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辞

作者:玖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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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使


      明月楼,澹台傲推开了“春树暮云”间的门。

      他见到了静水司正使一身月白色束腰镧衫的寻常公子打扮,负手立于窗边。

      窗边人听到了门动,转过了身。

      覃昀琰。

      凌风雪在澹台傲之后进来,随即把“春树暮云”的门关紧了。

      静水司正使是覃昀琰,这就是他要告诉澹台傲的秘密。

      司中正使,覃昀琰,他这另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身份决定了他不可能在明月楼逗留太久。所以他只是简短地向澹台傲解释了两件事——他为什么要裁撤静水司,以及他为什么会对那时身陷囹圄的凌风雪置之不理。

      “这本来是我们二人共同要守的秘密,可既然凌卿信你,我便信你。”覃昀琰对澹台傲说。他以帝王之外的正使身份来见澹台傲凌风雪二人,就连称呼也由“朕”改为了“我”。

      “要保护一样东西不被别有用心之人的暗箭中伤,最好的方法不是在它面前垒一堵坚硬的墙让那些人看出他们的暗箭射不进去,而是要织一张隐藏的网,让那些人觉得他们的暗箭已没有必要再射出去,”覃昀琰道:“静水司在朝中已是众矢之的,我坐在至尊之位,纵使保得了静水司的大局不被左右,也护不住静水司里所有的细枝末节。所以与其这样,不如让静水司在众人眼中彻底消失,让他们彻底断了谋算静水司的想法,这就是我当众要三司拟旨,裁撤静水司的真正目的。”

      “静水司实际上没有被裁撤,只是要分散原本静水司中人,随后在暗地里把静水司重建,这些被分散的人现在已经被指派到了朝中各部各个不受重用的位置上,他们会在这些位置上监察各部一举一动,相比于此前聚集,这样的分散更不会引人注目,更容易去完成静水司所掌的,探查缉拿之事。”凌风雪接着覃昀琰的话道:“而至于我的事,则是在陛下还没有找到裁撤静水司的借口和时机前所出现的,让人始料未及的意外。我被指护卫不力,被下大理寺狱,”凌风雪顿了顿,道:“旁人不知,静水司其他人也不知,这些事,其实一直都在陛下肃清那股势力的布局里。”

      澹台傲难以置信,“什么布局?什么势力?”

      凌风雪却道:“这股势力先不提,澹台,现在才告诉你这些,我知道有些晚,可当时事出突然,我只够时间和陛下商定,把这些全然不在原本计划之内的事,顺势而为。”

      “这不怪凌卿,”覃昀琰闻言对澹台傲道:“是我执意要他守着这个秘密。此事牵连甚广,一发不慎则动全身。”

      凌风雪道:“在大理寺时,我的事陛下并非真的置之不理,我们当时就是想要造成静水司与陛下已然离心的假象,那时我在大理寺,只是待在那里,一切都好好的…”

      凌风雪说这话时看了看澹台傲,又把他的目光引向覃昀琰,就好像在替覃昀琰解释,他也是真的没有想过后来大理寺监牢里,事情会因为祝君宁的到来发展成那样。

      “静水司裁撤,大理寺中人不知实情,对我自不会再如从前一般,刑狱之地本就不是慈仁柔善的。”凌风雪道:“那时我隐约觉察到变化,但不知具体如何,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我一直在等,等到了后来有人给我的牢房里递进了半碗清水。那水很平常,可送来的时间很不应该。狱中卒吏分放饭食饮水的时间是定死的,不可能有人没事单独给我递进半碗水来,那水有它特别的含义。”

      “顺势而为,顺水推舟?”澹台傲猜测,他问出来。

      “对,但不完全,”,凌风雪看向覃昀琰,道:“还有一重意思,是臣门不论如何,臣心…始终如水。”

      覃昀琰回看凌风雪,道:“‘臣门如市,臣心如水’,这句话是每一个入静水司之人的笃信与誓言,这些人里包括静水司副使凌风雪,当然也包括静水司正使,覃昀琰。”

      覃昀琰。

      凌风雪在听到这最后三个字时微微一怔,他见覃昀琰朝他与澹台傲,神情郑重道:“静水司为臣,从不是为覃昀琰之臣。覃昀琰为臣,与静水司一样,所奉之君,都是大褚千里江山之上的万千生民。”

      “大理寺那半碗清水,是我遣人暗中送去的,它是静水司中人心照不宣的应对之策——以如市如水之心,行顺水推舟之事。顺水推舟,顺势而为,是为查清一些如今大隐于市的势力。”覃昀琰又道。

      “寒秋十九刃?”澹台傲问:“如今这件事来龙去脉已然厘清,凌哥儿他是不是该是时候得到正名?”

      覃昀琰摇了头。

      凌风雪也摇了头。

      他望向澹台傲的目光正回答对方——不是,当下所查势力不是寒秋十九刃,所以现在也不是时候,来给我正名。

      “武翼郎杨建这两日传回的消息中又提及了一个人,药神百里。”凌风雪道:“在药神百里之前,于江湖消失多年如今再次出现的,还有宴州的斩荒、京城的祝君宁。在宴州,江湖朝堂的风波自斩荒赵元竹而起,他是南梁间者,做的是为祸大褚的事。到京城,寒秋十九刃祝君宁夜夺丹书铁券,半面人现世,宣和宴只得推迟,这些事,自也与朝廷无益。他们都是江湖中人,也都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多年,重新出现在人前,所作之事却又都无关江湖只关朝局,你觉不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凌风雪的话,前半句是副使说给正使的消息,后半句则在问澹台傲。澹台傲点头,“凌哥儿你怀疑有人纠集了曾经的江湖势力,意图在朝堂……”

      谋反?作乱?澹台傲不知道该选哪一个词,作乱是对朝堂里的大臣或司衙的,而谋反,则针对的是大褚朝堂的王衣了。

      “如今尚不知晓这些谋划的背后之人是哪一个,哪一方,但有一点已经查实,”凌风雪道:“这些人改头换面,帮他们隐藏踪迹的都是同一个地方,九幽堂。”

      澹台傲瞪大了眼睛,然后神情慢慢平静,陷入思索。

      “九幽堂有九幽草,九幽草为人改头换面,替人重换身份。”澹台傲问:“九幽堂的消息也是静水司探知的?那你们之后的计划又是什么?”

      凌风雪看了看覃昀琰,覃昀琰有些为难地垂下了眼眸。澹台傲了然,除了春日里静水司诸般遭遇的真相,其他秘密,他非静水司中人,自然是不能再知悉。

      “懂了,”澹台傲道,他说着转向凌风雪,笑了笑,“凌哥儿,你可不可以先出去等我?”

      凌风雪有些诧异,澹台傲的意思,他想与覃昀琰单独说话。

      “无妨。”覃昀琰道,他示意凌风雪先出去便好,凌风雪迟疑片刻朝覃昀琰躬身一揖,退了出去,混进了隔壁房间门口的,殿前司便装所扮的酒足饭饱却迟迟说不完话在门口逗留着的客人里。

      ***

      “春树暮云”间,此刻,只有澹台傲和覃昀琰,相对而立。

      “陛下大意了,你不该把我留在这里,更不该准允我不取下自己的佩剑就来见您。”

      “为何要去掉佩剑?”覃昀琰对澹台傲笑笑,道:“明月楼又不是官府馆阁,到这里来还要取下佩剑,那岂不更引人注意,惹人怀疑?”

      “我的剑很锋利,我的剑也很快。”澹台傲却道:“刚刚陛下告诉了我两件事,此刻我也想还予陛下两件事。”

      覃昀琰闻言,朝澹台傲展臂抬手——请。下一刻,他见识到了他此前从未见过的凌厉剑光。

      他只看到了剑光。

      他不知道澹台傲的剑是怎样出鞘的,一切真的太快。

      澹台傲竟把问月之剑……指向了当朝帝王。

      “第一件事,出剑。”澹台傲的剑锋稳稳指着覃昀琰,覃昀琰没有躲。

      “为何不躲?”

      “因为凌风雪。”覃昀琰道:“他信你,我便信你。”

      “顺势而为,以造成静水司遭裁撤、凌风雪遭诬陷,继而与陛下您离心这样局面的主意,是陛下自己想的?”

      覃昀琰想了想,没有选择隐瞒,“是早前一个人与我一同商定的,他给了我提议。”

      “那个人是不是凌哥儿?”

      覃昀琰摇头,澹台傲松口气。还好他的凌哥儿没有为了拱卫王师总那么热衷于自己伤害自己。他想。

      “陛下得此提议,却实在不适合做后面的筹谋,”澹台傲没有再问覃昀琰,那个给他提议让他谋局的人是谁,可他的剑也依然没有放下,他道:“我是江湖人,筹谋算计,布局成势这些非我所长,可我却也知道,一个精巧的局其实不在于它有多复杂,而在于它没有漏洞。”

      覃昀琰想了想,他明白澹台傲在说什么,凌风雪的遭遇,就是这个局里的漏洞。祝君宁提审凌风雪又将凌风雪转移至刑狱院的动作让人始料未及,这个漏洞烂成个大窟窿,窟窿里的人被提审被用刑,被移入刑狱院关在笼子里一天一夜,久伤不愈。

      覃昀琰低头,回应,“我的局的确全是漏洞。”

      话音落地,澹台傲剑上的剑意,陡然爆起。

      “凌风雪,他自从入了静水司追随陛下您以后,受了多少委屈,又咽了多少不平,陛下您可曾想过?一个忠心耿耿于朝堂,殚精竭虑于大褚的人被污蔑被打压,一个本可以江湖逍遥的人留下朝堂,就是为了被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指骂成祸心包藏?你知不知道他武功有多高,剑法有多好,江湖上多少利刃强功伤不了他,多少刀林剑阵困不住他,他这样好的人,现在却在你们无止无休的斗争和算计里遍体鳞伤!这些事凌哥儿他不提我要提,凌哥儿他不在意我在意!”

      澹台傲握剑的手抖了,他的心绪全乱,犯了剑客的大忌。

      覃昀琰淡然,目光流露出愧疚,他看着澹台傲,把手缓缓放上了澹台傲的剑锋。

      “幼时,我与王兄,也习过剑法,修过剑道,”覃昀琰道:“如今他远走金沙,我也不知道他的剑是不是还和我、和当年一样,还都是空舞的花架子。”

      覃昀琰看着澹台傲,他微笑,“你的剑很快,很好。”

      然后他一点点,压下了澹台傲的剑。这动作他做得虽慢,却没有费力气,澹台傲剑上的剑气已散。
      覃昀琰叹息,“朕,是这大褚的帝王,可大褚,却不是朕的家天下,”他道:“外人眼里,帝王之尊,万人之上,有什么做不得吗?有,当然有,为君,我亦有我的无奈,我亦有我的无法周全。”

      澹台傲放下剑,他愤怒,他喘息,他努力使自己平静,尽可能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不是静水司中人,只能看着你们在一起筹谋诸事。我看不到更多的真相和秘密,但我看得到凌哥儿他在朝堂的日子过得是好还是不好,也看得到这朝堂之上有没有人对他好,”他道:“陛下,我请您,求您,对他好。”

      “你出剑便是为此?这是你的第一件事?”

      澹台傲回答:“是。”

      “我答应你,”覃昀琰回应,“凌风雪所做之事皆是依我之令,他所受之苦也皆是因我而起。今日即便你不说,我亦不敢不如此。”

      澹台傲闻言,收起了剑。

      “那接下来说第二件事,”他做着收剑的动作,对覃昀琰道:“这便是第二件事。”

      “收剑?”

      “是。”

      “问月”入鞘,澹台傲面对覃昀琰,拱手…跪了下来。他跪着,拱着手,终于,抬头仰视当朝帝王。

      “澹台傲不过江湖草莽,不懂天下风云如何瞬息变化,不知任人用事何需舍小就大,他不理这江山何如,又谁家,却愿奉剑于君,替君上守一个清明天下,也替凌风雪,守一片安稳无虞,”澹台傲肃然,双手把剑高高托起在覃昀琰面前,他一字一句,郑重其事,“草民澹台傲,今日奉剑于君,跪请,效力静水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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