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终止之海【无限流】

　　冬季是期末考试的季节，颜端现在正在上的课就是“国际学术交流”，今天是期末考核，考核形式是外文演讲。
　　虞紫变换了一下视角，此刻在讲台上放映演示文档的人是一个男学生，而老师坐在前排听演讲，一个学生讲完，她就会发表一通评价。然后完成演讲的学生就可以离开教室，结束一学期的课程。
　　今天颜端是最后一个演讲的。拖堂1小时，虞紫就耐心地多等待1小时，总共等了1小时45分钟，然后颜端被老师骂了，红着眼睛走出来。
　　虞紫还记得，那时候他不停地眨眼，以防眼泪落下。颜端是从前门走出去的，他一直知道虞紫在后门旁边，但是却从前门往前离开，走了几步之后就跑起来。
　　虞紫追了几步，没有追上，他们的距离越拉越远。
　　然后虞紫从红玫瑰上解开丝带，把丝带扔进干垃圾桶，把红玫瑰扔进湿垃圾桶。
　　那时，虞紫从窗户看见，颜端离开这栋教学楼，往隔了1条小路的食堂走去。而虞紫在楼里停留许久，下去之后颜端竟然还停在食堂门外，没有进门。
　　他们对视一眼，颜端的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他甚至微微地勾起嘴角，带着一点屈辱和一点高兴，红着眼睛走进食堂。
　　虞紫很少去那个食堂，而且还在气头上，认为颜端需要时间自己安静一会儿，所以直接离开了。
　　后来回想起来，颜端当时见到自己，应该是开心的。
　　时间回到现在，虞紫到附近的空闲教室，找到自己过去使用的书包，里面是那支红玫瑰。虞紫把电脑和椅子搬到颜端教室门口，玩起了电脑。
　　一个半小时后，颜端和上次一样，白皙的皮肤上点缀着鲜红的眼角和嘴唇，两条长腿大跨步地跑起来，很是好看。
　　虞紫收拾书包，把椅子搬回原位，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虽然颜端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但楼梯的位置是固定的。虞紫下到一楼，就看见了颜端的背影，他慢慢往食堂方向走。虞紫轻悄悄地跟在后面。
　　颜端走进食堂，这次没在门口停留，也没有回头看。虞紫挑眉，看来颜端知道她跟在后面，颜端一向对虞紫的存在很敏感。
　　颜端点了一份烤鸭和脆皮烧肉的烧腊双拼饭，他的哽咽已经止住，若无其事地坐下吃饭。虞紫买了一个蒜香软法棍，好像不认识颜端一样的，坐在他右边的桌子旁。
　　颜端的筷子抖了一下，然后继续慢慢地吃饭。既然虞紫不和他说话，那他就假装没看见虞紫。
　　颜端以为自己表演“没看见虞紫”，演出得天衣无缝。他不知道，虞紫坐在他的正右边，却能看见他的整个鼻子，这表明颜端的脸是往虞紫方向小幅度旋转的。这一点他自己察觉不出来，但虞紫知道。
　　作为追求者，虞紫此刻应该共情颜端，和他一起悲伤，但却忍不住笑意，只能用面包遮掩。
　　对于虞紫来说，不论是为颜端的哭泣而悲伤，还是为颜端无视自己而生气，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她只后悔，当时没有把颜端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拍下照片，留在辗转反侧的夜晚欣赏。
　　面包吃到一半，虞紫突然从包里取出一朵红玫瑰——颜端的动作停住——然后继续吃剩下的一半面包。
　　等面包吃完，虞紫估计颜端冷静完，自己可以去安慰他了，于是快速地平移到颜端旁边的座位上，把红玫瑰递到僵硬的颜端面前，说：“碰巧看到这支红玫瑰很漂亮，我就想送给你。以后你就可以向别人炫耀，有人给你送过花了。”
　　不管颜端接不接受，总之虞紫是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了，这样就好。
　　颜端像是一个卡壳的程序，他全身静默一会儿，然后接过玫瑰，突然伸手，轻轻抱住虞紫的肩膀。
　　虞紫一愣，听到颜端在耳边说：“我太年轻，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也不知道什么才是重要的东西。”
　　眨眼之间，虞紫回到了黄鹤楼的二楼，她摸了摸耳边的皮肤，那里似乎还留有一些温度。
　　大二的颜端是不会主动拥抱虞紫的，在虞紫送出花之后，那个人就不是回忆中的颜端了。
　　那是一个幻影，还是真正的颜端也来到了这个副本？
　　回忆中有很多遗憾，而这个幻境仿佛是要让虞紫把所有遗憾都一一填补。这个副本的目的就是让她做一场满足的幻梦吗？虞紫可不认为副本会这么好心。

　　离开二楼大厅的门边立柱上，也有一幅对联：“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虞紫记得，高中语文老师讲过，这是历史上著名的“诗谶”。“谶”是指应验的预言，通常是不祥的那类。相传刘希夷写下这篇风华绝代的《代悲白头翁》之后，不到一年就意外离世，果真没有看到第二年的花开。
　　三楼的门边写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虞紫推开门——
　　黄昏时的光辉洒满熟悉的校园，空气中一片潮湿。身边的颜端，套着宽大的学士服，头上的帽子用波浪形发夹固定，虞紫仔细看他的脸，才凭借工作多年的见识，识别出他精致的妆容。在对于化妆品和发夹的运用上，颜端比虞紫优秀得多。
　　虞紫自己身上也是差不多的衣着。在梅雨天的缝隙里，毕业生们抓紧时间扫荡校园，占领每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地点，在相机中留下便携的回忆。
　　虞紫还记得这天，毕业典礼是在上午，中午下了一场大暴雨，雨后天空放晴，空气清新，她就和颜端一起拍摄毕业纪念照。此刻时间已到黄昏，那么他们的行程应该差不多走完了。
　　富裕的颜端在看手上的相机，小康中带着贫穷的虞紫掏出手机检查相册。虞紫手机里只有颜端的照片，清晰度不高，拍不出脸上的瑕疵和色差，颜端对此很满意。而虞紫和合照都在颜端的高清相机里。
　　标志性建筑，老校门，大草坪都去过了。经常上课和自修的教室，经常做实验的实验室，寝室，食堂，漂亮的林荫大道，偷偷摘樱桃的绿化带，也都拍了。
　　虞紫一眼就看出，还剩最后一个地方没去。
　　她拉拉颜端的衣角，带他往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走去。绕过毫无作用的校医院，进入后门附近的死角，经过污水回收设备，再拐一个弯，就到了。
　　一座蓝顶白棚停在开花的夹竹桃树下，顶上写着“齐心xx，战胜xx”。自从白棚被废弃以后，它就停在这里，不知未来会往何处去。虞紫挂名的社团线下赠予虞美人种子时，曾使用过这个秘密基地。
　　顶着污水管道的轰鸣，虞紫和颜端在这里拍了几张照片作为纪念，然后奔跑着离开这个寂寥无人的废弃角落，回到毕业生和游客叽叽喳喳的大道上。
　　虞紫把自己的手机和颜端的相机都看了一遍，确定照片应该齐全。但是她还没有回到黄鹤楼，也没有发生场景变换，应该是还有事没做。
　　虞紫：“我能想到的地方都去过了，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吗？”
　　颜端：“没了。我的也齐了。”
　　两人在地上坐下，欣赏照片，他们并没有贴在一起，两人之间隔着一条礼貌的缝隙。虞紫能感受到颜端身上的温度，仿佛他此刻真切地存在着。
　　虞紫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要是这场黄昏永远不会结束就好了。”
　　颜端动了下嘴唇，但没有吐出字来。直觉告诉虞紫，他是想认同自己的话。但是他最终没有认同，而是说：“地球的另一个地方，还有人在等待日出。”
　　一副慷慨的样子，好像太阳是他们两人主动让出去的一样。
　　无论有多么舍不得，时间还是一秒一秒地往前走。坐了一会儿，他们就不得不将日程往下推进。
　　颜端：“那我们去吃饭吧。”
　　虞紫：“好啊。”
　　虽然能在学校吃饭的日子所剩无几，但他们不约而同地否决了食堂，选择校外的拉面小饭馆。在大部分时候，颜端的消费水平还是和虞紫相近的。
　　菜上齐后，服务员拉下幕帘，把这一张桌子和其它地方隔绝开。
　　虞紫用大木头汤勺喝了一口汤，又烫又鲜，喝一口就出汗。夏天在空调房间里吃拉面，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颜端开口说话：“我拿的博士offer，也不是什么顶尖院校。”
　　虞紫：“我们学校的绩点制度太垃圾了，要是你当初选了另一所学校，麻省和普林斯顿的全奖直博也是能去的。”
　　颜端笑了一下：“谢谢。其实也无所谓，我现在没有那么优绩主义了，排名前十的学校，和排名前五十的学校，也差不了多少。最重要的是，我在这里遇到了你。”
　　虞紫：“要是早知道，我们还是一起去另一所大学吧。”
　　颜端发现话题方向有些脱离他的控制，他试图把话题拉回来：“所以，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颜端主动的方式就是拼命暗示虞紫主动。
　　虞紫记得，这个时候她是悲伤的，因为努力了3年都无法改变的结局真的到来，但同时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放松感。
　　奇异的是，现在她却没有这种感觉。只知道自己当时的情绪名为“悲伤”，却无法再切身体会那种感觉。
　　大概是因为，虞紫知道自己毕业以后过得还不错吧。
　　虞紫：“我会工作。其实，我最早想要的就是本科毕业直接工作。之前考虑考研，还有跟着你选了一堆本研合作的课程，都只是为了和你在一起而已，不是最适合我的道路。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见到你，你让我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如果不是你，我肯定没有勇气选那么难的课，坚持到最后真是很有收获。”
　　颜端发现这次话题没有歪，只是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所以他继续旁敲侧击。
　　颜端：“虽然我一直往直博的方向努力，但是实际上之前有那些积累，本科毕业直接工作也可以。而且，现在我的想法有点变了。我们本科这四年，经济形势变了很多。我觉得现在再为了博士文凭套牢自己五六年，未必会有很好的回报。而且，给我发offer的学校也没有那么——珍贵。”
　　珍贵这个词出来前，他斟酌了几秒。
　　虞紫喝了口茶水，去除嘴里的咸鲜味。颜端这番话一出来，她就想起自己当时想说的话了。
　　虞紫想说“那你留下来吧，别走了”。这句话她想了三年。在她辗转反侧时，这种可能性总是会出现在脑海里。
　　因为无法承受失去颜端，所以她总是在幻想那个无法成真的未来。但是每一次幻象，反而让虞紫一次次地，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什么是现实。在这三年里，她逐渐接受了现实。
　　所以她最终没有说出这句话。
　　这是副本想让她干的事情吗？
　　但虞紫依旧不想说这句话。按照之前的经验，如果她没有做“正确”的事情，那么时间就会重来。只要不是立刻被抹杀，那么虞紫就不想对颜端说出违心的话。
　　虞紫还是给出了和以前一样的回应：“你就去吧。我知道你有多想去。你一直都在为此努力啊。大二的时候，别人写1页中文小作业，你交上去10页外文论文。别人大三才进一个实验室当混子，你大一就报竞赛，独立设计实验了。我们学校绩点制度那么垃圾，你交了那么多申请，参加了那么多面试，好不容易才申上那所学校，虽然总体排名不是最高的，但那个专业也是全世界最顶尖的，之一。你就去呗。我们专业，本科生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我是为了脱离家庭，才想早点赚钱。你不一样，你的目标可是拿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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