇为奇怪。这,这脉象分明是……
女子终于出声道:“怎么样?”
话声甫落,张少泽脸上大失所望,无奈道:“大小姐,怎么又是你啊。”
李寄欢拿下面具,道:“我来逛街,恰巧碰见你,就想与旧友一叙。”
“……旧友担不起。只是你一个姑娘家,深夜独自出入此地,当心被不法之徒盯上。”
张少泽本不愿多管闲事,但李寄欢给了他那么多银两,为人也相当不错,他便出言提醒了几句。
听他如此说,李寄欢倒是讶异了一下,微笑道:“没事儿,我不怕。”
这小姑娘胆子还真大。张少泽暗暗感叹,难怪敢装病骗人,闹得那叫一个满城风雨啊。
“对了,我想问你,渡口往哪儿走?”
*
亥时三刻,雾锁江面,天地之间寒露湑湑。
一叶扁舟浮于水波之上,船夫靠岸停留片刻,将渡口那位贵客迎进船篷。
然后他左顾右看,心里一阵纳闷儿,不遑多想便持桨欲行。
“等等!”
李寄欢姗姗来迟,好在赶上了!
船夫还未问话,那姑娘脚尖轻点,已然自岸畔跃入船中。船板吱呀一声,小舟微微晃动。
“……”船夫瞠目结舌。
李寄欢缓了口气,道:“抱歉啊,我怕你划走了。”
这时,船篷陡然被掀开,李寄欢循声望去,正好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你怎会在此?”萧砚舟道。
李寄欢尚处于震惊之中,既讶于他怎么出现在这儿,又讶于他竟然一下认出了自己。
月光漏下来,照亮萧砚舟的面庞。他一袭鸦青大氅,墨发束冠,身量颀长,端的是翩翩公子姿颜若玉。
“想来就是你二位了。”船夫出声打破沉默,“可有信物?”
萧砚舟和李寄欢对望一眼,同时掏出半枚印了“鬼”字的玉玦,恰好能合成一块。
船夫点头含笑:“两位请进去坐吧,还有一段路呢。”
说着,他转身划动船桨。
但闻咿呀几声,小船在雾气中砉然前行。
*
船里悬着昏黄的纸灯,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两人心里都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去揽月楼的目的一样。
上辈子李无涯告诉李寄欢,柳菁菁在江湖有“百事通”之称,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她才会想到去找柳姑娘打探鬼医消息。
山不来见我,我便去找山。李寄欢可不是坐而待毙的人,装病这招行不通就立即换了个法子,总能逼那神医现身吧?
柳菁菁告诉她:“鬼市可以找到你想要的。”并且给了她地图和信物,说三日后在颍河渡口会有人接应。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萧砚舟竟然也要去鬼市!
李寄欢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侧首不语,从来没觉得这么尴尬过。
船内太过狭小,二人几乎是抵膝而坐,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萧砚舟看了她一会儿,又望向桌上的白狐面具,随后轻轻笑出了声。
李寄欢身形一顿,转头道:“你笑什么?”
“你为何要去鬼市?”
李寄欢沉默了一下,道:“太子殿下管的还真多,我不告诉你。”
萧砚舟神色未变,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时,船身忽而一晃,李寄欢倾身往旁边倒去,冷不防撞到萧砚舟肩头。
“嘶——”李寄欢本能地抓住了他,后者也恰好扶住她手臂。
熟悉的檀香气息更加浓郁,李寄欢睁开眼,发现自己就像靠在萧砚舟怀里似的,不觉面上一凛,忙整衣端坐。
她一手放在膝头,揉了揉额角。
萧砚舟哑声道:“撞疼了?”
“……没有。”
萧砚舟沉吟道:“鬼市杂乱无序,等会你与我一同进去。”
说完他顿了下,又道:“再一同出来。”
李寄欢看向他,心里念头忽转。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有萧砚舟在,应当会安全一些。
“好。”她点了点头,“那就倚仗殿下啦。”
*
世上有些事真的很奇妙。
当你对某个人求之若渴的时候,往往是可遇不可求,而当你对他避之不及时,又处处是他的身影。
重活一世,李寄欢本欲离萧砚舟远一点儿,可老天像是非要和她作对似的,想绕开的人总也躲不掉。
“既然这样,不如为我所用。”李寄欢斜眼打量身旁之人,如此想道。
二人下了船,行至鬼市入口。
城南鬼市不过是个幌子,面前这个才是真正的“鬼市”。它坐落于颍河对岸,子时开,寅时散。
此时雾气渐渐消退,却刮来阴风阵阵,更添几分寒意。
李寄欢双手拢臂,悄然无息地打了个哆嗦。
“冷吗?”萧砚舟道。
李寄欢顿了一下,道:“不冷。”
萧砚舟望着她,解开身上氅衣递了过去。
“……做什么?”李寄欢眉头轻动。
“穿上。”
“我不冷,你自己穿吧。”
萧砚舟眼若闪光,默然无所言,只是伸出去的手一直停在半空中。
僵持片刻,李寄欢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于是接过衣服道:“好吧,多谢你。”
萧砚舟拿起玄铁鬼面戴上,李寄欢看着他的脸,心里微微一震,沉吟半晌也掏出了面具。
子时正,一声梆响,青石长街骤然亮起昏暗的红光。
入口处有块石碑,刻了“莫问莫悔”四个字。
莫问,是指买卖双方不过问彼此身份;莫悔,是说无论买到什么、卖出什么都不能反悔。
“这鬼市规矩还挺多。”李寄欢心想。
二人走了进去,只见街旁摊铺已陆续开张,灯笼皆罩着红纱,三五个摊主压着嗓子吆喝,跟催命似的。
左边那位老妪敲着皮鼓,桌上齐刷刷摆放数十只碗,声音尖锐:“一碗上青天,三碗入地府!”
右边那位老叟拿着八卦和铜钱,闭目掐指,口里念念有词:“时也命也,半点不由人呐……”
李寄欢脚步一顿,走到卦摊前,低声道:“店家,可算卦么?”
萧砚舟侧立一旁,静静注视她。
老叟缓缓睁眼,原来他是个“独眼瞎”,只有左眼能视物。看到面前女子,他的目光顷刻间锐利了起来,抚须呢喃道:“怪了……”
李寄欢:“怎么?”
“这位姑娘,老朽观你面相,是红颜薄命、运途多舛啊!”
李寄欢沉默了。
“约莫活不过二十岁。”老叟摇头叹了口气,神色陡变,“可又似乎……”
李寄欢暗暗称奇,正倾耳细听,萧砚舟忽而拉住她袖子,沉声道:“走了。”
“……啊?等一下呗。”
她本就死了一次,对此并不忌讳。但她不知道萧砚舟心中所想,更看不到他面具下的那张脸有多冷峭。
萧砚舟没吭声,稍稍使劲把她拽走了。
李寄欢:“还没付钱呢!”
“他算得不准。”
“你怎么知道?”
萧砚舟垂下眼帘,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不准。”
李寄欢心里好笑。其实是很准的,那老先生确有几分真本事。
她看向萧砚舟,故意说道:“也许我真的活不过二十岁。”
萧砚舟眉心一跳,道:“不会。”
恰在此时,忽闻嚷闹声不止,但见街上远远跑来一个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女人,言笑若痴:“当官的杀人啦!救命啊救命啊!”
她身后跟了几个蒙面壮汉,为首的男人戴有半张青铜面具,抽出刀怒喝道:“站住!”
闻声,萧砚舟抬眼望去,伸手将李寄欢挡至身侧,心内却忖度一番。
“抓人啦抓人啦!”疯女人手舞足蹈,混入人流中消失不见。
一壮汉道:“怎么办?”
男人平静下来,厉声道:“搜场。”
李寄欢看他们手持长枪,腰间挎刀,心里尚自疑惑,就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巡夜使又来抓人了。”
“这月的第几起了?最近怎会出现这么多疯子?”
“不知道啊!我刚来鬼市,本想卖点寿材糊口,不料出师未捷,真真气煞我也!”
不远处,被称为“巡夜使”的那几人正逐个搜查,无论男女老少都不放过。
这……太过了吧?
因怕被人发现,李寄欢并不想摘下面具。方寻思间,忽被萧砚舟抓住手腕,掌心温度源源传来。
李寄欢一愣:“怎么了?”
萧砚舟凛声道:“走。”
“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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