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寻记

　　时间转眼间飞速流逝，很快就到了纸笔见真章的考试那天，但有了方南寻几天之前的突击之后，玉珍珍反而变得沉着了不少，题目的准确率也在大幅度地提升。

　　作为指导她的方南寻，自然感到甚为欣慰。

　　唯一美中不足的插曲，大概来自于另一个人了。

　　在挤满了家长的人潮堆里，方南寻带着玉珍珍钻了出去，本来想着到一个僻静地方对一下题的，结果却遇上了一个不该遇上的人。

　　正是曾经和他在一所小学的年级第九，秦子瑞。

　　他来也不对着玉珍珍介绍自己，而是跟在方南寻身后，直到几人到了他所说的绿湖公园。

　　风有些冷，吹在他们的身上。

　　方南寻有些担忧玉珍珍会不会因此感冒生病，于是从善如流地把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可就是这么一个举动，激起了秦子瑞的愤怒。

　　他踢飞了路边的石子，坐在了公园的长椅上，不大熟练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烟，点火就要抽，被方南寻拦了下来。

　　“你他妈拦我干什么？”秦子瑞猛地甩开了他的手，眼镜也跟着略有些跌落，他扶了扶，眼眶止不住地泛红，声音里全是怒意，“你不是说你很忙，没时间交朋友吗？那她是怎么回事？小女朋友？”

　　“方南寻，你是不是觉得，你天才少年的头衔特别厉害，所以你就可以对一个人的生死视而不见，就一句对不起了事了？”他揪住了方南寻的衣领，扯得领口微微发松，“黄锦，黄锦你记得吗？她之前特别崇拜你，羡慕你，连找你问个题都觉得是天大的荣幸。然后呢，我们年级竞赛压力，你不回去就算了，不回我消息，我也能忍，但你彻底断联，转学这件事谁也没说，人就无影无踪了……她死之前发的定时说说，你还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吧，我帮你记着在，是如果方南寻通过我今天的好友申请，我就再熬一熬吧，好好考试，不辜负父母的期待。那天血泊里，我赶过去，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终于有勇气加他了，如果他回来就好了，早点加就好了。”

　　黄锦，好像在几年之前，班中推出了一个互相辅导学习的活动。

　　那个时候的黄锦，很自卑。

　　自卑到从来不敢抬头看人。

　　然后方南寻就被安排到成了黄锦的师父，而黄锦成了方南寻的徒弟。

　　每天需要做的，就是帮忙听着背书，教题之类的。

　　而后有了他的帮助，黄锦莫名对学习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之后的成绩一路飙升，成了班中最有希望反超方南寻的女生，也参加了奥数比赛，拿过成绩。

　　是老师的骄傲。

　　这样挺好的。

　　只是后来活动被取消，方南寻和黄锦的接触自然而然地减少了。

　　方南寻也不知道黄锦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按照自己的安排转学了。

　　没有告诉任何人，是不想给任何人留下什么纪念之类的东西，也不想给自己增添别的什么情感。

　　他出山的原本目的，就是为了玉珍珍而来的。

　　别人并不是很重要。

　　只是在秦子瑞提到她的名字时，方南寻莫名跟着难受起来，连呼吸也变得滞涩，过了良久，他才开口，“不是的，我没有女朋友。”

　　天啊，这个人真的太笨了吧。

　　玉珍珍很是头疼地扶额。

　　对面这个人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肯定是那个ID为茉莉雨的男生无疑了。

　　他一连串说这么多，目的也很明显了，就是想要一个态度明确的道歉，想为那个坠楼死的黄锦讨要一个说法道理，不过么，交情什么的，玉珍珍不知道具体的，但她感觉这个年级第九，多少脑子有点病。

　　又不是很熟的关系，为什么要告诉别人自己转学去什么地方。

　　而且不怎么社交的话，学霸好像都这样吧。

　　人的死怎么能拿别的什么人当寄托呢？

　　……等等。

　　人的死，怎么能拿人来当寄托。

　　玉珍珍仔细地揣摩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深感无比罪恶地忏悔了。

　　她不能太偏向方南寻了，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即使要当精神寄托，也是他人的事情，不管怎么说，黄锦的确是真的死了的人。

　　那她自己呢？

　　如果想要活得长一点，不能依靠不在身边的父亲或者母亲，方南寻就更算了吧。

　　感觉方南寻这人的情商忽上忽下的。

　　“谁问你有没有了。”秦子瑞怒极反笑，伸手指向玉珍珍，“你到底是谁，怎么跟我们的天才少年交上朋友的。看起来确实长得凑合，但你没有黄锦好看，黄锦很努力，努力到最后，命都不要了，为了拿到更高的分数，也为了能和方南寻你这种人一所初中，她经常熬夜，花在吃饭上的时间也少，最后呢？她获得了什么？”

　　“获得了一句，黄锦的事情，我很抱歉。”秦子瑞的脸上变阴，“我知道你想去的初中大概是什么初中，我前几天突袭了一下……方南寻，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的年级第一，我一定可以取代，还有你身边的这个女的，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听好了，如果你也能考进和方南寻一所初中，你给我记好，原本这里面的名额，也有黄锦的。”

　　玉珍珍上前了一步，实在看不下去，冷冷地道：“你这么说他，你就配了吗？黄锦的努力和遗憾值得被好好对待，而不是被强行勒索绑架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方南寻没有错，你和他的关系很熟吗？他转学有必要到人尽皆知？而且他不社交，不跟人联系，也许是因为他根本不擅长应付这种事，或者不想把自己的时间费在这种事情上，很难理解吗？他根本不是要故意冷落谁。你把一个人的死全部算到一个无辜人的头上，说得那么心安理得，难道就不是在消费黄锦吗？名额能不能给到我，我不知道，也不确定，但考试是公平的，没有谁本该拥有，还有，转学的事情我也看到过，我相信方南寻是考虑过后的决定，你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他。”

　　大概是情绪激动，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玉珍珍感觉胸口传来一阵钝痛，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让她连呼吸都觉得痛，但很好地被她压了下来。

　　与此同时，方南寻也微微皱了皱眉，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出现了一阵莫名的滞涩。

　　难道是又出现了什么其他，别的反噬吗？

　　还是说，是玉珍珍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方南寻感到了身体的不适，往玉珍珍方向看去，在端详她的神情没有异常后，默认成是自己施法多次造成的后果。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痛。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有什么用！”风卷着枯叶，落在了少年人之间，秦子瑞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双手攥成了拳，眼镜不经意滑到了鼻尖，他却顾不上扶，猩红的眼恶狠狠地盯着方南寻，“什么大道理，都有什么用？能把她救回来吗？方南寻，你告诉我你又是凭什么啊？黄锦每天睡四五个小时，白天凌晨就起来刷题背书，空调舍不得开，被冻得手都肿了，还在拼命刷奥数，就为了能赶上你。你遗留在学校里面没来得及收的笔记，她保存得很干净，认认真真把你写的东西誊抄了好几遍，你可以对这些全然不知，但现在我告诉你了，你还是这个样子，顶着个臭脸无动于衷……我他妈是真恨你啊。”

　　秦子瑞堪堪松了手，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目光转向玉珍珍的时候，满是鄙夷与厌恶，“你也是个婊子，贱货，捡别人东西。年级第一在我眼里，也就这样了，喜欢被人追捧，享受大家追捧，那些人喜欢你，你很爽，很得意吧，少了女生围绕，天天喊男神，男神，你就不自在了。就是为了黄锦，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方南寻，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所有六年一班的同学知道，我要弄死你。还有你身边的这个……也永远别想心安理得地活着，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说完，他不知道哪里拿了啤酒，直往嘴里灌。

　　方南寻感受到胸口的痛意越发猛烈，他的脸色苍白，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自然而然地，也就没有及时地发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女孩放在背后握紧的手。他看着秦子瑞，咬了咬牙，夺过酒瓶，把它扔到了一边的水池里，溅起的水花扑腾。

　　“黄锦的事情，我说了，我很愧疚。”方南寻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似乎没什么力气了，“但你要拿回她的东西，是你自己的事。只是如果做的事情过到触及我的底线，秦子瑞，谁不会放过谁，我们大家可以走着瞧，考试的结果，凭本事说话。”

　　秦子瑞不甘地看了看被扔到池底的酒瓶，眸中透着一股少年人的狠厉，“什么本事，你的本事是冷漠吗？你从来关心的，都不是身边的人。我不管你今后会有什么目标……我都由衷地诅咒，希望它永远不会如愿，我要你，永远活在失去朋友，至亲的痛苦里，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而他的话，也很快就会在之后的日子里一语成谶。

　　玉珍珍没再管秦子瑞远去的身影，只是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出现了某种反应，迅速地转身，但对上了方南寻那张不大好看的脸，她急促地呼吸了一下，道：“我等会儿转你钱，你打车去医院吧，我就不送了。”

　　言罢，她强撑着自己尽可能快地跑出了绿湖公园，旋即半跪在地上，惨白的唇嗫嚅着，玉珍珍想，她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

　　即使路边有人向她伸出援手，玉珍珍也摇头回绝了。

　　她忽的发觉梦中那个人的脸，在自己迷迷糊糊意识的牵扯中，和方南寻的脸融为一体。

　　黄锦……黄锦在死之前，想的是方南寻还没有通过自己的好友申请。

　　可倚赖一个人，不是很可笑的吗……

　　玉珍珍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迫使自己挨过这一时半刻，等待能够再次呼吸。

　　是的，她和方南寻之间的某种赌约还没有结束，她不能让他看扁自己。

　　旋即，手机弹出了一条消息。

　　【方南寻】：开学报到那天我陪不了你一起，等成绩发下来记得提醒一下阿姨，合格的话，就直接过来吧，地址是永安区向阳街青芝路99号，闲庭长春花小区6栋1单元，乘电梯到12楼，1209是留给你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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