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

　　在初三即将结束的时间里，我在我妈妈的看管下没有办法和雨若一起回家了。
　　我每天如同洄游的鱼一般，两点一线的生活。
　　妈妈动用她的教师关系，将初中学校的老师全部联络成功，所有老师就像监控一般查看着我的动作，考试，生活都在我妈妈的掌控之中。
　　我想逃离却逃不掉，仿佛站在了悬崖边缘，除了待在这方寸之地，唯一的解脱只有面向死亡。
　　但我还不想死。
　　我努力读书学习，努力在生活上与所有人断联，下课没有和任何人说话，每天除了学习就只有发呆。
　　我的记忆力在这种情况下越来越差了，除了在试卷上能写出完整的书面表达，在现实里我就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话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成为了一个失语者。
　　雨若也知道我的情况，我看着她每天站在我的窗边望着我，却不能和我说话，每当这时候，我只能朝她淡淡的微笑。
　　后面的时间里，她仿佛已经对我的微笑感到一阵害怕，窗户边再也没有了我的身影。
　　而我，每天对着窗户微笑的样子被我妈妈知道了，她走到我面前，仿佛带着闪电与震雷，血红的巴掌出现在我的侧脸。
　　从此，我变得更加沉默了。
　　痛苦像融入了血管里一般在我身上流淌，可我知道，这份痛苦不是我一个人的。
　　每当我看着雨若想要靠近却不敢靠近的身影，每当我想怨恨妈妈却看着她憔悴的表情，每当我想以死亡解脱却看着所有人为我忙碌的样子……
　　这些痛苦，也太沉重了。
　　如果说这就是我的家庭，我的家的样子，那只是因为我与他们流淌着相同的血脉，说着相同的语言。
　　然而，正因为我会他们的语言，所以我们之间永远没有共同语言。
　　可是我却永远脱离不了他们以爱绑起我们一家人的枷锁。
　　这沉重病态的爱，如同无限生长的藤蔓，死死地把我们绑在黑暗里了。
　　雨若就站在藤蔓边缘，静静地望着我。
　　她也感受到痛苦了吧？
　　所以她选择了寻找支助，她和同桌一起谈天说地，一起聊天玩笑，一起毕业合照。
　　我就这样缺席了她的时间。
　　你要如何原谅时光遗失的过程？
　　我想只有爱吧。
　　在毕业后的某一个晚上，一群年轻人聚在烧烤店里，互相喝酒聊天，构想着未来的样子，挥霍着这不知青春为何物的青春。
　　雨若端起酒瓶就开始灌醉自己，任凭大家怎么劝都劝不住。
　　大冒险里，雨若笑着输了比赛。
　　“给喜欢的人表白。”大家笑着念出冒险题目。
　　“简单!”雨若拿出手机，对着我灰色的小猫头像发出了那条信息。
　　时间在闷热的空气里游走，雨若趴在桌子上崩溃哭嚎道:“她最讨厌喝酒了，我还喝，她会讨厌我的……”
　　我闭上眼，再也不想回忆过去惨淡灰色的回忆。
　　所以，什么是爱呢？
　　呆呆地走在路上，我像失去了魂魄的孤魂野鬼，轻飘飘地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我弯着腰道歉，抬起头就看到雾心朝我笑的样子。
　　“走路要记得看路。”雾心揉了揉我有些翻红的脑门轻声说道。
　　“好，下次一定。”我垂下眼眸，轻声说道。
　　“话说，你怎么还没回家？”我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她。
　　“懒。”
　　“好吧。”
　　“你背的是吉他吗？”
　　“嗯。”
　　“好厉害。”
　　“今天我可以送你回家吗？”雾心拉着我的手笑着说道。
　　我惨淡地朝她笑了笑，轻轻点点头。
　　“看你憔悴成什么样了？”雾心拿出一颗奶糖，放在我的手心。
　　“没有。”我轻声说道。
　　河水清澈透明，阳光在上面洒下一层碎金，光芒刺目。
　　穿过小巷，我站在樟树下，静静望着不远处躺在电动车上的狸花猫。
　　仿佛注意到我们的视线，狸花猫伸了伸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到我们身旁。
　　围着我们转了一圈又一圈，小猫轻轻蹭着我的膝盖，毛茸茸的毛发在阳光下散发着金色的光泽。
　　我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柔顺的毛发。
　　小猫发出呼呼噜噜的响声，情绪仿佛被小猫茂密的毛发一扫而空，我开心地笑了。
　　这次是没有勉强，没有悲伤，没有掩饰的笑。
　　老奶奶坐在不远处晒着秋末的阳光，她朝着我们笑着说道:“这是小狸，很可爱吧!”
　　“是的，好可爱。”我笑着朝奶奶说道。
　　“小狸很乖的，不会爪人的。”奶奶乐呵呵地笑着说道。
　　我摸着小狸毛茸茸的毛发，转身朝雾心说道:“以后有机会，我也要养一只小猫。”
　　“肯定会有的。”雾心弯着腰把我环进她的阴影里，笑着说道。
　　我看着她身后的吉他，淡淡笑着说道:“我还要为小猫弹吉他。”
　　“这么厉害？”
　　“是的，虽然我不会。”我淡淡笑着说道。
　　“我可以教你的。”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学好……”
　　“学不会就是我这个老师的问题了。”雾心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安心地说道。
　　“好，学不会就怪你。”
　　“怪我怪我，不过你肯定没机会怪我了。”
　　“嗯？”
　　“你肯定学得会。”
　　我靠坐在她的膝盖处，抬起头看着她说:“那就麻烦老师啦！”
　　奶奶坐在不远处望着我们，笑着说道:“年轻真好啊！”
　　小狸如同接受到一丝悲伤的信号，立马跳到了奶奶的怀里。
　　“现在也好，现在也好!”奶奶伸出手仔细抚摸着小狸，如同抚摸着一个天真的孩子一般。
　　我抬头望了雾心一眼，她立刻懂了我的意思，把我扶起身，一起走到了奶奶身边。
　　“奶奶，我就住楼上，有时间我就下来陪你和小狸玩呀。”
　　“好啊好啊!两个乖孩子。”奶奶笑着摸了摸我的背，轻声说道:“有人陪我我就很开心了。”
　　“老伴走了十几年了，儿子又在外面不回来，只有小狸陪着我了。”奶奶抱着小狸淡淡地说道。
　　“面前这棵香樟树，还是我看着长起来了的，盖房子的时候都没种下，后面掉了种子才长起来的。那时候我老伴还在嘞。”奶奶望着面前的樟树，密密麻麻的枝叶连上了天，大片绿色在四季里生长。
　　树既不是记忆的负担也不会减轻负担，它站在那里，只是对时间的一种回味。
　　盯着雾心手里的吉他，我笑着说:“不如现在就教我吧？”
　　“好。”雾心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淡淡地笑着说。
　　“学什么呢？”
　　我看着小狸柔软的身影，轻声唱道:“我可以接受你的所有，所有小脾气……”
　　悲伤里夹杂着欢笑声，直到妈妈在五楼的窗户边上喊着我的名字。
　　如同来自深渊的低语，我打了个寒碜，淡淡地朝她们挥手，留恋地望了一眼雾心，我疯跑似地跑上楼去。
　　“十二点四十。放学四十分钟了不回家，在外面想干嘛？是不是要谈恋爱了？”
　　我对妈妈的逻辑感到无语，轻声说道:“没有，我就是和楼底下奶奶聊会天。”
　　“以后要早点回来，我就你一个女儿……”妈妈在厨房里一边炒菜一边训叨着。
　　看着她疲惫的身影，我突然感到了愧疚的力量，我走到妈妈身边，轻轻地帮忙切菜，洗碗，勺饭。
　　“菜不要这样子切，碗要把水洒干净再用……”
　　终于做好了，我盯着爸爸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样子，心里不高兴地喊他吃饭。
　　坐上桌子，妈妈刚刚要夹菜就对爸爸喊道:“吃饭喊半天不来，不想吃就别吃了!”
　　爸爸学着妈妈的表情，恶搞地模仿着。
　　我嫌弃地看了一眼爸爸的动作，又看到了他劳累的双手，复杂的情绪盘旋在身体里，堵住了我所有的不满与吐槽。
　　“多吃点青菜，多吃点肉，吃了对身体好……”妈妈不断往我碗里夹菜，一边絮絮叨叨地念叨着。
　　“我吃不下这么多……”
　　“最近有没有考试啊？成绩怎么样？学校怎么样？”爸爸把菜塞进嘴里问道。
　　“没有，都还好。”我静静地回答道。
　　吃饭在我们家不是享受，是一个信息交换的场所，给互相不满的情绪提供了一个完美的发泄场所，最后所有的情绪全部汇集到我身上，变成一句“都是为我好”收尾。
　　坐在食堂的桌子上慢慢吃饭，我慢慢思索着那些模糊的心事。
　　我无法长时间地与雾心呆在一起，我害怕这些生活琐事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害怕她会和我吵架，我害怕她会讨厌我……
　　我害怕她嫌弃我吃饭的样子很丑，我害怕她讨厌我笨拙的样子，我害怕她看见我的不完美……
　　就像一个完美的圆圈，我也不想看到雾心狼狈的样子，不想看到她尴尬的样子，所以我们各退一步，留给对方一个舒适的空间。
　　或者说，雾心知道了我的心绪，主动留给我一个安全的空间。
　　她笑着说不会讨厌我，不会嫌弃我，我们不会分开，可我始终觉得空口说出的话是没有底线的深渊，我没有试错的机会。
　　那雨若呢？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生气？有没有因为别人受伤呢？
　　对面放下一个盘子，我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低着头想快速逃离这里。
　　我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接触。
　　正当我抬头的瞬间，对面的男生朝我微微一笑，抬着头看着我说道：“同学，你也在这里吃饭吗？”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出于礼貌，我点点头作为回应。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新的希望一般，坐在我对面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我从他挑起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自信的气息，爸爸身上烟雾缭绕的感觉。
　　我轻声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端起盘子离开，我走在夕阳的余晖下，感受着樟树生长的清香。橙黄的夕阳流动在我的眼眸之中，我舒适地眨了眨眼。
　　“同学，你不认识我吗？”刚刚的男生追了出来，拉着我的袖子说道。
　　我低头盯着他抓着我的衣服的地方，无意识地皱起眉头。
　　“不认识。”
　　我感受到了一种莫名其妙与烦躁的情绪，我望了他一眼，确定我没见过以后，转身直接大步走开了。
　　衣服今天晚上回去就要洗，我在心里暗自想着。
　　“真的不认识我吗？”他跑到我身边，一步跨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路。
　　我的脾气已经被消耗殆尽了，我头也不抬地说道：“不认识，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你的观众。”
　　“我们班里的语文课代表啊！”仿佛是什么自豪的宣言，他撑着腰得意洋洋地站在我面前笑着说道。
　　“好的。”没有看他的脸，与我无关的人我一点也不想浪费我的记忆。
　　“知道我的名字吗？”他稍稍弯下腰，走在我身边问道。
　　我往旁边走了走，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我是方武，语文老师选出来的课代表。”看我没回答，他笑着说出了答案。
　　我离他远远地走，不想听他说一句话。
　　怎么会有人这么让人讨厌，站在身边就让我烦躁。
　　我思索着我情绪的不对劲，突然心情好像跌入了谷底，我这样子说话是不是不太好，我是不是太有戾气了？
　　可是我觉得他在骚扰我，他不能自己好好走路吗？
　　两种情绪在我心里打架，刚好走到教室门口，我厌烦地重重拍了一下脑袋，企图恢复冷静。
　　雾心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就捕捉到了我，她快步走到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担心地问道：“怎么了吗？”
　　我茫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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