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

　　清晨的阳光依旧准时造访别墅的餐桌。雷伊思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动作比昨日更流畅了些，煎蛋的香气混合着烤面包的焦香弥漫开来。
　　然而，与这温馨画面格格不入的，是他压低的、带着明显妥协意味的通话声。
　　“……是，父亲，我明白……逃课是我不对……是，我不该私自跑那么远……没有下次了……”他侧对着餐厅，一手拿着锅铲，一手举着电话，声音里透着少见的温顺，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错孩子的局促。
　　洛梦安静地坐在餐桌旁，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餐盘上，耳朵却无法忽略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对话。她听到电话那头威严而含怒的声音隐隐传来，也清晰地听到了雷伊思那句“午饭后……我就回去”。
　　一丝细微的失落，像投入湖水的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一圈涟漪。短暂的、有人陪伴的时光，似乎要结束了。
　　雷伊思结束了通话，转过身时，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但很快被他惯常的温和笑容掩饰过去。他将一份煎得完美的太阳蛋和培根放在洛梦面前“久等了。”
　　“谢谢。”洛梦拿起叉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头，“你……要回去了？”
　　“嗯，家里有点事。”雷伊思在她对面坐下，切着面包片，语气尽量轻松，“父亲……比较严格。”
　　洛梦沉默地吃着东西。突然，她想起什么，放下叉子，“对了，我下午……正好要去一趟中心区档案馆查点东西。”她顿了顿，目光看向雷伊思，“好像……就在加迪尔亚南边，你家那条街附近？”这并非完全的谎言，她确实计划过要去，只是时间提前了。
　　雷伊思有些意外，蓝色的眼眸亮了一下，“是吗？那……要不要一起？我可以先陪你去档案馆，然后……再回家？”
　　“好。”洛梦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她想了想，补充道，“等事情都办完了……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在附近喝一杯？就当……道别？”
　　雷伊思看着她，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当然方便。那就说定了，下午酒吧门口见？”

　　午后，加迪尔亚中心区，元老院宏伟古老的建筑群在阳光下投下庄重的阴影。雷伊思陪着洛梦走到档案馆门口。
　　“我大概需要一两个小时。”洛梦指了指那栋肃穆的石砌建筑。
　　“不急，我在附近……”雷伊思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便打断了他。
　　“雷伊思！”
　　两人循声望去。一位身着深色考究礼服、面容威严、与雷伊思有几分神似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元老院高大的拱门下，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他们。
　　正是雷伊思的父亲，霍德格诺家主——杰利文.霍德格诺。
　　雷伊思身体瞬间绷直，脸上的温和笑意消失殆尽，换上一种近乎本能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父亲。”
　　杰利文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洛梦，带着审视的意味，语气冷硬，“我以为你该直接回家，而不是在这里闲逛。”
　　洛梦被他强大的气场压得有些局促，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然而，杰利文的目光在洛梦脸上停留片刻后，严厉的神情忽然出现了一丝异样。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辨认什么。“你……”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确定，“孩子，你是……洛佩斯家的？”
　　洛梦有些惊讶地点点头：“是的，先生。洛梦·洛佩斯。”
　　“洛佩斯！”杰利文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露出了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惊喜的笑容，他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着洛梦，“像！眉眼真像你父亲！洛佩斯……伊沃尔那家伙的女儿！天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他拍了拍雷伊思的肩膀，力道不轻，“你这小子，怎么不早说！”
　　杰利文转向洛梦，语气变得极为和蔼，甚至带着长辈的关切，“孩子，听说你家……唉，世事无常。你父亲当年在元老院，可是我最好的同事，也是朋友，你一个人来加迪尔亚？有什么需要，尽管跟雷伊思说”。
　　他转头看了一眼没回过神的雷伊思，又是一阵莫名的气恼，
　　“或者干脆直接来找我！”他看向洛梦的眼神充满了真诚的惋惜和一种故友重逢的感慨。
　　“谢谢您，霍德格诺先生。”洛梦礼貌地回应，心里也有些触动。
　　“叫我叔叔就好，好了，叙旧的话以后再说。”杰利文瞬间又恢复了大家长的威严，转向雷伊思，“我和几位元老商量着你转学的事，跟我进去。”他不由分说地转身走向元老院大门。
　　雷伊思看向洛梦，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无奈，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和“等我”。
　　洛梦理解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赶快进去。
　　雷伊思被父亲带着匆匆走进了那扇大门，留下洛梦独自站在宏伟却冰冷的建筑阴影下。她抬头望了望档案馆的门楣，又看了看元老院紧闭的大门，轻轻叹了口气，等下午再见面吧，她想着，在口袋里摸了摸那个装着项链的小盒子。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洛梦从档案馆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站在约定的酒馆门口，看着里面暖黄色的灯光和隐隐传来的喧闹声，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颇有格调的小酒馆，木质结构，空气中飘荡着醇厚的酒香和舒缓的音乐。她找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名字很好听的“暮海低语”果汁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洛梦小口啜饮着杯中带着果香和淡淡海盐味的液体，看着窗外街道上匆匆而过的行人。
　　她拿出随身的笔记本，开始计划接下来一个人的行程：去北边的观星台？还是南边的古老植物园？或者干脆……离开加迪尔亚，去更远的海岛？笔尖在纸上划动，思绪却有些飘忽。窗玻璃上倒映出她略显孤单的身影。
　　果汁酒见底，她又续了一杯。这时想到安妮嘱咐过那紫蓟草要配龙舌兰酒吞，干脆就趁这个机会一并服下去，再拿着也挺占地方的。
　　吧台后方的复古钟表指针，从七点走到八点，又滑向九点……洛梦被半杯龙舌兰酒弄的有些醉意，可雷伊思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期待渐渐冷却，被一种缓慢滋生的心灰意冷取代。转学的事……大概很重要吧？或者……他早就忘了这个随口约定的道别？洛梦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傻气。她低头看着杯底残留的蓝色液体，于是仰起头一口闷了下去。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暖意驱散了心头的凉意，却也带来了眩晕和迟滞。周围的声音变得模糊，灯光也晕染成一片片温暖的光斑。
　　她趴在冰冷的桌上，脸颊贴着光滑的木面，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游走。笔记本滑落在地，摊开的纸页上，只有寥寥几个地名和一片无意识的涂鸦。
　　就在她昏昏沉沉，几乎要睡过去时，肩膀被人轻轻摇晃。
　　“洛梦？洛梦！”
　　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喘息，穿透了酒精制造的迷雾。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是雷伊思。他发丝有些凌乱，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微促，眼神里盛满了浓重的歉意和毫不掩饰的担忧，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可算来了……”洛梦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她试图坐直身体，却感觉天旋地转。
　　“对不起啊，那些人说话总喜欢东拉西扯，拖得太久了，我……”雷伊思看到她醉醺醺的样子，眉头紧锁，伸手扶住她摇晃的身体，“你喝太多了。我们先回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带着不容抗拒的关切。
　　洛梦迷迷糊糊地点头，又摇头，整个人几乎没什么力气，大半重量都倚在他身上。雷伊思一手环着她的肩膀稳住她，一手匆匆付了酒钱，在酒保了然的目光中，半抱着她离开了酒馆。
　　夜晚的凉风让洛梦稍微清醒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眩晕淹没。
　　雷伊思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小心地护着她的头将她塞进后座，自己也紧跟着坐了进去，对司机报了洛梦别墅的地址。
　　车子启动，平稳地驶入夜色。洛梦昏昏沉沉地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眉头微蹙。雷伊思侧身看着她，想替她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手伸到一半又停住，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雷伊思发现一个小小的深蓝色丝绒盒子在两人座位之间的空隙里，应该是刚才上车时掉出来的。
　　雷伊思弯腰将它捡起。盒子很眼熟，是昨天那家精品店的包装。
　　“这是什么？”他记得洛梦在精品店似乎买了什么，但当时她没说。
　　洛梦醉眼朦胧地瞥了一眼，“……给你的，谢礼。”她声音很小，带着醉后的含糊。
　　“给我的？”雷伊思有些意外，随即眼中漾开一丝暖意。他打开丝绒盒，深红色的石榴石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内敛而神秘的光泽。
　　“很漂亮，”雷伊思看着项链，又抬眼看向洛梦，浅浅露出一个略带调侃的笑，声音低沉而温和，“不过……这似乎是女款？”
　　洛梦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酒意似乎都醒了三分，窘迫感瞬间涌上心头。“不要算了！”她羞恼地伸手就去抢那个盒子。
　　雷伊思眼疾手快，手臂往后一仰，轻松躲开了她的手。“谁说我不要了？”他笑着，蓝色的眼眸在昏暗中格外明亮，带着促狭和某种更深的东西。
　　这时，出租车为了避让前方突然变道的车辆，猛地一个急刹！
　　“啊！” 洛梦本就坐不稳，巨大的惯性让她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向前扑去，洛梦几乎半个身子都扑在了雷伊思身上，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
　　雷伊思下意识地用没拿东西的那只手臂紧紧环住她，稳住她的身体。
　　冲撞的力道让两人贴得极近。洛梦的脸颊几乎埋在了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拂过他颈侧的皮肤。
　　她的一只手还抓在他拿着项链盒的手腕上，另一只手则慌乱中按在了他的胸膛，隔着衬衫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瞬间加速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车内狭小的空间里，酒味，皮革，香水各种味道混合着，暧昧的暖流无声地涌动，缠绕着两人骤然急促的呼吸和紧贴的身体。
　　司机连声道歉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他拿着项链盒的手被她紧紧攥着，手腕处传来她掌心灼热的温度。雷伊思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腰，防止她摔倒，那纤细柔软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来。
　　暧昧的气息如同被打翻的烈酒，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弥漫、发酵。车窗外流动的灯光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像一场无声的心跳协奏。
　　雷伊思喉结微动，目光沉沉地锁住近在咫尺的女孩，本打算再陈述一大堆自己失约的歉意，但在这一刻都哽在了喉间，只剩下掌心下她腰肢的触感和手腕上她紧握的温度，无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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