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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确心意
周五晚上,暮色中的庄园比白日更显喧嚣。
游客们的笑声从露天餐厅飘来,与喷泉的水声混作一片。
池渝和林葳蕤沿着鹅卵石小径漫步,两旁的地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两株依偎的植物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周静好的电话就是这时打来的。林葳蕤按下接听键的瞬间,对方愤怒的声音惊飞了附近灌木丛里的鸟雀。
"那个姓温的居然在论坛说你..."周静好的嗓音尖锐得几乎刺破听筒,"现在全年级都在传是你纠缠他!"
林葳蕤停下脚步,池渝看见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声音却依然柔和:"随他去吧,静好。落水狗最后的扑腾罢了。不过谢谢你关心我呀,你最好了。”
电话那头又爆发出一连串的抗议,林葳蕤只是轻轻"嗯"了几声,最后以"我在散步"为由结束了通话。
"今晚的猎户座很清晰。"池渝突然指向天空,指尖划过几颗连缀的星辰。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夜色,"小时候你说过,这是你最喜欢的星座。"
林葳蕤仰起脸。星光落进她的瞳孔,将那双总是带着忧愁的眼睛映得格外明亮。
池渝看得有些出神——她眼里的星光比天上的更动人。
"确实很美。"她微微勾起嘴角,酒窝若隐若现。池渝笑了一声,“你比星星,更漂亮。”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尖瞬间烧了起来。他仓促地别过脸,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手环,递到林葳蕤手中。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天气预报说最近可能有暴雨。如果迷路了,或者需要伞..."
手环的金属扣在他掌心泛着冷光,林葳蕤注意到他的小指在微微发抖。
"手表,按这里可以发定位,这里可以发消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融进夜风里,"我可以来找你。”
林葳蕤感觉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低头看着手腕上多出的黑色手环,内侧刻着一行小字:"For W.R."——葳蕤的缩写。这个发现让她的耳根也跟着发烫。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腕间的手环,月光在金属表面流淌成一道温柔的银河。
"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怎么突然送礼物..."她的声音很轻,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雀跃。
池渝低着头为她调整表带,月光沿着他的眉骨流淌,为他锋利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林葳蕤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静谧。
"礼物不需要理由。"
一种奇异的温暖从心口蔓延开来。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莫名熟悉——像是寒冬里突然遇见一簇篝火,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十年来筑起的心墙在这一刻出现了细微的裂缝,有什么东西正悄然生长。
她想起上周的暴雨天,池渝恰巧地撑着伞地出现在图书馆门口;想起他每次递来的温水总是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想起今早课桌上那盒贴着"记得吃早餐"的牛奶。这些细碎的瞬间突然串联起来,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夜风拂过树梢,林葳蕤忽然意识到——这大概就是心动。
不是对兄长的依赖,不是对玩伴的亲昵,而是会让指尖发麻、心跳失序的,独属于少女的情愫。她现在对他,算什么情感?
人在确认自己爱上另一个人的过程中,总会经历一段反复推敲的时期。人们自己都不会清晰地了解自己对另一个人的情感,究竟是单纯的欣赏,还是真切的爱意。
而随着这个推敲期的时间线渐渐拉长,爱意也会越发明确,只增不减,汹涌难耐。
"谢谢。"她恍惚了一瞬,又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月光下,她看见池渝的耳尖悄悄红了。
月光在湖面上碎成千万片银箔,晚风拂过时,那些光斑便轻轻摇晃起来,像是谁撒了一把星星在水里。
林葳蕤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睡意让她的眼皮微微发沉,脑袋不自觉地一点一点,像只困倦的鸟儿。
"池渝..."她的声音带着朦胧的鼻音,"你在美国...过得好吗?"
少年正用草茎编着什么的手指顿住了。他侧过头,看见月光描摹着少女泛红的眼角,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这个画面太柔软,让他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小没良心的,"他伸手拂开她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现在才想起来问?"
"谁要问你啊!"林葳蕤突然清醒了几分,鼓起的脸颊在月光下像颗水蜜桃。池渝忍不住用指尖戳了戳,换来一记瞪视。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带着湖水潮湿的气息拂过两人之间。池渝望着远处摇曳的芦苇,声音渐渐沉了下来:
"美国校园欺凌其实一直很严重,对华裔更是变本加厉。刚到美国那年,我每天放学都被堵在操场角落。"他漫不经心地卷起袖口,露出手臂上那道蜿蜒的疤痕,"这群teenager特别有创意,今天用棒球棍,明天就是冰镇可乐..."
林葳蕤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池渝看见她攥紧了裙摆,当她抬起头时,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某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像是有人把整个夜空的星光都揉碎了,再掺进一滴露水。
那分明是担忧,是心疼,那是一种他穷极一生,求之不得的幸福。
"疼吗?"她问得那么轻,却让池渝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事不能当玩笑。”
他忽然想起母亲在酒会上笑着说起这件事时,满座宾客哄笑的场景。那些笑声像玻璃渣一样扎在记忆里,而此刻林葳蕤的眼神却像温暖的纱布,轻轻覆在那些陈年旧伤上。
"现在不疼了。"他试图勾起嘴角,却发现这个惯常的笑容今晚格外艰难,"后来我去了个夏令营..."
他试图岔开话题,不敢再次看到她的眼,明明幸福近在咫尺,他却总不敢伸出手去触碰。
夜风突然大了起来,吹散了他未尽的话语。
林葳蕤不知何时靠得更近了些,头轻轻贴在他的肩膀上。她的发丝拂过他的手臂,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池渝望着湖面破碎的月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被人认真心疼的感觉,会比伤口本身更让人想哭。
他笑着说出曾经的苦楚,直到有人抚上他的伤疤,告诉他这并不好笑。
那天晚上,他说了此生最多的话,将想要隐藏一辈子的脆弱与痛苦倾诉给了身旁的女孩。她温和如冬日暖阳,摸着他的头,告诉他,未来他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其实有你就是最好的。
凌晨十二点十七分,池渝站在林葳蕤家楼下向上看,二楼保姆房的窗户漆黑如墨,往常这个时候总会亮着一盏鹅黄色的夜灯——那是王妈特意为怕黑的林葳蕤留的。
看来今晚王妈不在家。
"真的不用我陪?”池渝皱眉问。
林葳蕤困得东倒西歪,脑袋像只疲惫的雏鸟般一点一点往下坠,最终靠在他肩上。她发间的茉莉花香肆意冲入他的鼻腔。
"嗯...习惯了..."她的呢喃带着浓浓的睡意,温热呼吸透过衬衫面料熨在他锁骨上。
池渝僵着身子不敢动,却怕她自己累得走不动,只好横抱起她向二楼卧室走去,少女单薄的身躯轻得令人心惊。
他的心脏突然抽痛起来——这些年她都是这样独自面对每个黑夜的吗?没有父母的睡前故事,没有温暖的拥抱,只有空荡荡的豪宅和繁重的学业。
这个认知让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却又在碰到她腰际时触电般松了力道。
轻轻将林葳蕤放在床上,他便关好了林葳蕤家的门窗和灯后离开。
独自坐在沙发上,一旁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第二十个未接来电闪烁时,池渝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池渝你他妈——我叫了你多少次?你不是说晚上开黑吗…."王望的怒吼戛然而止,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显然是温清海把手机抢了过去。
"你刚说...和林葳蕤在一起?"温清海的声音压得极低,背景里隐约传来摔门声,"我哥正在因为她发火呢..”
实验室里那双微红的眼又一次映入脑海。
他胸口发闷。
她本该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金。如今却要独自面对这些龌龊事。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他的父亲那年杀死了她唯二的至亲。
"喂?你倒是说话啊!"王望的大嗓门把他拉回现实,"你是不是喜欢林葳蕤?"
手机"啪"地掉在羊毛地毯上。池渝感觉有团火从耳根一路烧到脖颈,耳边嗡嗡作响。他慌乱地捡起手机,指尖慌忙按着音量键降低王望的声音,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胡说什么...抓紧打游戏..."他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
凌晨一点零六分,池渝站在洗手台前,冷水哗啦啦地冲刷着他发烫的双手。镜中的少年眼眶通红,额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看起来狼狈不堪。
池母曾经告诉他,他们家欠下的债,是他一辈子都还不完的,而如今他竟然敢对受害者的女儿产生这种龌龊心思?
"疯了...真是疯了..."他掬起一捧水狠狠拍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衬衫前襟,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耳机里循环播放的歌曲正好唱到:"命中注定不能靠近,爱你的事当做秘密..."
他苦笑着摘下耳机,缓缓滑坐在地,后背贴着冰冷的瓷砖。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囚笼般的阴影,就像他画地为牢的十年。
手指神经质地抠着美缝剂,直到指甲缝里塞满白色粉末。他突然想起傍晚林葳蕤听说他遭遇霸凌时,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突然暗下来的样子。那是第一次有人认真告诉他:"这不好笑。"
他也想起,自己被温清河舆论攻击时,也是林葳蕤坚定站在他身旁。
也是第一次,有人让他觉得,自己或许值得被温柔以待。
他把自己埋进枕头里,布料上还残留着刚才抱她时沾染的茉莉香。这种味道让他既安心又痛苦,就像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初遇时,他曾确认她的心意。当得知她从未因往事迁怒于自己,这才放下心来,像从前对待妹妹般自然而然地照顾她。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纯粹的情谊悄然变质。等他惊觉时,那些下意识的关切、不由自主的注视,早已超出了兄妹之谊的界限。
即便林葳蕤始终不介意过往,他却无法不在意——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就要为这份感情负责。
而背负着那样的过去,他又怎能轻言负责?
"偷偷喜欢着你就好了..."他对着虚空呢喃,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窗外,一轮残月渐渐西沉。而某个妄想,突然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底生根发芽——如果他的父亲是清白的,是不是就有资格,不只是作为赎罪者站在她身边?
月光最后照亮的是他紧攥的左手——掌心躺着那枚从林葳蕤房间顺走的发卡。金属齿尖深深扎进皮肉,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清醒的痛楚。
这份感情是罪孽的果实,是禁忌的毒药。可他早已病入膏肓,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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