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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周三中午,陈耀和胡李晶被带到播音室,在老师的指点下熟悉了播音设备后,两人串了一遍台词,这是陈耀第一次近距离坐在胡李晶的身边,她看到胡李晶的演讲稿很细致,上面写满了不同颜色的笔记注释,甚至每行诗词都做了分隔以及重点加粗的符号,再看看自己的报纸和演讲稿,陈耀不由地低下了头,入眼的却是胡李晶黑色发亮的皮鞋,她今天穿一条背带交叉的蓝色连衣裙,搭配一件白色有规则半圆花摆的衬衫式短袖,圆脑袋高马尾,她没有刘海,整个人的美丽是直观的,立体的,不遮掩的。
陈耀想,如果将胡李晶比作一件珠宝,它必定是放在博物馆正中心的那一件,即使玻璃罩罩着也难掩其自身携带的华彩。游客一进去,首先,唯一,必定是被这件展品吸引。至于其他的展品,怕是再也入不了眼了,即使入眼了,也只是沾光,那是因为这件珠宝映射的高贵与典雅的星泽辐射到四面八方也令周围蒙其星辉。就是沾了这点雨露,游客在看了这样一件珠宝之后,才会分得一些步伐分得一些目光给旁边的摆件,驻足几秒。
“这几句对话我们可以轻松点,就像日常聊天一样,但是不要笑出声,不要靠话筒太近,这个距离就好。”胡李晶打破了陈耀的思绪,她手势比划了个大约五六厘米的距离,接着说,“靠的太近广播会发出杂音,笑得太明显广播也会有杂音,嘴巴离话筒太远也不行,声音录不进去。”胡李晶的声音不是纯温柔的,是柔中带刚的。
“好的。”陈耀点点头,她将嘴唇对着话筒试了一下距离。
“这样刚好。”对陈耀说完,胡李晶又对着一旁的调音老师说,“话筒还是这几个?该换新的,这个话筒我平时周一讲话的时候,经常卡,不是电池的问题。”
这个老师对于陈耀很陌生,但是他和胡李晶很熟悉,开播还有五分钟,两人聊了一会,只听见这个老师回答,"审批写上去了,不知道卡在哪,我下播了去问问,现在教务处重心在审批一批台式电脑。"
“真的,我们学校会有台式电脑?那我们上电脑课么?”
“进几台,不会进几十台,到时候看怎么分配,我们老师也在学习摸索阶段。”
“我原来小学有电脑课,还有专门的机房,我以前上课的时候,我们还得套鞋套进去。”
“真的,那你会打字么?”
“打字我会的,键盘多练练就行。”
陈耀听着他们的对话,内心里感慨着台式电脑她只在书本的插页里见过,现实中却是没有的,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只剩一两分钟了,不知怎么的,心跳就像打鼓一样,越打鼓就越揪心,胸口也有一股不自然的气体堵着,她紧张了。这种紧张在最初老师说叫几名学生上去念作文范本的时候有过,哪怕现在再被要求上讲台演讲作文她已经不怕了,可是面对播音,她只觉得自己是个门外汉,这股突如其来的压力与害怕像大雁一样又成群结队而来,她又开始了担忧,一会念错字了怎么办,一会跳行了怎么办,一会抢台词了怎么办,有多少老师在听,播得不好被批评怎么办……
“预备,要开始了,三二一。”调音老师给了个口令。
陈耀紧急坐下靠近话筒,她坐得太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了一阵刺挠的声音,她来不及忧虑刚才椅子的声音有没有被话筒收进去传到广播给扩散出去了,直接开始念起了稿件。
陈耀和胡李晶齐步发声:“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大家中午好!”
胡李晶紧接着念道:“伴随着熟悉的韵律,这里是‘校园之声’广播站,我是今天的主播胡李晶,来自五年级一班。”
陈耀在胡李晶开篇的几秒,不断给自己打气,不要急,不要慌,和平时一样,同时她又紧盯着稿件。她等胡李晶一结束立刻脱口道:“我是今天的主播陈耀,来自五年级一班。”这句话她已经练习了很多遍,她是谁,她做什么,她来自哪里。
与此同时,许辉和张鹏正在你来我往地打乒乓球。广播在照例的一个刺耳大杂音后开始播报,他们两人谁也没注意。突然,许辉走神的瞬间没有接到张鹏的球,他问道:“你听听刚才那广播,是不是陈耀的声音?她今天播音?”
“今天周三是校广播站的日子,你看着点球。”
许辉放下球拍,翘着头把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他听着广播里传出来的声音,疑惑道:“是陈耀的声音么?不太像啊。”
张鹏吐槽道:“学校的广播老掉牙了,能听得清谁是谁啊,你去播我也不一定听得出来。别管了,咱接着打球。”
这时广播传来了一句“下面是诗朗诵,请欣赏诗篇《未选择的路》,来自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
许辉这下笑了也不怀疑了,肯定道:“就是陈耀,这就是她要念的诗。”
张鹏则是无奈,问道:“广播这么杂,能听得见啥啊?八百年的老古董了。”
许辉彻底将乒乓球这事抛在一边,他望着远方的电线杆,还有上头喇叭传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声音,想了个主意,说道:“跟我来。”
只见他拿起乒乓球和球拍跑到电线杆下面,整张脸贴着电线杆,一边贴一边绕着电线杆转圈圈寻找最合适的位置,他听出了几个字,是那首诗的内容,他抬头看一眼上面的喇叭,心想,要是喇叭位置能够低一些就好了。张鹏跟着跑了过来,也学着许辉的样子,将半边脸贴着电线杆,耳朵靠得紧紧的,猜测道:“好像是陈耀的声音。”
许辉换了一只耳朵贴着电线杆,说道:“是她,但是广播里传出来的声音和平日里说话的声音不一样。”
“那肯定,人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肯定会变的。”
许辉听了个七七八八还不忘夸奖,“她念得很不错,很专业。”
两小只就这样抱着电线杆耳朵贴着电线杆还不忘瞅瞅上面的喇叭,没一会,两个人的脑袋就撞在一起,齐齐吃痛。两人一人捂着自己半边脸,好不滑稽。许辉吃了疼,捂着右眼跟个海盗似的,他的视线刚好对着教学楼,问道:“二楼西面间站着的那个人是不是陆嘉,他站那做什么?”
张鹏一拍大腿,惊叹道:“我们怎么没想到,那是播音室,站在电线杆下还不如站到播音室门口听得清楚。”
“也是。那我们上那。”
“别别别。”张鹏拉住许辉的衣摆,担忧道,“旁边就是老师办公室,撞见就不好了。”
“不怕,陆嘉不是站那么?”
“陆嘉不一样,老师对他特殊照顾。”
许辉疑惑:“为什么不一样?”
张鹏支支吾吾道:“总之,三言两语和你说不清。前几年老师就讲过,不能议论同学尤其不能议论同学家里面的事情。”
许辉听此就不再追问,他的眼睛柔和了一些,勉强睁开了右眼,又因着大中午的阳光睁开又赶紧闭上缓一缓。九月的大太阳照在这间学校的操场上,也照着电线杆下小小的两个人。他们就这样保持着耳朵贴着电线杆的姿势足足半个小时。
播音期间,陈耀的心也分为了两棵树,一棵树一紧张枝叶就会变成一双手拍拍躯干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另一棵树紧紧遵循着演讲稿上的流程,靠近话筒,播报,等待,对话,播报,等待,就这样海水此起彼伏,一卷一席地终是靠了岸,两个人顺利完成了播报任务。
等到老师将设备关闭宣告播音结束的时候,陈耀长长地叹了口气,胡李晶则没有叹气的动作,她将报纸稿件还有带过来的笔随身放入一个文件袋收纳好。她走到老师身边,继续说着刚才台式电脑的话题,陈耀等她聊完,两人才和老师道了别离开了播音室。
陈耀和胡李晶刚一前一后进入教室,许辉立刻站起来对陈耀说道:“陈耀,你平时说话的声音和播音的声音不一样。”他的声音比室外的喇叭还要响,引着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
陈耀一惊:“你刚才听广播了?”
“可不是么,站在电线杆下听的,耳朵都发烫了。”
陈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股羞赧爬上头,她觉得自己的耳朵也红了。
第一节是体育课,五一班的同学们快活地在操场上跑跳。体育老师是班主任的爸爸,他还有另一个女儿也是老师,在这所学校的学前班教书。同学喜欢上体育课,又因着这一层亲戚关系,连带地也很尊敬这位体育老师。热身结束后,体育老师宣布这节课的项目是跳高,许辉和张鹏一听就兴奋地朝器械室跑。陈耀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和体育老师说身子不太舒服就先回了教室。
其实陈耀并没有不舒服,但是她自己知道,她脚上的这双凉鞋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参与跳高这个项目。这双凉鞋是徐莲花去年买的,那时路边摆摊清仓,老板明确说过这批衣服鞋子发大水的时候没有躲过,都是处理价。徐莲花拿了两件,陈耀脚上的凉鞋两块钱,陈耀身上的白色波点短裙一块钱。凉鞋其实在第一天穿的时候就已经脱胶了,陈耀第一反映是害怕,她拿陈勇做手工的502胶水沾过,但是不牢固,像跳高这类项目很有可能出现当场鞋跟掉了的情况,她利用撒谎,或者说善意的谎言称自己身体不舒服来躲避这类隐患。
这样的谎言,陈耀已经驾轻就熟,即使书里教育我们诚实是最重要的,可是她不得不撒谎,那是她自保的手段,那是她在徐莲花日日夜夜的磋磨下掌握的可以令自己少挨一顿打少挨一顿骂的武器。她有过纠结,但是只要想到皮肉的苦和徐莲花嘴巴的威力,她不得不这么做。有些事明明理所应当,明明合情合理,但是在徐莲花那边不是,像陈耀洗碗的时候不小心手滑打碎了一只碗,她不能说她手滑打碎了碗,徐莲花会以“别人怎么不手滑”或者“你根本没有用心洗碗”的理由来打她骂她,但是如果陈耀说“刚才洗碗的时候看到窗外有只猫跑过去被吓到了才不小心打碎了碗”,徐莲花就会认为陈耀是有理由的,她不是故意打碎这只碗的,这件事情也就以徐莲花的几句骂而结束。
陈耀时刻提防,陈耀小心翼翼,这是她的日常。
可是谁知那天就在陈耀后半节回教室休息的片刻,却发生了一件意料不到的事。五一班的同学上完体育课回到教室,胡李晶突然宣称自己装着演讲稿、报纸、文具的收纳袋不见了。这时,大家一致把目光看向了陈耀,只有她在体育课的时候独自提前回了教室,也只有她和胡李晶竞争校播音员的位置。
陈耀感受着这一道道怀疑的目光,她觉得这比跳高鞋跟当场掉了还要出糗。老天爷不能给她一双完好的凉鞋,难道也不能给她一个好的名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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