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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肉包子打狗
今日的酒肆颇有些诡异。
陆伏刚一进门,满堂闲聊声戛然而止,所有落座的客人齐齐望向他。
这种眼光不像是对陌生人的好奇,倒像带着玩味的打量。
找到相熟的酒博士,陆伏用当地乡言小声问道:“这些人从哪儿来,我看怎么不像好人呢?快过年了,多了许多生人,说不定是专门拐人的贩子呢,十五姐姐在哪儿,可别叫他们坑了。”
酒博士不敢言语,一坐着的中年汉子笑了笑,招手喊道:“老子听得懂你们说话。小伙子,我们哪儿不像好人啦。”
身侧站着一个捧着貂皮大氅做仆役打扮的人道:“我们是经商人家,才从博州府回来。不是盗匪拐子,郎君可得擦亮眼睛。”
陆伏大囧,立刻涨红了脸,拱手赔罪道:“该死该死,我有眼不识泰山了。适才听说大雪封了来路,想来一时半刻也走不了了,今日诸位喝酒就算我的,给诸位赔罪了。”
众人只是默然打量他,好像要将他看穿一般。
这汉子又道:“你才说什么姐姐?怎么,你和这老板娘很熟吗?”
陆伏摆摆手,答道:“她就是老板,不是老板娘。”
汉子闻言便笑:“你是告诉我们这家酒肆是个单身娘子开的?怎不怕我们真是一伙歹人,这会儿起了歹心,夜里暗地害死她?”
陆伏也跟着弯了弯嘴角,回道:“她并不是孤弱女子,何况我也有刀,居所不远,手下有几号兄弟,能护得住她。”
“哈哈哈哈哈哈”哄堂大笑骤然炸开。
鱼十三就在此时推门而出,落坐在主位上,问手边才说话的汉子:“吴老三,你们笑什么?”
吴老三指着陆伏:“当家的,这小子方才疑心咱们谋财害命,又说外头大雪封山,今日走不脱了,要请咱们喝酒!”
陆伏见了正主,定睛打量一番,拱手施礼,依着礼俗唤道:“丈人……”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更响亮的哄笑。
可恼的是,众人只顾笑,却无人告诉他为何可笑。
陆伏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诸位只管敞开了喝,记在我账上就好。我今日来是找十五娘,不巧不能奉……”
“陪”字还没有出口,鱼十三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她不在,你要等她,就坐下陪我们一道喝会儿。”
一种神秘的力量压制住了陆伏,他乖乖陪到末座,喝起这顿莫名其妙的酒。
鱼十五娘将鱼十三带来的马车货品从内到外仔细翻看了一遍,捡出一条密实柔软的墨黑狐狸皮,皮毛油光水滑,毛尖上泛着亮,比她身上卷曲打结的羊羔皮好了几百倍。
鱼十五娘没忍住摸了又摸,最后还是忍痛放了回去。
“大计未成。”她这样安慰自己。
鱼十三很会做生意,车队里除了铜钱,最多的是绢帛,还有一些药材和皮毛,都是时下的俏货。
至于黄金珠宝等稀罕物,多半是叫鱼十三随身带着了。
鱼十五娘心里有了底,拍拍手离去了。
笑话,都停在她的院子里,还用她亲自搬吗,届时统统扣下就好了。
店内跑堂的酒博士神色匆匆出来寻她,见了面又语焉不详,最后一拍手,道:“东家您自己去看吧。我是说不出来了。”
好家伙,十几个人喝了五斗酒,才酿的柏叶酒和屠苏酒,本是要留到过年喝的,一会儿没看住,几乎全没了!
鱼十三这回正搂着神志不清的陆伏,拉高声音道:“好小子,够格当我女婿!”
鱼十五娘扶额。
陆伏满脸通红,闻言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拒绝道:“不行不行,我哥哥们还没成婚呢,再说了,我已经有喜欢的娘子了。”
吴老三在一旁给两人斟满酒碗,谆谆诱导:“你喜欢的娘子什么样?要我说,肯定不如我们姑娘,嗝~~全天下的娘子就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我们家姑娘的!”
“三叔,你喝大了。”鱼十五娘要去扶人。
岂料吴老三一把推开鱼十五娘,踩着板凳直起身子,拍着陆伏肩膀,递上一整碗酒,厉声问道:“今日你要是说不出来,不让你走!”
鱼十五娘忙打发酒博士去催醒酒汤,自己则去拉扯这群东倒西歪的醉汉。
陆伏缓缓抬头,却见半醉半醒的混沌朦胧之中,窗外明晃晃的天光映着一个人,那人身上还沾着晶莹的雪,似是披着星辰而来。而她一双锋利的眼睛,却比星辰还要明亮。
“她!”陆伏心中如有鼓声擂动,初时语塞,待仰头灌尽碗中酒液,便高声喊道:“我喜欢的姐姐有勇有谋,有本事,有天大的胆子,什么都懂,她,她像一阵风!”
鱼十三嘿嘿一笑,竟然意外和他心意相通:“你说得不对,我闺女是月亮。她是海上的月亮!”
陆伏急道:“不对,月亮太高了,太冷了,她不是,她,她,她能照见我。”
鱼十五娘实在听不下去,把鱼十三拉起身往屋舍里推,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喝多了,别撒酒疯了,回去睡觉!”
“没多!就……就打了两圈!”鱼十三摆手,身子却已瘫软,倚着鱼十五娘嘟囔,“这小子好!能喝!像老子我!”
“两圈?”鱼十五娘诧异,“这么些人,一圈就得喝一斤酒,你早不年轻了,哪能这么喝?”
“姐姐!”陆伏突然冲过来,一把攥住鱼十五娘的袖子,身子一滑,竟直接抱住了她的腿,埋首瓮声道:“从小到大……除了我娘……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娘子。”
鱼十五娘哭笑不得,一手搀着摇摇欲坠的鱼十三,腿上还挂着个甩不脱的陆伏。她抬了抬腿,陆伏反而抱得更紧。
“然后呢?”她无奈道,“这就完了?怎么你也想叫我娘?”
陆伏摇摇头,仰起脸似乎想说什么,骤然间脸色乍白,胃里一阵翻涌。
“呕——”
秽物瞬间污了鱼十五娘的裙角,在地板上漫开一片狼藉。鱼十五娘仰头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
“醒酒汤——好了没有啊——!”
陆伏被剧烈的头痛生生扯醒,身侧鼾声如雷。
他揉着太阳穴欲起身,忽觉身上空荡。
低头一看,除了颈上的红绳,全身竟只剩一条裤衩。
屋内漆黑,炭盆里余烬微红,窗缝透进一丝惨白。屋外北风怒号,卷着雪片猛烈扑打着窗棂。分明已是深夜。
陆伏借着微光摸索遍屋内角落,也未见自己衣物踪影。
侧头看向卧榻旁鼾声震天的汉子,发现正是白日同桌豪饮的商队主人,倒是衣着整齐。
陆伏稍松口气,还好,清白还在。
只是身上不离身的佩刀不在,他心里不安,取了衣架上挂着的貂裘裹身便要出门去寻刀。
“哟,你醒了。”
此处是鱼十五娘的酒肆后院,陆伏认得。左右厢房都是此起彼伏的鼾声,白雪纷纷扬扬落下,鱼十五娘独坐屋檐下,身旁墙壁上立着两把刀,身前生了炭火取暖,裹着张墨黑狐皮,正拎着一小壶酒自饮。
“你的衣服都吐脏了,我这儿没有郎君的衣服,又到了宵禁出不去。干爹他们带了几套备用的,你去东院车上自己找一套吧。”
话才说完,鱼十五娘摇摇头,“我糊涂了,天寒地冻的,你光着脚怎么能走。”
说罢将狐狸皮丢覆到陆伏脚上,自行去了。
陆伏身量高,鱼十三的衣服他穿着短了些,不过鱼十三的衣衫放量大,倒也能一穿。
一张板凳,坐着两个年轻男女,风雪会将火焰吹弱,然而风雪一弱,火苗立刻窜起,迸发着温暖热烈的光。
“他们是我家的人,跟你睡一个屋的是我干爹。”
陆伏这才明白,怪道那些人听他喊了句丈人便哄堂笑话他。
“干爹?”陆伏一开口,却发现喉咙痒得要命。
鱼十五娘把酒壶给他,自顾说道:“对啊,我小时候多病,刘老神仙叫我认海为母,父母改称干爹干娘,大大做了一场法事把我留下来了。”
陆伏没有再碰酒,而是小心问道:“我的衣服……”
“我脱的。”鱼十五娘神色坦然,“我随家人东奔西走经商有几年了,也见过生死,知道人长什么样却不知道贞洁两个字怎么写,不必挂在心上。”
说罢,又轻笑一声:“你身材不错,没什么赘肉。”
一瞬间,陆伏面庞涨得通红,双手不自觉捻着貂裘上的毛尖,许久才扭捏说出了句:“我……我没有胡言乱语吧。”
鱼十五娘将酒壶揽到自己怀里,自顾饮了一口,说道:“你抱着我的腿喊娘,你是不是想她了。”
说到这个,陆伏低叹了一声。
“自从她过世,就再也没有人关心过我的冷暖了。”
风雪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两人静静听了许久,陆伏终于斟酌开口:“十五姐姐,我想求娶你。”
鱼十五娘面不改色,仰头饮尽壶底残酒,才道:“可我不想当你娘。”
“不是。”陆伏着急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我认识的所有娘子,除了阿娘,只有你最好。也不对……是除了阿娘我最喜欢你……不对,这不是一个喜欢……”
越解释越乱,加上鱼十五娘闭口不言,陆伏悻悻闭上了嘴巴。
炭火在雪地里噼啪作响,烧得正旺。
“你不愿意吗?”陆伏小心翼翼问道。
火光映亮鱼十五娘的侧脸,她反而笑了:“小六,嫁与不嫁,我都是鱼自明,都会对你很好,因为你本就是一个很好的人,而我,我也很好。”
“对,自明是我的名字。自知者明,意思是,我得做个明白人。”
陆伏凝望着她的面容,脑中似有流星划过,竟然叫他难得聪明了一回。
“可是,我很喜欢你。看到你就满心欢喜,见不到你就像丢了魂,我想跟在你身边,不谈嫁娶,我还能谈什么呢?姐姐,求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才能配得上你的明白。”
鱼十五娘叫他这句话问住了,不知为何,竟然许久说不出话来。
“我看你用得是横刀,真巧,我也……”
“姐姐,你在顾虑什么?”陆伏看向她的眼睛,借着今天的醉意,索性把话说了个干净。
“我看见你脖子上的金柿子了。”鱼十五娘不敢看他清亮的眼眸,还是避重就轻。
陆伏拎出衣襟里深埋的一截红线,尾端赫然挂着枚金灿灿的柿子,他道:“你我第一次相见,那天是我阿娘的忌日,我问阿爹要些钱买香烛纸钱祭奠,可是,他没有。”
“我阿爹时常把我阿娘的死挂在嘴边,之后也没有再娶。但是他身边是不缺女人的,不过这和兄弟情谊比,又都不算什么了。那天我也明白了,我不想做阿娘这样的人。”
鱼十五娘正眼看他,看他圆润清白的眼睛里黑白分明的眼珠,她看到了一种炽热的情愫。
“我还是那句话,让你阿爹找我干爹说话吧。”
目的几乎要达到了,可是她的心里怎么有点酸呢?
鱼十五娘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该欣喜还是该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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