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从天而降

　　“你怀疑天工府有问题？”阮司蘅听完温浸濯的病情介绍，停下翻动书页，“天工府传承近千年，控制整座扶阙城，是众多器修的向往之地。府中逐火、游火、融火三脉各有特长，近期逐火势大隐隐有压制两脉的趋势，倒是没听过融火有什么纠纷。没有证据我无法向十四洲递呈调查申请。”

　　温浸濯觉得问题很大：“首先，目前没有明确证据指向林予嵩的任何损伤和北落山脉灵气异变相关，这么重的病人为什么在北落山脉？其次，轿内装饰和软垫刺绣皆有聚灵、浣灵阵法的改构，经脉存在长期强行让灵气入体的损伤，而非修士炼化为灵力导引循环，甚至灵气积聚在胸腹压迫脏腑，内观仪显示灵识损伤有扩大趋势说不定也是同样原因。”

　　“病重和所处地理位置不能算证据。内饰聚灵也符合大多数世家宗族的用物习惯。你的这些表述很容易被驳回，也许正是病重才来求医？你觉得不对的地方还有哪些？”

　　“求医求到秘境中的临时辞忧庭应该很急迫，可是我刚刚提出先导引胸腹积压灵气，林廷淮说林予嵩不接受对有创伤性的操作。”温浸濯挠了挠头，感觉说不上来，“总之很诡异，要求不惜代价保命、控制症状，看起来一心为患者好，又拒绝缓解痛苦的方法，只能用药，无非是醒窍明神、止疼，梳理灵力、缓解经脉损伤。我从胸腹腔分别穿进去管路导引灵力，不接受创伤我可以抽取之后拔除管路啊，针灸还扎个针眼呢。”

　　阮司蘅：“……听起来不太常规。”

　　温浸濯：“有吗？……不是，我从昨天就想问了，你怎么一直在看书，你也有结业考核？”

　　阮司蘅：“积累学识，要为我未出世的剑想一个绝佳的名字。”

　　“……真有生活热情。”温浸濯接受自己是个毫无热情的人。看完林予嵩、结阵用药、和林廷淮交涉，结束之后又去处理杜铭骅的灵力震荡再发。如今夜色茫茫，落雨潇潇，温浸濯选择直接睡觉，至于结业考核的复习，算了。

　　魏南箫的阵法明天如何调整，唐现卿的骨折何时恢复到可接受的程度解除青雀引，杜铭骅的灵力震荡比之前频繁了，如果柳长老还不出现就得冒险挑明找到原因，柳长老到来的话也好说，可以通过通道送林予嵩去主城，哦，也许可以联系师父让紧急通道从主城建立，林予嵩这么重，如果灵识损伤持续扩大影响更多，很合理的请求……

　　温浸濯带着将重病号转手的希望陷入睡眠，又在熟悉的鹤鸣、干呕中坐起。天色未明，温浸濯直冲杜铭骅房间。

　　白天一遍、睡前一遍、睁眼又一遍，温浸濯对食灵蚕的操控日渐熟练，对刚睡醒的脑子控制不够：“杜道友，食灵蚕大概吃不下更多的返魂香。”

　　杀机骤降。

　　杜铭骅身周黑炎迅速膨胀，温浸濯险而又险地后撤，厚重的土系灵力在身前形成屏障，屏障外是跟来的阮司蘅甩出的镇山符。

　　黑炎在杜铭骅背后迅速攀缘而上，摇曳成墨绿色的藤蔓，枝叶舒展，满藤紫色花瓣绽放，馥郁花香像雾一样散在屋内，浓到极点变成了一种似梦似幻的飘渺。

　　杜铭骅的杀意只有一瞬，是被认出返魂香的惯性反应：“既然诊断明了，就按我们之前的约定，我会配合治疗。但是在温大夫治疗之前我想知道，胡乱猜测？”

　　温浸濯直起身站定：“查了资料。以及，因为食灵蚕的构造比较复杂，我省略了一部分解释。但其实为了控制，每千只食灵蚕中有一只真正的吞噬灵力的蚕。我清点的时候发现，有几只被反向吸收灵力死掉了。你体内的，应该是寄生在识海的活物。”

　　杜铭骅看身侧重新围上来的食灵蚕，倒是没有别的动作。

　　“你何时拿到的返魂香？”

　　杜铭骅视线转向踏入门内提问的剑修，对方响指弹出一片剑光，是十四洲的灵力印记，杜铭骅开口：“十几年前。”

　　“那就是在浮旋秘境里。”温浸濯皱眉，“你凭借返魂香恢复了修为，不告知家里人？”

　　“你怎么知道我没说过。”杜铭骅的语调抑扬顿挫，像是嘲讽温浸濯，又像是嘲讽自己。

　　温浸濯和阮司蘅对视一眼，觉得故事果然不像大家以为的表面那样简单。

　　“现在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在浮旋秘境中偶遇了一株生长千年有伴生妖兽护卫的鬼羽仙鹤草，采摘过程被妖兽重伤，元婴尽碎。可能是这个过程中返魂香借机寄生在识海。辞忧城那群庸医！没有一个人看出来元婴无法重塑是因为返魂香在吸收灵气。”

　　“辞忧海让我吃锻体纳灵的药，要吃一辈子，赌一个可能恢复的希望。你愿意吗？还是你愿意？”

　　温浸濯想说多的是要吃一辈子药的病，可又觉得无异于火上浇油，默默把话咽回去。

　　“你不愿意。所以你发现体内的返魂香之后，拒绝了辞忧海的标准治疗？”阮司蘅把语言当他的飞剑一样用，直接扎回核心。

　　“什么是标准治疗？谁定义的标准治疗？”杜铭骅仍然带着他的嘲讽，“我碰到了能重塑元婴与经脉的返魂香，这叫天赐良机！这就是我的标准治疗。”

　　温浸濯眨了眨眼。也是，医修成规模不过短短百年，谁来定义这些“权威”。

　　“可惜，我告诉柳诗雾，换来的是她的指责和将我围困春蓼。她找来医修、药修，甚至阵法修士，要将我体内的返魂香剥离。她有什么资格？这是我的机缘，我修为恢复的唯一希望，当由我自己决定。”

　　“返魂香带来修为恢复，还带来了什么？”温浸濯觉得这才是杜铭骅与柳诗雾反目成仇的根源。

　　杜铭骅激愤的情绪突然回落，像羽翼未丰的鸟试飞跌落在地，声音干涩：“妄念丛生……神识渐毁。”

　　“那柳诗雾……”温浸濯想说柳诗雾想要剥离返魂香很合理，可突然意识到，事情已经过去很久。现在的杜铭骅知道所有的后果，当年的杜铭骅未必知道。

　　“是，柳诗雾是对的。”杜铭骅视线下垂，转着指根的戒指，“但是我做的决定，我不后悔。她不该为了我好替我做主。”

　　阮司蘅跳过感情纠纷：“那你确实是来北落找药材的？”

　　“找南星菩提。”

　　阮司蘅依旧是审视的目光。温浸濯可以理解一定概念上“偏方”的广阔含义，但这未免过于广泛：“南星菩提也是传说中的药材吧。不是，你们治病就不看现有条件吗？”

　　杜铭骅嗤笑：“怎么不说你们辞忧海的医疗术记录不够格。”

　　很明确的在辞忧海治疗受挫之后对辞忧海产生敌意。很合理的心情。温浸濯默念，劝自己不要情绪上头和对方杠上，尽量整理信息决定下一步诊疗：“现在我要探查你的识海。”

　　杜铭骅撤掉了返魂香的伪装：元婴是花苞伪造的，部分藤蔓上有灵力走行，替代了经脉，识海更是如同草木蔓发的春日荒野。

　　温浸濯在枝叶间隙看到了破妄阁专业对口的“妄念”——很长一段时间认为心魔妄念滋生是修士道心不够稳固，但医疗发展至今，提出的概念是心魔妄念皆是灵力“生病”了。

　　从修士炼化之后精纯可控的灵力变成了混沌、无序、不可控的灵力，从侵袭经脉到蔓延整个系统甚至识海，最终抽取修士的生命力。

　　返魂香可能是个污染源。

　　“返魂香根植在你的识海，还有妄念，不治疗的话，接下来灵力震荡会越来越频繁，疼痛持续加重，直到食灵蚕无法控制。治疗的话……”温浸濯停了停，又想了一遍识海妄念的治疗方案做了确认，“治疗的方法，我可以操作的只有九霄明雷阵，将返魂香和妄念一起毁掉。”

　　杜铭骅对这个答案毫无惊讶：“辞忧海，几年过去毫无长进。”

　　温浸濯不接这话：“你可以再考虑。本次食灵蚕的治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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