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与月光

　　渔夫集齐了三样东西，但他并没有着急吹响口哨，他想把自己写的情诗送给人鱼公主。

　　还有他买的衣服、首饰，这些都是他精心挑选了很久才买下来的，虽然不贵，但看上去精雕细琢，不会很廉价。

　　可是他并没有人鱼公主的联系方式，只能等待月圆之夜。

　　日子就这么煎熬地度过，可是在这月圆之夜，渔夫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明，人鱼公主都没有出现。

　　就在他准备放弃之时，他听见了一阵歌声。

　　是之前听过的，那些听不懂的歌声。

　　他神色有些恍惚，看见人鱼公主从远处游来。

　　“痴情的小郎君啊，你还在等什么呢？”
　　她伸出食指，撑在自己的下巴处，语气有些不解。

　　渔夫看见她的到来，急忙迎了上去，却忘记自己还在船上，一脚踏进了水里。

　　他是会游泳的，呛了一口水后，很快就浮出了脑袋。

　　“我……在等你。”

　　面前的人鱼公主叹了一口气，
　　“你说你呀你，她的姐姐因为你需要倾心珠，没了性命，她现在不恨你就是好的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是的，眼前的人鱼公主并不是真正的人鱼公主，而是海妖。

　　只是海妖的歌声，能够让一个人看见自己最想看到的人。

　　“你说的她，是谁呀？我有些听不懂。”

　　渔夫有些茫然地问。

　　海妖停止了歌声，她的歌声自然也不是只能从嘴里发出，不然她怎么交流呢？只要她还在水里，她的游动都会变成概念上“海妖的歌声”。

　　“你且仔细看看我是谁？”海妖问。

　　渔夫瞪大眼睛，眼前的人鱼公主慢慢变成了海妖的模样。

　　她实在漂亮不起来，一头绿色的头发，平平无奇的五官，长得也千奇百怪。

　　渔夫被他吓了一跳，仓皇逃窜，就连他带出来的船都忘记了。

　　海妖对他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她有些失望地往回游去，她游动时，又响起了人鱼的歌声。

　　渔夫的理智渐渐回笼，他回到了船里，渐渐忘记了刚刚见过海妖的事情。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隐约记得刚刚似乎看见了公主的到来，可是此时海上白茫茫的一片，橘红色的晨雾弥漫在海面上，什么也看不见。

　　就并不重要了，渔夫心里有些失落。

　　他要把心脏留给女巫，没有让人鱼公主看见自己的诚意。她或许因为这个生气了吧？

　　他叹了一口气，吹响了女巫先前赠予的口哨。

　　仅仅几个呼吸，一只巨大的狮鹫从天而降。

　　渔夫有些惊喜，爬上了狮鹫的背，
　　“使者大人，很高兴见到你。不过，我不能就这么跟你走，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在见到女巫大人之前，我想去见一趟人鱼公主。”

　　他要去见女巫了，可是在此之前，他得叫上人鱼公主。

　　狮鹫摇了摇脑袋，不愿意这么做，这并不是女巫交代它的任务范畴。

　　渔夫见状，引诱着说：
　　“使者大人，我曾经听女巫大人夸奖你，说你宽厚仁慈，热情善良，是她最得力的干将，不可或缺的臂膀。
　　如今我见到你，果然如同女巫大人所说的一样，雄姿伟岸，器宇非凡。”

　　狮鹫平时不与外人接触，哪里听过这种夸赞，当即就飘飘乎起来。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人鱼公主在哪里。

　　不过这难不倒它，它的速度很快，载着渔夫在海面上空飞行，只几个呼吸，就看见了深海里的宫殿。

　　她们在那儿！

　　当渔夫再次出现在人鱼公主面前，急切地说明情况：
　　“美丽的人鱼公主，你先前说要看到我的真心，我想今天就应该是兑现诺言的时候，请你跟随我去女巫的领地，你就会发现，我的心永远为你跳动。”

　　人鱼公主不知道渔夫再说什么，她面带哀伤，抬头盯着渔夫。
　　“我不想再看到你，请你立马离开我的领地。”

　　渔夫心碎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没有发现整座宫殿挂满了白色的布匹，人鱼公主的姐姐，贝，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狮鹫驮着渔夫一路飞到了悬崖，悬崖还是老样子，各种巨大的树木攀岩在上面。

　　渔夫深吸一口气，只要他敲响这扇门就能够再次见到女巫。

　　他这些天的努力也正是为此。

　　可是他真的要敲响这扇门吗？

　　渔夫突然间有些犹豫，旋即，他咬了咬牙，抬起右手叩响了门扉。

　　“请进，热情的年轻人。”

　　女巫还是戴着她那顶斗笠，看不见任何表情，不过眼见着渔夫走了进来，她稍微热情了些。

　　“让你带的东西都带齐了吗？”
　　女巫挥了挥手头的魔法棒，一条木凳子便跑到了渔夫面前，“请坐吧，我的客人。”

　　渔夫依言坐下，拿出了先前搜集到的羽毛，月光，还有那一滴粉红色的泪珠。

　　女巫上手夺过三样东西，端详片刻，话语里都染上了笑意。

　　“确实是不忧鸟的羽毛，海上不沉的月光，还有倾心珠。
　　“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不过你想好了吗，如果要实现愿望，你还需要付出你的心作为代价。”

　　确定完没有问题之后，女巫有些不舍地将东西放回原处。

　　渔夫心里有些惋惜，见到人鱼公主最后一面的时候，他们闹得并不愉快。

　　不过这并不重要了，渔夫心想，自己能够为人鱼公主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他沉默了一小会，在这段时间里，他回忆起了以往过去幸福的点点滴滴。

　　他从小就没有了母亲，跟随父亲长大。

　　在渔夫贫瘠的印象中，也许是存在那么一位母亲的，那位母亲的歌声悠扬，就像人鱼公主一样。

　　他自幼与海为伴，等到再长大一些，唯一疼爱他的父亲也去世了，他们依靠着大海活着，最后也葬身在大海之中。

　　他没有什么快乐的时光，总是独来独往，直到那天见到了人鱼公主，她就像是一束光，突然照进了他昏暗的生活。

　　也像是一束风，掠过了波澜不惊的水面。

　　渔夫心中微动，他语气坚定地说，“我想好了，就这样吧！”

　　博学多才的女巫并不理解渔夫的想法，不过她总是喜欢真诚的人。

　　倘若渔夫临时改口，女巫也不会放他离开，不过这些渔夫并不需要知道。

　　她略带怜悯的看向渔夫，“现在还有三炷香的时间写你的遗言，三柱香后我会来取走你的心。”

　　她一挥手，渔夫的面前便插了三柱土香，其中一柱顶端有着细微的火苗，火苗处升起点点青烟。

　　接着，女巫又给了渔夫一张空白的纸和一支笔，“你可以在这上面写字，无论那个人是谁，在哪里，什么时候，她都会收到这封信。这是我对于真诚者的奖励。”

　　交代完这些女巫就卷走了渔夫带来的三样东西，也不见她碰了什么开关，整个人就消失在了这间小木屋里。

　　不过女巫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渔夫并不会写字，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渔夫便在上面画了画，就像玥先前和他交流的那样。

　　三炷香的时间并不长，渔夫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思考这封信写给谁，又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思考应该写什么内容。

　　在最后一炷香燃完时，他终于紧赶慢赶，写好了一整封信。

　　女巫也适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手中拿着一瓶黑色的魔药，递到了渔夫的面前。

　　“你把这瓶魔药喝下。”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渔夫依言照做。

　　魔药刚一下肚，渔夫就感觉浑身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他倒在地上，心脏似乎崩裂了。

　　可是他并没有鲜血涌出，只是感觉到浑身疼痛。

　　女巫说：“等到痛完，你就会感觉到睡意，我会在你睡觉的时候，取走你的心，不会让你感到丝毫痛苦。
　　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要告诉你，作为你被取走心的副作用，你可能会丧失掉一部分记忆。”

　　渔夫想回应，可是他的喉咙似乎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只能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渔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女巫蹲在地上，拍了拍他的脸庞，没有丝毫回应。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应该说你愚蠢，还是聪明呢？”

　　她把渔夫倒挂在墙面上，脚朝上，头朝下。

　　约莫一个时辰后，渔夫突然作呕，吐出了一颗纯白无洁的心。

　　这颗心与平常的心不一样，它看起来拳头大小，像一颗还未孵化的蛋，摸上去能够感受到有心跳的律动。

　　女巫长长的指甲抚摸上了那颗心，“真是漂亮啊……”

　　看得出来，她很满意。

　　等到渔夫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回到了自己的小木屋，外面有吹锣打鼓的声音，似乎是接亲声？

　　渔夫遗忘掉了很多东西。听见这个声音，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但他并未多想，而是像往常一样，翻身下床。

　　似乎身子变得更加轻盈了？

　　渔夫把这一切归为错觉，他笑笑打开房门，外面一片喜庆，入眼的是红色的纸钱，张灯结彩。

　　渔夫往人多的地方跑去，看见长长的红地毯从这头铺到那头。

　　有乐师们成群结队，还有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假扮狮子带头舞蹈。
　　地上还点缀了各种珠光宝气的石头。

　　“这是发生了什么？”渔夫脑子还有点发懵，问身边同样在看热闹的人。

　　“你不知道吗？王子大婚，这请帖已经飞往了整个王国，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进了城内，就连我们这种小地方也热闹非凡。”

　　那人一脸洋洋自得，有荣与焉。

　　他拍了拍渔夫的肩膀，“你是刚回家还不知道吧？等到中午，就可以跟随他们去吃免费的饭菜，我昨天去了，那可是真正的山珍海味，保管吃了永生难忘。
　　“到时候你就跟着我，我带你一起过去。”

　　往常并不是没有王子结婚，但从来没有哪个王子的婚宴如此盛大，就连他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都能沾光。

　　那人显然知道很多，他有些自得的解释：“这个王子不一样嘞，国王已经宣布他为下一任继承人，他将来可是要继承王位的。而且听说，对方是一位美丽漂亮的公主，富可敌国，他们门当户对。”

　　渔夫听到这个，心里微微一痛，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刚好是成婚的日子，美丽的红轿子从海边出现，顺着红地毯，走向了大陆深处。

　　抬轿子的车夫看起来高大帅气，渔夫看着他们，有种相形见绌的自卑感。

　　真想看看他们相传的公主到底有多美丽，竟有这种排场。

　　渔夫挤在人堆里，踮着脚尖，一个劲地伸长着脖子，探出脑袋。

　　也许是一阵微风吹过，红轿子一侧的帘子微微掀开，渔夫瞥见了那一抹春光。

　　惊艳、美丽，一切美好的词语都无法来形容她。

　　渔夫心想，他的心脏应该是不争气地砰砰直跳的，可是什么也没有。

　　他总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她。

　　不过随即，渔夫哂笑，她那么高贵的一个人，他又怎么可能会有机会接触到呢？

　　轿子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炙热的眼神，眼皮动了动，终究没能抬头看他。

　　此时的人鱼公主坐在轿子里，她有着一双修长的腿，这双腿比世界上所有女子的腿都美丽。
　　行走在陆地上，也不会让她感到疼痛。

　　她终于如愿以偿，又一次有了上岸的资格。

　　她用渔光看着渔夫，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风才停歇，帘子也掉了下来。
　　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人鱼公主和王子成婚了，举国欢庆。
　　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只是一条鱼，世界上所有的吟游诗人都说，她是最美丽的女人。

　　王子也是世界上最英俊、幸福的王子。

　　渔夫还是那个渔夫，每天都要出海打渔，维持生计。

　　因为他失去了心，再也不会因为谁疯狂，为谁舍弃生命，这位年轻的渔夫学会了自私。

　　又过了几年，周围的人都说：渔夫啊渔夫，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结婚生子了。

　　于是，渔夫就找了一个适龄的女子，两人成婚，生了一对女儿后，渔夫病逝。

　　他女儿叫贝。

　　贝继承了父亲的遗愿，过上了世世代代的打渔生活。

　　她的歌声悠扬动听，每当她出海时，就会有鱼儿争先恐后的跳进她的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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