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愿

作者:忆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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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湖3


      等挽湖再度醒来,身下已经不是冰冷的地面,软榻托着她疲惫不堪的身体,带来层层热度。

      下人们说,是尚书府的公子谢烛和当朝公主游玩的时候正好看见在河水里浮浮沉沉的挽湖,谢烛大发善心,跳下去把她捞了起来,还叫她铭记于心,要好好报答两人的恩情。

      挽湖表面上听着,脑中的思绪却早已飘出很远。

      她也不知道出身世家贵族的谢烛为什么要救自己这样狼狈不堪,一身淤泥的人,难不成是日行一善吗?

      当真是想不明白。

      更荒谬的是,过了约小半个时辰,谢烛和那位公主居然亲自过来看她了。

      原本躺着的挽湖不得不强撑着爬起来见礼,一时间脸色又差了几分。

      双脚触到地面的一刹那,她是真的想不明白二人为何要屈尊降贵来看她,让她好好躺着,他们在一起好好呆着不行吗?

      但两人却完全没有这个觉悟,让她起身之后,当朝公主明灯上上下下打量了挽湖一番,旋即扬唇露出了一个明丽的笑“看你人长得挺漂亮,手脚也麻利,要不就留在谢烛身边做个小丫鬟,起码比你在外面朝不保夕,被人骗要好。”

      挽湖面无表情跪倒在地“奴婢笨手笨脚,恐怕难承公主公子厚爱。”

      明灯身边的大丫鬟立刻不乐意了,柳眉倒竖,声音拔高“让你留下来你就留下来,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你还不懂得珍惜!”

      “是,奴婢自当服侍好公子。”挽湖语气平直地说完,起身之后脸上表情都还是木木的,眼神古井无波,就差把心死二字刻在额头。

      好不容易挣来的自由,就这么被一两句话给说没了。

      但实际上,尚书府的日子比挽湖想象的要好过的多。

      谢烛不拿正眼看她,却也不会无缘无故苛责,始终把挽湖当作空气对待,熟视无睹。

      明灯虽然是公主,却不像挽湖认为的那样嚣张跋扈,反倒大多数时间,都是好说话并且讲义气的,又有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撑腰,分明是个女子,活得却像男子一般自在快活。

      挽湖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和明灯相处成了不亚于至交好友的亲密关系。

      挽湖少言寡语,明灯活泼聪颖,再加上一个温润如玉的谢烛,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相互制衡的平衡。

      而和轻絮的相遇,也就是在这段平常而短暂安宁的时光。

      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阴沉沉的,偶尔有几只黑鸟掠过天空,散发出不详而阴沉的气息。

      挽湖在西街买完明灯想要吃的桂花糕,正往回走的时候,一抬头,却发现前面堵得水泄不通。

      人头攒动间,烂菜叶和臭鸡蛋飞出去,砸在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的街道。

      破口大骂声不绝于耳,挽湖费力地从中穿行而过,期间扭过头看了一眼,正逢一个铁笼从面前经过,里面跪坐一道白影。

      挽湖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个被关在笼子里头的少女,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穿着夸大不合身的囚服,唯独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如同仲夏的夜空,散发出不可忽视的明亮光晕。

      “那是谁?”挽湖问身边看热闹的老百姓。

      “一种稀有的妖怪!据说害了不少人哩!这种畜生死不足惜!”老百姓一边愤怒地大骂,一边回答挽湖。

      可她身上明明没有杀过人后产生的煞气,反而是那几个趾高气昂的捉妖师,眉间的黑气极重,身上也趴着几个浅灰色的影子,正在吞食他们的元气。

      挽湖静静地看,没有出声提醒,也没有嫌恶避开。

      挽湖沉默着,没有辩驳,心里虽然觉得这孩子可怜,但也没有插手的意思。

      烂好心的人她见过不少,没几个有好下场。

      想着,挽湖就准备转身离开,就在这时,那关在笼子里女孩倏然回头,黑珍珠似的眸子牢牢盯着挽湖,里面的恳求和希冀如同两团火苗,烧得她目光格外灼热。

      女孩分明没有说话,挽湖却没来由的突然听到了沙哑又急迫的呼救。

      “帮帮我,我不想死,不想被做成衣裳,也不想被人养起来。”

      那声音字字泣血,如同冰冷的钩子般勾住了挽湖的衣角,迫使她停下脚步。

      “我为什么要救你呢?”她轻声问女孩。

      女孩闻言,立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说“我什么都能做,不能做的我能学,别人吃不了的苦我都可以吃,别人受不了的累我都不在乎。”

      挽湖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而后启唇默念了一段咒语。

      登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不管是道路两旁的百姓和仰首阔步行进的捉妖人,都被风沙迷了眼,一时间什么都看不到。

      挽湖面不改色腾空而起,落在铁笼前,紧接着打了个清脆响指,铁笼门应声而开。

      女孩眼眸一亮,赶忙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挽湖拉住她,脚下提前画好的阵法生效,转瞬间她们就来到了几十丈开外的巷子中。

      挽湖松开女孩,看了看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贪恋地握了握手掌,似乎想要留存住那抹转瞬即逝的温热“我没有名字。”

      “我自小在山里长大,没有父母,没有兄弟,祖祖辈辈都以效忠一人致死为使命,我们一族是人类口中最忠诚的妖怪,叫做捷犬。”

      挽湖垂眸不语。

      她听说过这种妖兽,嗅觉灵敏,对危险的感知和反应在一众妖族中都是鼎鼎大名的,而且视力极强,即便在黑暗里也能看清楚几百米开外的地方。

      虽说的确忠心不二,但大多数时候和愣头青没什么两样。只知道一根筋地保护认定的人,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从古至今从未有变。

      是真正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女孩小心地观察挽湖的神色,怯怯地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主人了,你说什么我都会听,你吩咐的事我都会办好,就算是要我这条命,我也在所不惜。”

      挽湖神色淡漠平静“你不用认我做主人,我不需要一条听话的狗。”

      女孩执拗地说“你救了我,就已经是我的主人了。”

      挽湖定定看了女孩半晌,见她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沉默片刻,道“那你跟我来吧。我在尚书府当值,应该能把你也带进去做个丫鬟,进去之后切记万事小心,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知道的事情就装作不知道,明白了吗?”

      女孩虽然似懂非懂,但还是说“明白了。”

      挽湖兀自往前走,没有因为女孩身上有伤就放慢脚步,女孩也不在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偶尔牵扯到伤口也只是无声地抽凉气,没有一点打扰挽湖。

      走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不给我取一个名字吗?”

      挽湖扭过头来,眼眸平静地注视她“这对你很重要吗?”

      女孩抿了抿嘴唇“很重要,每一只捷犬都由主人赐名,如果我没有的话,会被他们看不起。”

      “轻絮。”

      彼时的轻絮还不识字,吞吞吐吐地问道“哪两个字?”

      挽湖转过身,白皙的指尖在轻絮手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她的名字。

      轻絮兴致勃勃地问“是什么意思呀?”

      挽湖言简意赅“夏季的时候,浮在空中漫天飘的便是。”

      “哦。”轻絮显然有点失望,毕竟她的同族都是些霸气侧漏的名字,譬如说招财,进宝,平安之类的。

      但也不错啦,她也是一只有主人的捷犬了,而且她的主人看起来既漂亮又柔弱的,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欺负她!

      带着轻絮回到尚书府,由于临近年关,忙得不可开交的管事没兴趣管这点小事,挽湖没费什么力气就给轻絮拿到了留下来的资格。

      轻絮得到了追随主人的机会,自然喜不自胜,一连好几天脸上都是笑意盈盈的。

      但很快,一切表象的平静便被打破,王朝歌舞升平的躯壳下掩藏的腐败和残破,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

      尽管皇帝和高官门再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所有看似突如其来的农民起义其实都有迹可循。

      父母官剥削压榨百姓的案例屡见不鲜,在各地上轮番演,上头负责的官员收了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这些害虫一点点蚕食着前朝累计起来的基业。

      所谓祸不单行,在这个民心不稳,时局动荡的节骨眼上,大晋王朝南方又遇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一整年下来颗粒无收。

      农民的此前的辛勤劳作全部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想到朝廷沉重的税收,一时间悲从中来。

      哭声在土黄色的上空盘旋,又被风吹到几十里开外,说不尽的悲凉和绝望。

      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也不过如此。

      谢烛呈上去的奏书犹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一星半点回复,皇帝正日沉迷在醉生梦死之间,根本无心去管平民百姓的死活。

      国家即将覆灭,谢烛作为一介文臣,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平日里的咬文嚼字杀不了敌,他手中的笔抵不过塞外甬人锋芒毕露的兵刃,也无法跨越几千里的长途,去到金戈铁马的战场,像项王李广这样的英雄豪杰一样血溅五步,至死方休。

      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几次联合上书,却都被不轻不重地挡了回来,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也无计可施,日渐消瘦的老脸上满是疲惫和无力。

      在愈演愈烈的局势下,谢烛惶恐地意识到,他读过的那些圣贤书,改变不了当下的混乱动荡,更无力阻止曾经繁华如梦王朝犹如一曲终了,不可挽回地走向没有未来的结局。

      他的理想,他的追求,他的亲人,在都显得如此渺小而无助,像席卷天下的沙尘暴中,卷起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儿女情长在风雨飘摇的年代是何曾的脆弱且奢侈,像摇摇欲坠的一片枯叶,风雨一来,便旋转着飞下枝头,不知被吹去何方。

      但谢烛深爱着明灯,即便她已经成了他人的妻子,即便她的脸上添了岁月的风霜,可在他心中,她却永远是那个捧着满怀桃花瓣往他身上撒的俏丽少女。

      只可惜,如今已经是物是人非。

      国破家亡,山河犹在,猎猎作响的却早已不是熟悉的旗帜。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谢烛躲在阴暗狭小的地窖里,桌上点着一支蜡烛,对面坐着脸色苍白,神情却平淡的挽湖。

      轻絮立在墙角,融于浓到化不开的阴影中,存在感极低,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她。

      明灯的驸马虽然只是不学无术只知道招猫逗狗的闲散侯爷,但作为一员猛将的长子,还是免不了一并处死的结局。

      毕竟历史上装疯卖傻,最后却扮猪吃老虎的案例不在少数,绸缪多年的甫王自然不可能给自己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隐患。

      谢烛接到消息后便没有再说话,屏退了下人,只留下挽湖。

      轻絮用了些妖力隐匿身形,便也留了下来。

      挽湖不动声色地观察谢烛,就见他英挺俊秀的眉眼在昏暗的灯光下冷硬又陌生,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石像,直勾勾看着自己。

      挽湖紧张地注视谢烛,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在挽湖的印象中,谢烛从来没有这样专注而认真地看过她。

      他的目光向来只会在那个红衣束发,笑容爽朗明媚的少女身上停留。

      挽湖有自知之明,先前并未奢求过谢烛哪怕一丝一毫的一视同仁。

      但此时此刻,青年人看不出情绪的眼神,却看得挽湖莫名不舒服,总觉得他似乎在筹谋算计着什么。

      果不其然,又过了片刻,谢烛忽然用再平静不过的语气,没头没尾地说“你和公主的身形相似,如果你换上公主的衣服,再划烂你的脸,就没人能发现死的是你。”

      挽湖听懂了,谢烛想舍弃她,用她的死,换明灯的生。

      挽湖对世间本来是没什么留恋的,可以随时抽身,但不知怎么的,这句话从谢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说出来,就是让挽湖格外反感。

      她第一时间竟下意识脱口而出“凭什么?”

      为什么要问呢?

      挽湖扪心自问,挽湖真的问不出来。

      挽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把莫名其妙的感觉归咎于她怕疼,不想被刀子划烂脸。

      漏洞百出的借口,挽湖却不得不信,因为她也不明白自己的抗拒从何而来。

      能救明灯,不是一件值得她高兴的事吗?

      毕竟明灯是她这些年来交到过最好的朋友,她对自己很好,也从来没有因为挽湖的丫鬟身份看不起她。

      士为知己者死,不是人类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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