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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酿
两人寻了个偏僻之处,坐在树上喝酒。
这是一株巨大的桃花树,树干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花枝远远地舒展开来,伞盖般遮住一片天空。
天边疏星淡淡,残月将尽。
陆雨迢端起酒碗,低头嗅了嗅。
“这里头,是桃花的香气?”
坐在树上,整个人都浸润在桃花的香气里,分不清是酒香还是花香。花瓣缓缓飘落,她喝了一口。
对面萧代道:“正是。此为陈年桃花酿。”
入口微甜,那馥郁的香气更加醇厚了。
“好酒!”陆雨迢笑嘻嘻道。“你很会选嘛,萧代!”
对面那人如同捕猎过后的云豹,懒洋洋靠在花枝上。一片花瓣飘落在他唇畔,被他呵了口气吹走。
“说起来,陆姑娘——”他又拉长了声音,棕瞳中笑意隐隐。“现在,是否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陆雨迢扯扯嘴角。
“自然可以。你人还不错,能当我的朋友。”
她看向那人的眼睛,开始提附加要求:“不过,以后不许乱叫我,也不许用那种眼神看我。”
这人一副看小猫小狗的样子,叫人不爽。
萧代正喝着酒,闻言喷笑。
“呵,不许叫小丫头,不许用‘那种眼神’看你是吧……我答应了。”
见他老实应下来,她便也痛快道:“我叫陆雨迢。雨水的雨,春夜迢迢的迢。”
萧代轻笑一声。“名字不错,配得上你。”
陆雨迢认真点头。师父起的,当然是很好的名字。
她下山后,还曾听闻有人叫二狗呢……她偶尔也会庆幸,师父那一书房的书真是没有白读。
两人一碗接一碗,直喝了大半坛。天边隐隐发亮,快到了日出的时刻。
陆雨迢忽然想起什么,好奇问道:“搜查四楼时,我瞧见两人光溜溜的垒在一起,模样丑陋得紧。那是在做什么?”
她问出口,便已经做好了被笑话的准备。毕竟,对面这人很爱笑,有时她都不知道哪有那么多好笑的事。
然而,萧代看了她一眼,却沉默下来。
他面上淡淡的,瞧着天边渐渐隐没的晨星。
“那是男女之间亲密的行为,本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似是不屑,哼笑一声。“然而,人若是甘于被欲望支配,便只会露出丑态。”
陆雨迢似懂非懂。她想起在中庭看到的醉酒之人,一滩软泥一般卧在榻上,一醉不醒。
“看来,好的东西一旦过度,也会变坏。”
萧代又笑起来。
“陆雨迢,你悟性很高么。难怪功夫练得不错。”
他仰头喝下最后一碗酒,笑道:“还有些麻烦事,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他飞身跃下大树,很快便看不见了。
陆雨迢也将残酒饮尽,慢悠悠往客栈走。
*
天边已经泛白,没过多久,便是旭日初升。
她走在石板路上,那石板日复一日,被行人磨得发亮,映出一道长长红痕。
太阳越升越高,她买了个包子吃,忽见有人步履匆匆,在路边墙上贴着什么。
凑近一看,她叹口气。
终究还是被萧代那乌鸦嘴说中了——他们两个的大头像画在纸上,注明了悬赏五百两黄金,死生不论。
那悬赏令画工不错,两人大致的特征都在。
五百两黄金……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值钱?哦,是他们两个人,一人二百五。
眼看悬赏令前的人越来越多,她悄悄买下一小块布巾蒙了面,赶快溜回了客栈。
这下成了过街老鼠了。悬赏令上写明,只要提供有效的线索,便能领五两白银。
她灰溜溜地找到苏七的房间,抬手敲门。
苏七听见是她,温声道:“进来吧。”
他似乎刚刚晨起,正在束发。一头墨发披散下来,如同上好的绸缎,光泽隐隐。而那随意散落着的发丝,又让他更多了几分柔和可亲。
抬头看她一眼,苏七笑道:“夜间去哪里打架了?这么狼狈。”
陆雨迢挠挠头。
“苏七,我惹了明月楼,他们画了像,悬赏二百多两黄金……”
虽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数次麻烦苏七,她也已经习惯了。
“现在出门都不方便了,你能帮我易容吗?”
……
一双手轻柔地拂在面颊,有些痒痒的。
苏七的手法细腻而娴熟,看来大约是个易容高手。
他的指尖无意中擦过她的眼睫,她不能上手去揉,只好眨眨眼睛。
“接下来,阿迢有什么打算呢?”
柔软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她只觉得浑身都不大对劲。离得近了,对方身上隐隐传来清淡的气息,不像是茶香,也不像是檀香。
那香气淡而悠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易了容,就得尽快出城了。先走得远一些吧,去别处逛逛。”努力忽略那种奇怪的感觉,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指尖说道。
苏七声音中带着淡淡笑意。
“那悬赏令上,你可是做男子装扮?不如今日就扮作我的侍女,稍后带你出城吧。”
这主意不错,苏七果然可靠。
陆雨迢笑嘻嘻道:“好极。多谢你啦。”
……
城门已然设了哨卡,每个出城的人都被仔细盘问、拿着悬赏令细细比对。
好在她已改头换面,又换了侍女的浅红衣裳,坐着马车,顺利出了城。
苏七也坐在车内,含笑问道:“大打出手,所为何事?五百金不是个小数目,明月楼主人必是恼得狠了。”
陆雨迢顾忌车夫,扭头向车厢前看了看。
苏七摇头,微笑道:“无妨。”
原来车夫是他的人。
陆雨迢便将她是如何夜探明月楼、如何烧了身契、与帮手放倒所有护卫,说与苏七听。只不过,隐去了萧代的名字。
苏七颔首。“这男子身手与你相当,倒是难得。他是何人,阿迢可有头绪?”
陆雨迢摇摇头。“路见不平的路人罢了,没问姓名。”
抱歉啦,苏七。既然她已将萧代当成朋友,此时两人正被高额悬赏,她便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苏七听了,便也微笑着垂眼,道:“早知阿迢心地纯善,果然便见到你行侠仗义。”
“身契已毁,那些逃亡之人,阿迢可知他们下场如何?”
陆雨迢蹙眉道:“下场?”
苏七笑容温和,说出的话语却隐隐残酷。
“明月楼势大,据我所知,少说与五城之中的势力有所关联。昨日损失不小,身契已毁,逃奴四散,自然是刮地三尺,要搜出背叛之人。”
“那些乐工不值什么,再养一批便罢了。歌女舞女却都是摇钱树,若是找不到人依附,早晚会被抓回去。”
“况且,你可知,天下共有多少座城池?有多少这样的风流之地?阿迢救得了一个雪卿,救得了一个明月楼,能救得了这天下之人么?”
他一句接着一句,嗓音仍是叫人如沐春风,而说出的话,却让人在这阳春之中隐隐发冷。
陆雨迢喃喃道:“那……如何救天下人呢?”
苏七的笑容更加柔和,言语中冰雪般的意味也渐渐消融。
“阿迢,世人皆苦,你能有此慈悲之心,已是不易。我亦有此志,你我何不一同做出些改变,叫这江山为之一新?”
陆雨迢看向苏七。
他眸光灿亮,嘴角含笑,正期待地看着她。
明明是极具吸引力的建议,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不安。
沉默片刻,陆雨迢犹豫道:“抱歉……苏七,我暂时还没想好。”
她别过头,避开了对方明亮的目光。
苏七亦是沉默了一瞬,随即笑道:“阿迢年纪还小,本就不必急着做决定。”他自袖中取出一串绿檀珠子,道:“你我分别在即,这物件虽不值什么,却也盼君勿要离身,多少念着我些。”
陆雨迢简直要感动了。
苏七被她拒绝,还送她这么好的礼物。
那绿檀珠子戴在手腕上,清香隐隐,轻便漂亮。
到了城外十几里,陆雨迢跳下马车。苏七笑道:“若要寻我,便去余杭那处,或是寄信过去亦可。”
她答应下来,挥了挥手。那如明月、如美玉一般,对她极好的人,便乘着马车,离她越来越远了。
*
刚游览过繁华的姑苏城,她暂时不想去下一个大城了。
她漫无目的地在乡野之中行走,走累了,便在路边茶摊休息休息,喝一杯大麦茶。
茶摊简陋,茶杯茶碗皆是豁牙破口,木桌木凳也各有缺损。她并不以为意,往桌上一趴,听着一旁的说书人讲前朝侠女的故事。
或许是到了正午,田间的劳作得以休息,茶摊里聚集着好几桌农人。听到精彩处,皆是哄然叫好。
津津有味地听到了结局,她也学着旁人的样子,在说书人面前的碗中放了几枚铜钱。
那说书人喜笑颜开,另起话头道:“各位,可曾听闻睿王宝藏?”
哎?
最近四处游玩,她几乎要忘了这茬。
支棱起耳朵,她茶也不喝了,专心听着。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什么堆成山的财宝啊、吃不完的粮食啊什么的。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语出惊人:“诸位可知,那藏宝图,分为上下两张?前些日子,第一张藏宝图现世,被神秘人以高价拍下。而那第二张图,现下也已叫人得去了!”
底下顿时闹哄哄的,大家纷纷问是否仍是被神秘人得去,那人可是已寻到了宝藏……
说书人神秘一笑,道:“且听明日分解。”
喝了茶,也休息好了,陆雨迢买了个斗笠遮阳,继续往前走。
她的确好奇藏宝图之事,不过想也知道,乡间的说书人,如何能得知确切消息?
哪怕真有人得了下半张藏宝图,也必定会千万小心,防止消息走漏。
——不过,她倒也想去凑凑热闹。
脑海中,那张绢布地图仍是清晰极了,随时都可以指引她找到那藏宝的深山。
那么,便先去徽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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