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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然意(一)
明珩没碰那剑,唇角惯常弯起的弧度也落下来。
他问:“为什么是我?”
众人听得这一句,不由都竖起了耳朵。
曲闻逸反问他:“你可知此剑为何叫‘峥然’?”
明珩摇头:“为何?”
“‘峥’,山之高峻也。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然’,万物之理也。所谓‘依乎天理,因其固然’。”
“……噢,”明珩见状更茫然了,“我知‘峥然’是神器,自是厉害的。但我一介凡人,别说神器了,平日里连剑都极少接触。怕是驾驭不来吧?”
画面内明珩仍是不解,容峥却已想通其中关键:峥然是三界以内,唯一一把与神器血祭门相生相克,能镇压魔族全族的剑。血祭门的作用是强逆轮回,令死魂复生;峥然剑却可依万物命定之数,将生死拨回正轨。
但,神器难御。峥然剑的用途也决定了执剑之人的道——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若能做到无欲无情,自然是好。可用剑者但凡有片刻动摇,便会人剑俱毁,可谓要求颇高。
“可是人活一世,怎会无心无情?”
彼时容峥尚小,听了这孩子气的一句,曲闻逸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似是无奈地笑了。
曲闻逸向来很少反驳什么,是个很纵容徒弟的师傅。
见他不答,容峥还以为自己说错了。
可如今一看,曲闻逸居然把那句话听进去了。
他恐怕是觉得,峥然剑道与他本心相悖,所以瞒着他下山,为峥然剑寻找新的传承。
画面内,曲闻逸果然失笑:“你怎知自己是凡人?峥然剑内封有魔族幻境,你站近些,我带你看。”
曲闻逸说话总是不急不缓,天然有种使人信服的力量。明珩闻言,果真站近了几步,抬手悬在剑身之上。
下一秒,天地倒转!
“这是什么?!”明珩失声,“为何会有冒着紫气的人?!还有这只……是鬼吗?!”
明珩的瞳孔已完全变作诡异的深蓝,透过杏蝉的视角,他们无从得知明珩究竟见到了什么,有一件事却是可以确定的——明珩的眼睛异于常人,似乎能够分辨魔族与人类,还能直视原本无形无迹的鬼魂。
这是绝无仅有的能力。难怪曲闻逸找上了他!
“是,”曲闻逸颔首,笑着问他,“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凡人吗?”
明珩缓缓摁住自己双眼,摇了摇头。
“近来魔族愈发猖狂,扮作人族混迹平民百姓之中。我不讲什么生灵涂炭的大道理,只问你一句:可有想要守护的一方天地?”
“若你愿意,便随我上山历练。待你于剑之一道有所领悟后,我自会传‘峥然剑’与你。”
屋内一时寂然无声,明珩与曲闻逸四目相对。时间仿佛被拉长、定格。桌上杏花随风而滚,扑簌簌飞向窗外。
一门之隔,杏蝉揉皱了掌中信笺,竖起耳朵,等着屋内那一句回应。
她的心脏好似也变成了这薄薄的一张纸,紧张、期盼、犹疑……最后被揉作理不分明的一团,泡进连绵不休的冰雨里,因寒冷而瑟缩着。像在恐惧某句既定的判词。
“……有。”
明珩低声道。
杏蝉有些释然,又有些伤感。抬手碰了碰脸颊,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掉了泪。
神剑传承、高人来请,无论如何都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从今往后明珩要走他的大道,而她,就和那篮放久了蜷缩枯萎的杏花一样,只能等待被人抛离掌心的悲局。
“那便跟我走吧。”曲闻逸背上峥然剑,似有所觉,往窗外看了一眼,正见到想要往外躲的杏蝉。
粉衣姑娘眼角带泪,当得起一句我见犹怜。曲闻逸眸底划过一丝不忍,刚要开口,就听明珩在身后道,“且慢!”
曲闻逸转身。
明珩居然道——“我要带一个人。”
这人想必就是杏蝉了。
峰回路转,她顿时瞪大了眼睛。立在原地,成了一尊说不出话的塑像。
曲闻逸微一皱眉,也没直说“不行”。他向来讲究以理服人,强逼明珩改变主意这种事他做不出来,也不愿做。
于是劝道:“且不说深山苦修,闭关之时不辨日月。就论‘峥然’之道。此道本就与无情道相类,你可护天下苍生,却不能独独护一人。”
明珩却出乎意料的坚持:“魔族总有被除尽的一天,待四海升平,我总得有一方归处。人我一定要带,门主不必多劝。”
曲闻逸似乎还是不认可,僵持片刻,到底付于一叹,“我尊重你的决定……走吧。”
门被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杏蝉本能地一闪,没跑出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迎面撞上明珩的目光。
“好巧!你刚好来找我?”明珩方才乱了心绪,不曾留意门外。见状还以为杏蝉刚来,省略了“所修何道”的部分,拉住杏蝉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一番,“我要去仙门当除魔卫道的修真者啦,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也学些防身的招数?”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杏蝉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了?”明珩这才留意到她的表情,伸手捧上她的脸,用指腹替她擦了擦泪,“都哭成大花猫了。不愿意?”
杏蝉摇头,又点头。
明珩揉了揉她泛红的眼尾,“这是行还是不行啊?若你当真不愿,那我就留下来陪你。”
杏蝉呆住,愣愣地看着他,“你……不去了吗?为了我?”
她以为自己该是高兴的,可事到临头,她却只觉苍生何辜。她怎么能让明珩为了她一个人,放弃赫赫有名的神剑传承?他分明有那样一对特殊的辨灵眼!
倘若魔族真的混迹人间,又因为今日之事未能被找出,往后凡世当真生灵涂炭,怎么办?
见她有些动摇,明珩又接着劝道:“自然还是想去的。谁没做过拯救天下苍生的梦呢?我既已知道了此事,又恰好能尽微薄之力,断无逃避之理。”
“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离不开你。所以……”
画面外,有人忍不住“呸”道:“说什么天下苍生!还‘我离不开你’!虚情假意的渣男!杏蝉要是知道他以后坠了魔,估计巴不得最开始没遇到过他!”
立马有无数道应和声响起,然而画面里,杏蝉却试探着搭上了明珩的手,“你发誓!”
明珩笑着,三指朝天:“好,我发誓:倘若有违今日之言,便教我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如此可行?”
杏蝉没料到他发了个这么毒的誓,一时间什么委屈不满也没有了,抓着他另一只手用力摇了摇,“行啦行啦,别发这种誓!走吧!”
就这样,三人上了山。
画面一白,纷飞雪絮直落九天。
曲闻逸带他们到外门弟子常住的山头,点了两间竹轩,明珩一间,杏蝉一间。
“剑道入门,先是苦练,再是悟道。基本功谁都跑不了。”曲闻逸道,“等你正式入了门,自会于剑之一道有所领悟。到那时,我再正式收你为徒,带你认识你师兄和山门众人。”
这师兄,指的自然是容峥了。
可明珩并未拜入曲闻逸门下,而是成了陆妄座下大弟子。莫说陆妄是个本事有限的小人了,就是这师门辈分也乱得离谱——就算后来真出了什么变故,他也该拜入其他人门下,和陆妄互称一句“同门”而非“师徒”。
曲闻逸又叮嘱几句,告诉两人晚些有外门长老来找,便先行离开了。
“他后来可继承‘峥然剑’了?”江晏问。
容峥道:“据我所知,并未。”
直到峥然剑分山镇海,与血祭门同埋地底。他都不曾见明珩碰过这剑。
神器有灵,只认一主。然曲闻逸直到身死,都不曾换过佩剑,足可见其中出了意外,明珩并没能接过峥然剑的传承。
江晏道:“那有没有可能是前门主毁了约?”
容峥摇头:“断无可能。师傅……曲闻逸他一生重诺,况且明珩后来确实凉薄,眼看魔族屠尽外门千人,亦无动于衷。”
此言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冷心薄情,本是合乎峥然剑道之本心。此刻再看,却只教人脊背生寒。
“这……着实矛盾。”祁尘皱眉道,“既要求冷心无情,又要求心系苍生,可这二者本身就是相悖的。就算真的练成了这剑,而后却变成袖手旁观之徒,那苍生不就得不到庇护了?可若是没练成,发挥不出威力,纵使有心护苍生,也是无能为力的!”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张大花也接道,“那这柄神器岂不是没人能驾驭?要么性情大变,要么被反噬,怎么看都很无解啊!”
祁尘刚要开口,江晏一抬手,“有人来了。”
众人的目光又齐齐回到画面上。
只见一人黑衣墨剑,身后浩浩荡荡跟了大帮弟子,目标明确地走向杏蝉所在的竹轩。每个人脸上都杀气腾腾,写满了“来者不善”四个大字。
“这是干嘛?打劫啊?”
话音刚落,为首之人“砰”一脚踹开了门!他那一踹含了几分灵力,竹门登时散作齑粉,露出门后杏蝉惊恐万分的脸!
容峥心道:陆妄?
此人无利不起早——他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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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引用自林则徐的自勉联。
“依乎天理,因其固然”引用自《庄子·养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