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愿

　　因为食不果腹的日子过得太久，挽湖再也无法维持人形，于是便用妖族的形态在世间游荡。

　　挽湖的本体看起来和一只兔子差不多大，全身毛茸茸的，长着淡蓝色的毛，一双眼睛黑珍珠似的深邃明亮。

　　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皮相，自然是招世家小姐们喜欢的。

　　她们会动作轻柔地给挽湖梳理皮毛，搜集天下的珍馐美味送到她眼前，并且捧着脸，目光兴奋喜爱地看着挽湖吃完。

　　但挽湖不愿意被关在笼子里任由她们把玩炫耀，所以很快就跑走了。

　　漫无目的地游荡到一个贫穷落后的村庄，挽湖遇见了一个被称作小微的姑娘，在她身边留了下来。

　　小微是个苦命的姑娘，没有名字，娘死的早，爹是个好赌成性的混账，她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挽湖头回见小微时，自己正被几个拿着柳条石头的皮孩子追赶，他们肆无忌惮地嘲笑挽湖的弱小，坚硬锋利的石子源源不断地打在挽湖背上身上。

　　挽湖刚想暴起让他们尝尝厉害的时候，小微正巧路过，一看到被他们弄得遍体鳞伤的挽湖就动了恻隐之心，跑过去把她抱起来，瞪着眼睛和那群孩子讲道理。

　　尽管没什么用，但挽湖还是想报答她，于是就跟着她了。

　　小微在墙角用树枝和旧衣服给挽湖做了一个简陋的窝，挽湖也不嫌弃。

　　有个地方休息落脚就很好了。

　　小微经常干完一天的活，还要忍受她父亲的拳打脚踢。

　　每当这时候，挽湖就蜷缩在自己的小窝里，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们，心里充满了不解。

　　为什么小微的爹爹要伤害她呢？

　　家人，难道不是相互敬重，相互保护的吗？

　　挽湖想不通，但小微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她会在爹爹摇摇晃晃走进屋栽倒在地上之后，默默跑到外面的溪边处理伤口。

　　那些触目惊心的青紫挽湖看了就打寒颤，小微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怀里抱着挽湖，收拾好自己就和她一起靠在岸边，双手撑着地，仰头看着天上的一轮银盘，清透的眼里倒映着月亮的清清冷冷的光。

　　小微低声细语地和挽湖咬耳朵，讲述自己这些年来的艰辛，和对亡故母亲的思念，她叹息着说“要是娘亲还在，日子不会这么难过。”

　　“只要再生活一天，就能多看一天的星星。”

　　“而且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没有把所有钱都给爹爹，每次都会自己偷偷留下来一点，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带着你走，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我想要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面种上漂亮的花花草草，你就在旁边跑来跑去......”小微看向挽湖，她的眼神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一整片星空。

　　挽湖不知道小微在高兴什么，只呜呜地叫了两声算作回应。

　　小微把这件事告诉了她信任的好友，她的好友却转头就向她爹爹告密，导致小微吃尽了苦头。

　　冷硬的拳头接连不断打在小微身上，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闷响“小婊子敢偷藏钱？！真是翅膀硬了，想离开老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离开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挽湖看见这幅场景，不知怎么的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愤懑和不甘，心里一热，脚底下的血直冲头顶，她居然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冲上去，一张口露出满嘴锋利的牙齿，咬住了他的手。

　　他气急败坏，一把扯开挽湖用力丢了出去“小畜生，还敢在这儿和我撒野？！”

　　挽湖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一双黑眼睛极度闪烁，最后发出一声无能为力的低吼。

　　什么仇什么怨啊？！

　　用这么大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出去了，挽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跑到小微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半晌，小微才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看她。

　　“真疼啊。”她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竭力抬手摸了摸挽湖的脑袋“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

　　挽湖飞快地跑出去，采了几株她觉得味道好闻的植物来，将其碾碎喂到小微的嘴里。

　　挽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真的有用。

　　翌日清早，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原本奄奄一息的小微手指动了动，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挣扎着爬了起来。

　　挽湖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接下来小微居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随后趁着爹爹还没回来，踉踉跄跄地往远处跑去。

　　这一路上跌跌撞撞，小微摔倒了好几次，膝盖和手掌都破了皮，再次流出血来，伤上加伤，狼狈极了。

　　挽湖想跳出她的怀抱自己跑，但小微却死死搂着她，勒得挽湖都痛了也不松手，仿佛要从她小小的身体中吸取力量般。

　　清晨的空气冰冷而清新，冲进鼻子里挽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终于，眼前不远处出现了一条滔滔不绝，看上去就十分湍急的河流。

　　挽湖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声，扭头看向小微消瘦明显的下颌，而小微此时也正低头看她，那双眼睛有些迷离，但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极其坚定，仿佛重锤砸在挽湖心上。

　　“小兔子，一会儿我会跳到那条河里，顺流而下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爹爹找不过来，那时候我们就自由了。”

　　话音刚落，小微就趔趄着冲向那条河，背影坚决，带着对未来的期盼，再也没有回头。

　　挽湖根本来不及阻止，冰冷的水一股脑包裹了她的口鼻。

　　浮浮沉沉中，挽湖想到了很多曾经发生过的事，战火纷飞的故乡，凶神恶煞的人类，和族人们的泣血呐喊。

　　还有母亲的手留在头顶的最后的温度，以及殷画楼自尽前决绝悲伤的眼神。

　　挽湖全身都在发冷，她艰难地扭过头，小微已经不见踪影，或许是被暗流冲散了。

　　她呛咳了几声，施展妖力变化成人类的模样，想要向岸上的人求救。

　　可长期不说话的嗓子是哑的，挽湖一张嘴，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水灌到嘴里，呛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湖里仿佛有数不清的手拽着挽湖的脚要拉她下去，挽湖无力挣扎，任由他们拖着她坠入无边的黑暗。

　　在挽湖以为自己要淹死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她的双肩，环住了她的腰。

　　挽湖下意识想甩开，却使不上力气。

　　她意识模糊的抬起眼睛，只见在流金般泼洒而下的阳光中，那双手的主人如同一条灵活的银鱼，拉着挽湖冲破水面，把她拽到了岸上。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刹那，挽湖疯狂咳嗽起来，如获新生的同时，又有一丝失落。

　　差一点就能解脱了，可惜......

　　自那天以后，小微这个人在世上销声匿迹，无论挽湖多方打听，却连只言片语的线索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那个姑娘怎么样了，或许死了，或许嫁了人，也可能获得了她梦寐以求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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