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东西方神仙的兼容性

　　就在阎王翻着生死簿查阅两人的生平时，白皓云和夜穆云已经通过传送法阵回到了家。
　　从那个废弃学校离开时，已接近半夜一点。若是回酒店，估计也够呛能睡个安稳觉——两人出门在外就没睡踏实过；更何况，这次出行不同寻常，碰到了地府阎王亲自出动，此事有必要报备家族和那位殿下，而在陌生的酒店布置传讯法阵，到底多有不便。
　　所以两人一合计，干脆直接回家，把该汇报的汇报一遍，然后静观其变。
　　这样一来，不耽误家族事务的处理，也不耽误汇报，唯一的坏处就是传送法阵太消耗灵力，来回传送也够折腾人的，比坐高铁被熊孩子吵一路强不到哪儿去。
　　不同于中原的闷热，高山之上的宁岚城在三伏天依旧清凉宜人。夜穆云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山风涌入屋内，多少吹散了两人的疲惫。
　　白皓云站在客厅中央，一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一手在空中划动，一个繁复的六芒星阵逐渐在空中成型。
　　“每次看你施法就跟看魔术表演一样。”夜穆云半躺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硬币，眼睛却追着白皓云的每一个动作。
　　白皓云转头冲她一眨眼：“那是因为我帅。”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先前在阎王面前端方持重的声调判若两人。
　　夜穆云嗤笑一声，却也没反驳什么。
　　法阵骤然一亮，灵流震荡间，一个虚影在光幕中浮现。
　　那人身形修长挺拔，黑色羽翼收拢在背后，与身上剪裁得体的黑衬衫相得益彰。
　　法阵的光芒暗了些许，他的真容终于清晰可见——黑发散落，面容完美得近乎锋利，一双深蓝色眼眸像是亘古不变的寒夜星空。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气场与屋内的两人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就像三柄出鞘的利剑，在灯光下交相辉映。
　　夜穆云对着虚影一抬下巴，算是打招呼：“路西法。”
　　若是寻常仙神在此，怕是早已如临大敌。
　　且不说人间的各种传说里把路西法描绘成了怎样的青面獠牙，光是提到他举起反旗，堕入地狱的壮举，就足够让东西方的神仙们心生忌惮，更别提这位堕天使去了地狱后，仅用百年时间就统一了各方势力，真是狼子野心，不可轻视。
　　但两人却像是见到了什么老熟人。
　　白皓云先是被传送法阵的空间扭曲折腾得头晕目眩，又耗费了大量灵力构建通讯法阵，此时看什么都觉得头疼，干脆向后一倒，靠在夜穆云肩头：“下班了没？”
　　“还有几份文件没看。”虚影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这么晚喊我，是遇到麻烦了？”
　　“想你想得睡不着。”白皓云故意拉长声调，尾音带着狡黠的上扬。话音刚落，一枚硬币就敲到了他的肩头，又化作细碎的光点，在夜穆云手心里重新凝聚。
　　白皓云半真不假地“嘶”了一声，路西法则低笑出声：“少来这一套。说吧，什么事？”
　　“有个族人的父亲意外过世，我们去调查的时候，遇到了地府的阎王。”夜穆云手里的硬币悬浮在她眼前，每说一句话就自动翻个面，“目前看来，老人的死和一个叫‘圣舍教’的组织有关，跑腿的是妖族，经文和古迦摩罗语有关，不过还不确定背后是谁。”
　　白皓云的手中浮现出一把匕首。他漫不经心地转着匕首，补充道：“阎王有智能手机，我们初步判断，他们手里有开光技术，能让人间的设备被神灵使用。”
　　路西法的虚影在客厅里踱步：“现在看来，是迦摩罗那边的神不安分了，天庭未必能及时发现，这位新阎王年纪不大，倒是挺机灵。”
　　两人同时捕捉到了路西法话语里的隐藏信息——地府和地狱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怎么知道新阎王是年轻神？
　　“你见过他？”夜穆云问道。
　　“上任典礼时远远见过一眼。年轻气盛，不按常理出牌……这对我们倒是好事。”路西法的虚影又转回沙发前，虚化的衣袍扫过桌面，却没有触动任何物品，“地狱到现在还得用通讯法阵，每次都要消耗大量灵力。要是能把这项技术学过来……”
　　“我们已经在留意了。”白皓云捏着匕首尖，随手一甩，匕首在空中翻了个刀花，“不过阎王身边那位崔判官戒心很重，需要循序渐进。”
　　路西法点了点头：“谨慎是对的。”他的幻影开始变得透明，“我会派人调查迦摩罗方面的动向。你们……”
　　话音未落，白皓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亮起。三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屏幕上——
　　是一条来自“阎之宇”的微信：【白道友，明天晚上六点有空吗？想请你和夜道友吃个火锅，顺便请教些事情。】后面跟了一家火锅店的定位。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看来你们进度还挺快。”路西法的幻影彻底消散前，留下了一句带笑的话语，“你俩少吃点辣。”
　　白皓云拿起手机，回复道：【客气了，我们一定准时到。】
　　发完消息，他打了个哈欠，不再掩饰自己的倦意：“在外面老是睡不好，还是家里好。”
　　夜穆云跟在他身后，走向二楼的卧室：“地府对地狱严防死守，结果阎王上来就约咱俩吃饭。看来他们背调没做好啊。”
　　“谁能想到……”白皓云推开卧室门，转身与夜穆云相视一笑。
　　谁能想到，路西法对他们而言，是半个亲人，半个老师呢？
　　严苛的训练，精妙的法术，诡谲的权谋——路西法见证了他们成长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就连夜凤家族的绝大多数族人都不知晓，家族世代供奉的神灵，那两位真正的“白皓云”和“夜穆云”，居然真的存在。那些关于家族是由路西法一手扶持的传说，竟然是真实的历史。
　　白皓云伸手关掉床头灯，在睡意朦胧中，习惯性地握住了夜穆云的手。出门在外，他们永远保持警惕——夜凤家族的族长睡觉都睁一只眼的江湖传说并不算空穴来风。只有在家里，他们才能享受真正的安眠。
　　地狱深处的宫殿中，路西法收回了投射在人间的意识。他从办公桌前起身，缓步走向落地窗，俯视着那片被永夜笼罩的土地。
　　这片混乱之地确实符合大众对地狱的想象。
　　最远处的深渊之海翻滚着墨蓝色的波涛，浪尖上闪烁着磷光，像是无数亡魂未熄的怨念。各种海生恶魔在浪涛中若隐若现：长着三排利齿的巨口鱼群正在围猎一只巨型章鱼，背部生满尖刺的蛇颈龙刚把某个倒霉的恶魔拖入水下。而在最幽暗的深海，利维坦庞大的黑影缓缓游动，每一次摆尾都掀起汹涌的暗流。
　　无人管辖的荒原上，暗红色的熔岩在大地上肆意流淌，冷却成新的山脉。最新喷发的火山口处，十几个熔岩恶魔正在撕扯着彼此半凝固的身躯，获胜者的核心会吸收败者能量，在岩浆中重塑成更强大的形态。
　　火山喷发带来的硫磺气息浓稠得几乎实质化，成为地狱特有的标志。长期在此居住的恶魔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而那些新堕落的灵魂则被灼烧得不断咳嗽，咳出的血沫在空中就化作火星消散。
　　而在荒原中心，恶魔和堕天使聚集的七罪之城是地狱最繁华的所在。
　　街道两旁悬挂着色彩艳丽的灵力灯，将整座城市映照得如同白昼。魅魔们扭动着腰肢，用甜腻的嗓音招揽客人，尾巴尖却不耐烦地拍打着地面。欺诈恶魔们在街角设下精心编织的骗局，有个刚被骗走全部记忆的灵魂正跪在地上撕扯自己半透明的胸膛，试图找回被夺走的过往。
　　中央广场上，两只恶魔在圆形竞技场中厮杀，利爪撕开血肉时带出内脏的碎块，尖牙咬断骨骼的脆响通过水晶扩音器传遍全场。堕天使们开设的赌局前排起长队，恶魔们争相下注，筹码碰撞声和叫好声此起彼伏。
　　美食街上，几个恶魔正在烧烤摊前大快朵颐，烤架上的梦魇兽肉块不时冒出彩色的雾气。旁边的酒馆里，恶魔调酒师正在摇晃雪克杯，杯中酒沉浮着十张重叠的痛苦人脸。醉酒的堕天使们高声谈笑，丝毫不在意角落里爆发的斗殴。一块带血的玻璃正好溅到吧台的菜单上，也无人理会——反正菜单的墨水也是血调的。
　　集市上更是群魔乱舞。几个精明的恶魔正在拍卖刚收割的灵魂，一个诈骗犯的灵魂被关在特制的玻璃罐里，仍在不停地说着花言巧语，引得恶魔们抛出高价；更多的摊位则直接对“商品”明码标价——有的出租美艳的皮囊，有的贩卖强健的躯体，有的交易记忆与情感。
　　交易的方式也千奇百怪：银币、肢体、感官、灵魂碎片，都可以作为交换的筹码。有个顾客正在用骨锯切割自己的肋骨，锯末混着黑血落在天平的一端，而天平另一端摆着“一周的亲情记忆”水晶。
　　如果天堂象征纯粹的光明与秩序，那么这里就是所有欲望的狂欢场。在这里，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着放纵与堕落的戏码，罪恶以最原始的姿态肆意绽放。
　　而在这座永夜之城的最深处，地狱之主的宫殿静静矗立。
　　暗色石材构筑的墙体没有任何繁复的雕饰，唯有几道简洁的凹槽沿着建筑轮廓纵向延伸。宫殿的尖顶刺破浓稠的夜色，隐约可见银色的咒文在塔尖闪烁。
　　不同于其他恶魔领主或金碧辉煌、或狰狞可怖的住所，这座宫殿意外地低调内敛，或许是因为它的主人早已无需外物彰显权柄。
　　路西法站在窗前注视着沸腾的罪恶之都，深蓝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
　　尖叫、低语、狂笑、痛哭，无数声音交织成混沌的浪潮，永不停歇地撞击着宫殿的基石，却无法撼动其分毫。
　　两千年前，他带着三分之一的天使撕裂天堂的帷幕，降临在这片混沌之地。
　　那时，地狱还是一片无序的荒原，恶魔领主的领地犬牙交错，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
　　路西法抖落羽翼上的天堂之光，用最快的时间让自己融入了这片嗜血的土地。他用利益笼络贪婪的恶魔，用欲望控制堕落的灵魂，用恐惧震慑不安分的属下。
　　当最后一个反抗的恶魔领主提亚马特拖着残破的翅膀跪倒在他的王座前时，整个地狱都明白了，在那优雅的举止下，隐藏着比地狱核心更灼热的力量。
　　在外表上，堕天使除了羽翼的颜色，与天堂同族差异甚微。但若是真的把天使和堕天使放在一起，就会发现两类天使的气质大相径庭。天使和善可亲，每个微笑都透露着圣洁与慈悲；堕天使则阴险狡诈，每根羽毛都隐藏着危险与残忍。
　　而堕天使的头头路西法更是个中翘楚。
　　论战斗力，路西法的拂晓之星剑至今仍让恶魔们闻风丧胆。曾经有个不知死活的恶魔领主在宴会上借着酒劲挑衅他，结果被一剑劈成两半——字面意义上的两半，从头顶到胯骨对称分开。那个倒霉蛋的灵魂被钉在地狱之门的门楣上哀嚎了整整一百年，成为了新来者最好的警示教材。
　　论头脑，他能在同一时间处理七件毫不相干的事务，还能在谈笑间洞悉对手的底牌。那些自以为聪明的阴谋家，往往在实施计划前就被他识破，他们精心设计的陷阱最后沦为地狱酒馆里的又一个笑话。
　　地狱的混乱由他掌控，地狱的秩序由他建立。七罪之城拔地而起，黑色花岗岩铺就的街道四通八达；恶魔领主各司其职，按时提交工作报告；地狱军队军容整肃，恶魔与堕天使的方阵令人望而生畏；经济产业欣欣向荣，就连最混乱的深渊区域，也被改造成了海怪的养殖场。
　　天使们大概会想象路西法每天的任务就是坐在王座之上发号施令，酒杯里盛满罪人的鲜血，字里行间都藏着勃勃野心。可他们永远不会想到，这位地狱之主更多时候都埋首于办公室，批阅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就像当年在天堂担任大天使长时那样勤勉。
　　路西法走回办公桌前坐下，面前的文件按照紧急程度与所属领域分门别类，整齐摆放。
　　玛门的《地狱季度财政报告》用烫金火漆封着边角，别西卜的《地狱餐饮业转型建议书》装在黑皮封套里，贝利尔申请本月例会请假的纸条被压在萨麦尔关于提高军队装备购入预算的报告之下，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只有潦草的几个字：“困，勿扰”，字迹末尾的墨迹拖出一道长长的划痕，仿佛写字者在落笔时就已昏睡过去。
　　他伸手拿起最后一份文件——阿斯蒙蒂斯的《关于七罪之城娱乐产业规范化管理的提案》。这份提案显然经过反复推敲，措辞严谨，建议务实，只在页脚刻意留下一个心形涂鸦。路西法拿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在几处条款旁写下批注。
　　他放下笔，将批阅完的文件整齐叠放在桌角，伸手一挥，办公室瞬间陷入黑暗。
　　路西法向后靠进椅背，闭目片刻。只有在工作完成的时候，他才会允许自己被永夜包围，在无人能见的角落短暂地流露一点疲惫——这是作为地狱之主为数不多的奢侈。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深蓝色的瞳孔里已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剩下千年如一日的平静。
　　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明天，又将是无尽的文件和会议，权谋与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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