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醉我

作者:辞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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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净言×谢珩钰(七)


      顾净言是慌不择路地逃回军营的,狼狈地仿佛身后有千万追兵。
      她这一生鲜少做逃兵,但在面对这样的谢珩钰时,也难免要退缩逃避。
      她并不知晓身后的谢珩钰是如何看着她逃离小院,更不知晓谢珩钰是如何在冰冷的小院中寂寥地枯坐一夜。因为她也并不好受。
      幸运的是,她在军营辗转难眠的一夜,也令她想清楚了许多事情。
      “兄长,你们先行。我有要事,必须办完后再走。”她在天色刚晓时便揭开了赵破奴的军帐,语气坚持,“今日入夜前,我定会追上你们。”
      按说顾净言作为斥候卫,追上他们自然不难。但他们此次本就是急行,她身上又有伤尚未愈,赵破奴实在是担忧她为了赶上自己而胡来。
      可顾净言一贯不是个任性的姑娘。她宁可违背军纪也要完成之事,必不会是小事。
      赵破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一个时辰后,必须出发。”
      顾净言知晓这是愿意等她,忙不迭喊了句“多谢兄长”便转头去市集。
      回到小院时她一手捧着一篮葡萄,一手抱着一坛子酒,撞见尚坐在廊檐下的谢珩钰惊愕地几乎失声:“你......在这坐了一宿?”
      谢珩钰抬起头,望见昨夜一句话未答便仓惶离去的人竟又再次回了院子里,不由有些恍惚。
      顾净言见他神色有些不对,慌忙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朝他跑去。手指不过刚触及他的衣袖,就被晨霜的冰冷冻得指尖发凉:“你可知平陵夜里多冷?你这样会冻死的。”
      她说话时面有急色,谢珩钰听着她脆铃般的声音,若非日光落下打在她身上,还有她着急地为自己拍去身上的霜时的微疼,他险些以为自己不过是在梦中。
      “你不是,要出关?”谢珩钰嘶哑地问,“回来是落下了何物?”
      他仰头看着她,面色苍白,连声音也有气无力。顾净言莫名地生气起来,转头去那篮子里,取来了一块白糕,还有方才市集里老伯特地给她装入水囊的热甜浆。
      “全吃了,否则不许再与我说话。”她置气地扔进谢珩钰怀中,而后便再也不愿看他。
      她走进了屋内,去翻昨日留在里头的酿酒书。
      她昨日只粗粗扫了几眼,只记得需要购置的东西,却并未记得具体的酿酒方法。
      谢珩钰捧着尚冒热气的白糕,倒也没拒绝,垂头慢慢地吃起来。
      赵破奴给顾净言的时间并不多,她也没这时间看谢珩钰,只是站在院子里埋头鼓捣着如何酿酒。
      “我吃好了。”谢珩钰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她也不曾回头。“你回来,就是为了酿酒?”
      “我若不回来,你打算在这坐到何时?”
      谢珩钰微微沉默,最终还是如实道:“再过半个时辰,怀谷应该会来寻我。”
      “那倘若他不来呢?”顾净言转头,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眸难得起了怒火。“他若不来,你便要在这枯坐至死不成?”
      “他不会不来。”谢珩钰感知到了她在生气,语气却依旧平静,“朝中之事的密信,他还需给我送过来。”
      顾净言听着他如此问非所答的话,心中怒意更是气盛:“谁要管这些,我是在问,你就非要在这坐一晚?”
      谢珩钰低眉看着自己被晨露打湿的外袍,也微微叹气:“我只是站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待回过神时,你已在我面前了。”
      “你当真是疯了。”顾净言语气咬牙切齿,实在不知该如何骂他是好,只能回过身去继续酿酒。
      谢珩钰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她在生气,但他这刻心中更疑惑的,是她为何会回来。
      “顾姑娘,你不随军出征了?”
      “出的。”顾净言闷着声儿答,“我向兄长求来了一个时辰,来回答你昨日的问题。但在此以前,你要与我一同,把这坛酒酿了。”
      谢珩钰微怔了一瞬,意识到她言下之意后,一时失言:“你......”
      “你去选个地儿,待把酒藏好,我便告知你答案。”她把在早市买的短铁锹丢过去。
      谢珩钰见她现下颇有些心烦,便也没有纠缠,接过铁锹后寻了个地儿便埋头干起活来。
      两人相安无事地沉默着,直至顾净言把最后一抔土压实,才听见她有些遗憾地开口:“事情急,来不及按书中的一道道工序做,想来应当是不太好喝的。”
      “不要紧。”谢珩钰摇摇头,“我回京后,为你再酿一坛好的。待你随军班师回京,我为你祝酒。”
      顾净言望着他,微微抿唇,沉默了一阵方干涩地开口:“少卿大人,你口中那些卸磨杀驴的朝堂争斗,我并不想懂。我只知晓,如此困顿的你,不是我所认识的谢少卿。”
      “以前在洛京,你虽说话爱绕弯子,可那时的你更自如轻松,即便遇到难题,也不会如现下这般,落魄。”她沉吟了一阵,才找到了适合描述他的词汇。“你这回来平陵,人终日病恹恹的,毫无生气可言。我原以为,是洛京新政推行困难重重,累你成了这幅模样。直至昨夜,我才知晓,是因为我。”
      谢珩钰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谢珩钰,我一直不敢告知你一个秘密。”她垂下眼来,语气正经地轻轻叫唤他的名字,不再直视谢珩钰疲惫的眼眸,声音也低了下来,“我倾慕谢少卿。”
      平陵的晨露尚未散尽,风中夹杂着的凉意似是尚有呼啸之声,让谢珩钰误以为自己听岔了话。
      可还来不及等谢珩钰追问,她已再次仰起脸,点漆的眼似大漠最亮的星:“我倾慕于你,亦想过自己身份是否能够嫁给你,还总是顾虑你对我的好,是因我是宋初曦,还是顾净言。毕竟前尘如烟,我早已忘却了。但或许一直以来,我本就不该计较太多的。宋初曦也好,顾净言也罢,横竖都是我自己而已。你分不清,本就应该。是我落入窠臼,总想着你应当要分清楚才是对的,才会耽误你我至今日。所以!”
      她话越说越快,似乎是感觉自己作为一个姑娘,说这些实在羞赧。可她是长在平陵的姑娘,理应大胆一回:“所以,谢珩钰,我不愿你身负罪名地死,也不愿你隐姓埋名地活。更不愿见你因我这样落魄地活。倘若我答应平定西戎后便嫁给你,你会继续做那个朝堂肱骨,做我以前认识的那个谢少卿吗?”
      顾净言知晓,人若是不愿活,那即便是十匹马也难以拉回来。她回来酿这一坛酒,便是为了告诉谢珩钰,自己会平安归来,赴约同饮,然后嫁给他。
      谢珩钰静静地听她说完,双眼望着她那颗从过去至今依旧灵动的红痣。过了良久,终是没忍住低低自嘲了一声,而后抬手,不再顾忌着男女之防,抚上了她素净的脸。
      “你总是如此。从过去到如今,无甚不同。”他低声喃喃,“大胆,直白,坚韧,还有,比之如此不堪的我,多出的那样多的勇气。那可是皇权要置我于死地,又岂是我一人便能违抗的。何况你若嫁给大理寺少卿,你便要被囚在洛京,再也无法如现在这般生活了。鲁王养鸟的故事,你可还记得?”
      顾净言不想听他这些大道理,只是大步向前,用力撞入他的怀中:“那我就把勇气分你一些。”
      她的怀抱不似在外呆做一夜的谢珩钰,温暖似火一般,几乎要把他的心灼烧成灰。
      “谢珩钰,我们各自努力一次,如何?”顾净言把下颚抵在他的胸膛,仰着脸时眸色异常坚定,“你努力在朝堂之中活下来,而我也会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倘若你我皆能如愿,便成亲吧。”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清脆且轻快,世间所有难题自她这儿说出来,总会添了几分轻松。
      于是谢珩钰低眉深深地笑了,如一年前顾净言尚在洛京时所见般。
      “好。”他的声线浸满蜜,双手情难自禁地回抱着少女的纤腰,躬身把头埋在她的肩头,回应道,“为此承诺,我会拼尽全力。”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在顾净言的身上,获取更多更多的勇气。
      。
      平陵军一行西出,正式开启了大魏平定西戎之战。
      除却早有谋划的皇帝与赵破奴,任是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场战争,一打便是两年。
      而回到诡谲朝堂的谢珩钰,人却完全变了,变回了往日那个人人熟悉的谢少卿。
      皇帝是最先知晓他的变化的,在某日廷议结束后把人留了下来,审视了良久后方问道:“珩钰,你可还愿做朕的刀?”
      谢珩钰沉默了一瞬,伏地而跪,声音却很是清朗:“陛下,臣如今不愿了。”
      “你应当知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即便如今恶病缠身,皇帝的声音依旧威严,“谢氏不倒,新政难行。难道你要做阻碍新政推行的最后一环不成?”
      谢氏需要在合适的时候退出朝堂,这是在当初推行新政之时早就拟定好的。皇帝仁德,为着先皇后与太子,也不会对谢氏如对王氏这般赶尽杀绝。何况谢珩钰是全力推行新政的重臣,他断不会如此卸磨杀驴。可如今谢珩钰却说不愿如当初计划这样,以一个戾臣的形象得来重罪被“杀”,自此谢氏彻底退出朝堂。这如何能不让皇帝担忧。
      谢珩钰抬起头,不顾天威而直视皇帝的双眸:“臣留在朝堂,虽有大害但并非无利。士族百年,累世所学非凡俗能比。如今新政不过数年,陛下在广开学堂,鼓舞寒门子弟读书进仕,实非一日之功。这也是为何如今朝中尚有如此多士族子弟为官的原因。”
      “你既清楚,就该明白只要你一朝在朝,他们便有死灰复燃的盼望。这也是朕为何这么多年不曾升你官职的原因!”皇帝扔了笔,对他的辩解很是不屑,“你究竟意欲何为,给朕说个明白。”
      “臣欲再次参加科考。”谢珩钰朗声道,“不仅是臣,还有如今洛京之中士族子弟,非科考出仕官员,一律需参加科考入仕,重新选拔入职。臣为士族表率,若不入三甲,便携谢氏辞官归隐,一生不再入仕。”
      皇帝微微皱眉,如鹰的眼眯起,细细打量了一阵不远处跪着的青年。
      “臣已考查过,士族子弟中并非全然无能。宋侍郎的《忠兵赋》陛下便屡次赞许。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谢珩钰抿了抿唇,“要对臣,对所有士族子弟,弃之不用?臣有经世之才,自认不输宋侍郎,更不输儒士门生,陛下为何,不愿给臣一个机会,让臣协助陛下与殿下开创大魏盛世?”
      他的言辞恳切,跪在皇帝面前时腰脊一如当年南巡归来一般的挺拔。但比起那时,漆黑的眸中有着比之更坚韧的一团火在燃烧。
      皇帝这一生看人不曾有过遗漏,他很清楚面前这个有着谢氏血脉的侄儿未来会是一个好官,更是一个能够辅助秦尧之的能臣。
      他只是不敢赌。不敢赌他能效忠皇室一生,绝不叛离。不敢赌如今苟延残喘的谢氏,是否会因自己今日的一时手软,在他日赢得新的转机。
      可皇帝不得不承认的是,谢珩钰给自己提出的那一套,并非毫无道理。如今尸位素餐的士族官员并非少数,新的寒门新贵却非一日能成,既然如此,为何不给士族之中能在科考之中拔得头筹之人入仕,替代这些毫无作为的世家子弟?
      但皇帝最终还是没有立即下决定,而是挥挥手让谢珩钰离去:“朕再想想。”
      半月后,谢珩钰在朝堂之上卸职归乡。又过半月,陈郡的州县学馆之中,多了一个姿容端方的考生。
      从乡试,到会试,再到殿试,历时两年。在左相高巍亲自执持的科举中,谢珩钰再次荣登科举甲榜,受陛下亲赐大理寺卿之职。
      与此同时,远在漠北打了胜仗的顾净言捧着一坛葡萄酒随赵破奴归京受赏。
      时隔两年未见,他自泥淖之中脱身而出,甚至出官升一级。而那个向往平陵安宁和祥的姑娘也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风尘仆仆地归来。
      立在朝堂之上,她的身姿更挺拔遒劲了些许,此时她捧着一坛子酒,在陛下听得她两年来的功绩询问她欲要何赏赐时,她终于抬起了那双如鹿般清澈的眼眸,麦色的肌肤下那颗红痣隐隐成了浓稠的血色,却依旧不减她双眸的灵动半分。
      比起头一回面圣时的怯,这回她却底气十足,声音脆生生的,如啼叫的鸟儿:“陛下,我如今建功立业了,想嫁人了。”
      皇帝微怔,记忆中自己当年想为她赐婚时,被拒时用的便是这个理由。
      还未待他回答,便眼见顾净言扬起笑来,手拍了拍怀中那坛酿了两年之久的酒,目光落在了谢珩钰身上:“我带了聘礼来,想嫁给今年科举得了甲榜的大理寺卿,陛下若能赐婚,就最好不过了。”
      谢珩钰听着思念了两年之久的声音,眉眼也弯了起来。
      她果真是,世上最勇敢,最直白的姑娘。
      海鸟皋鸣于沧海,但也总是要归家的。
      所幸的是,他便是海鸟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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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顾净言×谢珩钰(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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