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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这是赵曦承头一次与荆薇这般认真地对视,曾经他总觉得不成体统,但现在,他改变想法了,他想从她的眼里挖出点东西。
他想看看,这个出身低微,见识浅薄的女子,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能让他从小眼高于顶的弟弟甚至不惜与父母闹到将近决裂地步,也要坚定不移地娶她为妻。
当时的阵仗闹得真大啊,赵曦承现在都记得赵昀衡被暴怒的父亲用茶杯砸得满头是血的场景。
刺眼的鲜血顺着赵昀衡白皙的额头一直流到眼睛里,流到地上,甚至恰巧滴到了站在一旁的赵曦承的衣角上。
他当时就这么冷眼看着弟弟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因为他也觉得这件事很荒唐。
百年名门的赵家嫡次子,竟要跟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女子成婚,这件事情对整个家族的利益而言,简直是不可饶恕。
赵曦承知道他要面对什么,所以一言不发。因为他知道,就劝了也毫无用处。赵家是一座十分庞大而坚固的城堡,它用无数普通人的血肉养出了他们这群金尊玉贵的公子哥。
而作为这样的家族的后代,像赵曦承这样的人,能做的就只有为了家族的利益抛弃所有,在这座巨大的城堡底部持续不断的地添砖加瓦,确保城堡稳固如初,甚至更加雄伟,以免哪一日它突然裂开一条缝,然后轰然倒塌,压死里面的所有人。
所以怀瑾,你当时执着的到底是什么?哪怕冒着被打断腿,永不见天日的风险,也要豁出一切去娶眼前的女子。
赵曦承的目光回到荆薇的脸上,无声而有力。
荆薇与他茫然对视,忽然觉得某一刻眼前的人眼神有些恐怖。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这跟她认识的他不大一样。
荆薇是在傍山依水的田间长大的,小时候最爱和风赛跑,下河和鱼嘻戏。她对待动物比对人热情多了,因为总觉得人很复杂。荆薇从前觉得她捡回来的青年是个心地纯良的可怜人,但现在看来,好像“他”也并不简单。
赵府对她而言像一座笼罩巨大浓雾的迷宫。荆薇自从踏进来的那一刻就本能地觉察出些许不对劲的地方。但她参不透那是什么,也没有人指引她,因此只能凭着本能摸索。
面对赵曦承的问题,这是荆薇头一次正式在心底生出一点质疑来。
他为何这么问我?荆薇是真想不明白。但她还是注视着赵曦承的眼睛,认真地给了他一个答案。
“我最想做的,就是和你做长长久久的夫妻,我们两个人一起互相扶持,共担风雨,一直到死。”
“…………”
荆薇想到了什么,继续补充道:“然后再和你生好几个娃。对了,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
她没有得到赵曦承的回答,回答她的只有烛火噼啦啪啦的燃烧声、屋外的虫鸣声、隐隐作响的风声……和赵曦承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荆薇没有听到最后一个声音,但赵曦承自己听的倒是很真切。
直到那天最后,荆薇都没有等到赵曦承的答案。她在榻上睡的正香,没想那么多。
外间里,赵曦承躺在榻上,迟迟睡不着。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和他同处一室,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很奇异。背上传来阵阵的灼烧感,提醒着他今日发生了什么。
赵曦承想起方才荆薇的话,久久未眠,直直地看着头顶的纱帐,几乎睁眼到天亮。
*
荆薇这几日的心情都颇为不佳,还好总算有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那就是她马上就要归宁了。
她想家了。
只是在临行前两日,她突然收到一张不速之客邀来的请帖。
发帖人是昭阳公主。
荆薇将这封烫金印花帖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才勉强看懂了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公主邀我去赏花宴?”
如鸢一边动作轻柔地给她梳头,一边点头称是。
荆薇眉头一皱,“她邀我做甚!我才不想去呢!”说罢,她随手将帖子扔在一边。
如鸢赶忙小心翼翼地将帖子收好,“少夫人,这是公主的请帖,您还是应该仔细思量。”
荆薇才不管如鸢的话,她只当没听见,哼着歌儿选了一支自己喜欢的簪子插在头上,脚步轻快地去院子里赏花了。
自从上次疏翠园风波事后,荆薇已经好几日都没去给公婆请安了。这本十分不合礼数,但赵曦承以她在祠堂受了风寒为由免掉了这几日的请安。
这才让荆薇得空偷闲,不用去面对公婆的脸色。
因着明日就要启程回淮州,荆薇今日一大早就出门了。她给父母弟妹准备礼物,还要给他们带些淮州没有的特产。
荆薇兴冲冲地出门,如鸢却有些担忧地拉住她,欲言又止道:“少夫人,上次……夫人就已经罚过我们了。您确定还要出门吗?”
荆薇脚步一顿,随后转头朝她笑道:“无妨,上次夫君已经同公公婆婆说过了,我想这次应该不会再生事端了。”
如鸢笑笑,“好。”
荆薇走到院门口,忽然停下脚步,思索片刻,心道她要不还是去说一下吧。
她想起上次的情形,心中冷不丁一紧。即使赵曦承上次已经向她承诺过,赵弘渊和陈令仪不会再为难她,但荆薇心里还是仍有一丝疑虑。
这府中到底谁说了算,其实她拿不准。她对赵曦承没那么有信心。
荆薇垂下眼睛,她身着一身素色襦裙,长睫如蝶,白皙如玉的侧脸映着身后的姹紫嫣红,犹如一只误入樊笼的翠鸟。
荆薇转变方向,勉强一笑,对如鸢道:“走吧,去公婆他们说一声。”免得又惹出什么风波。
眼下正辰时,松鹤堂内只有陈令仪一人。荆薇在门前站了片刻,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进去。
陈令仪正在书房写字,听了荆薇的请安,下笔的动作一顿,半晌才道:“进来吧。”
荆薇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姿态恭敬地给她请安:“儿媳给母亲请安。”
陈令仪笑笑,“受不起。”
“…………”
几日不见,陈令仪似乎苍老了许多。她原本乌黑的发里竟生了几根银丝。
看来她侄子的事确实对她打击不小,连刁难荆薇的力气都没了。
荆薇不知该说什么,只向她说了自己的来意。陈令仪意义地没有刻薄她,反而道:“你离家这么远来到这里,回去了也是该孝敬一下父母。去吧,早些回来。”
荆薇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陈令仪的态度令她意外,又生出一些异样。她看着眼前人的脸色玩,竟不觉生出一丝怜悯来。
等等,她不是前几日才被她责罚过吗!怎么现在又可怜起对方来。
怪哉!荆薇,你莫不是真得了失心疯不成?
荆薇悄悄抬眼看着陈令仪,在心中斟酌再三,道:“我观母亲眉间郁气积重,长此以往恐损气血。”
陈令仪抬眸看她,神情平淡,没有说话。
荆薇悄悄搓了下手指,道:“我家世代行医,有一道疗效极好的君子汤,最是健脾胃,补气血。若母亲不嫌弃,儿媳可为您备上一些。”
陈令仪道:“不必了,宫里的御医恐怕不必你的医术差,轮不到你操心。”
“…………”
她就不该说这话,白费心血!
荆薇淡淡一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等等,”陈令仪忽然叫住她,“昭阳公主是不是给你下了道帖子,邀请你去赏花?”
荆薇微微皱眉,心道不妙,“是。”
“明日辰时,你随我一同赴宴。记着,早些准备,不要丢了赵家的脸面。”
荆薇捏紧手心,“母亲,若我不想去呢?”
陈令仪轻笑道:“你觉得你有选择的余地吗?再说,昭阳公主的帖子可是千金难得,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去,你为何不去?”
“因儿媳与她有过争执,去了恐有风波。”
“她可没空与你计较。琼花宴每年都开,又不是只邀你一人。她邀请的也不是你,而是赵家的长媳。你若不去,赵家的脸面何在?”
荆薇沉默片刻,道:“我本意并不想去,因那公主先前为难于我。但母亲既说我是赵家长媳,那么儿媳就去。”
陈令仪苛刻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她,犹如一柄擦着人皮肤过去的尖刀。荆薇并没有回避,她直直地对上陈令仪的眼神,朝她淡淡一笑。
她看不惯她,但又怎样?
反正日子又不是跟婆婆一起过的,而且她的夫君又站在她这边,所以荆薇并不畏惧陈令仪的审视。
她毫不畏惧地与陈令仪对视,眼神沉静,微微挑眉。
我知道你们看不上我的出身和门第,可那又怎样?又不是我低声下气地求你们进门的。
赵家在荆薇看来只是一座华丽坚固的牢笼。这里困住了很多人,但她不怕。因为她不是甘愿被困在这里,而是为了她爱的人才留下。
为了那个她捡回来的温润青年,为了那个在月下给她吹笛的青年,为了那个跟她在桂树下许诺终身的青年。荆薇甘愿来到这里。
她从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
她愿意为了她的爱人,留在这密不透风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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