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沙时

　　琉沙还在消化庞大的信息量，灵惜已经对此做出了反应：“就目前来看，凡尘的确没有给任何同学造成伤害......暂且以'恶作剧'来定性，但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发生了，闹大后！我不保证会有什么后果。”

　　是警告。

　　哪怕只是小范围的“恶作剧”，也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赐予笔下人物生命”这种事听起来还是太过离奇，如果有心怀叵测之徒盯上安娜就糟糕了。

　　“本来我没想招惹你们的。”凡尘语焉不详，“不过放心，我会就此收手。”

　　安娜只是默默注视着她。她会尊重凡尘的一切决定。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们，”凡尘将希冀藏于平静之下，好似一场普通问答，“你们最后为什么选了'小艾'？是相信世界上存在无条件的爱吗？”

　　沫痕撇撇嘴：“你俩选的，你俩回答。”

　　“呃，就是，直觉？”直觉告诉琉沙这个回答很重要，于是她选择含糊其辞。

　　灵惜给出的答案则更现实一点：“我们并不知道'谜面'，'谜底'也只能靠猜。相比之下，'小艾'看起来更特殊一些，一般而言赢面会更大。至于'无条件的爱'......不好意思，我个人并不相信无缘无故的事。”

　　“这样吗，我知道了。”凡尘闭上眼，想把情绪埋得更深，“那我们不如就此告别，各自安好。”

　　是暗示。

　　暗示她们把秘密烂在肚子里，而凡尘此后也不会再做出这类事情。

　　“再见。”

　　送走琉沙一行，这里只剩下安娜与凡尘。

　　安娜牵起她的手，走出屋子，来到了湖边。

　　湖水里有两个相依的影子，凡尘伸手触碰，水面当即泛起涟漪。

　　当倒影恢复完满，凡尘看到自己鬓角处多了一朵山茶花——那是安娜刚刚为她簪上的。

　　......

　　离开幻境后，琉沙仍然皱着眉头。她唤出自己的法器时之沙——一只缠绕着藤蔓、鲜花与蝴蝶的沙漏，来回翻转着它，看着沙子一遍遍地自上而下坠落。

　　突然，琉沙的动作无端停住，脚步也慢了下来。

　　一直在夸赞灵惜表现精彩的沫痕发现了琉沙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时之沙记录下了幻境里的三个故事。”

　　“嗯？有什么问题吗？”沫痕一时没察觉出异样，因为时之沙本身就具有记录的能力。

　　“等等，你是说......”灵惜反应过来，“那些故事并非凡尘编撰，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记录在时之沙里的事情都是绝对真实的，这也意味着那些故事没有表面这么简单。

　　琉沙面色凝重：“恐怕凡尘将我们拉入幻境不是巧合，但我没时间去追究她的目的了。”

　　如果是真实发生过的，琉沙很难不把“小维”和现实中的“维米娅”对应起来。相应的，“小西”就是“西文”，“小艾”便是“艾丽儿”。

　　琉沙不觉得凡尘会了解这段往事，那么最可能的原因就是——这是当事人告诉她的。

　　此前艾丽儿提点过琉沙和梵竹的关系，而维米娅也算是杀害西文的凶手，那么梵竹此次回到凌云究竟意欲何为？

　　琉沙当即联系艾丽儿，好在对方很快便接通了通讯镜：“学长，你现在和维米娅老师在一起吗？”

　　“并没有。自从陪娅娅为西文扫墓后，我便没有再见过她。”艾丽儿察觉出异常，“娅娅出事了吗？”

　　来不及与她解释，琉沙又问道：“你觉得维米娅老师最可能出现在哪儿？”

　　艾丽儿给出了三个坐标，沫痕毫不犹豫地说：“分头行动。”

　　虽然不清楚究竟会发生什么，但看琉沙着急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这三个地点中，有一个地点正是四年前西文殒命的地方。琉沙选择去那里，又对同伴们说：“如果你们那里找到了维米娅或者有其它情况，请及时联系我。”

　　三人不再耽搁，立刻前往各自的地点。

　　琉沙没有告诉她们，自己担心的是梵竹——担心梵竹的离开只是幌子，担心他会与维米娅兵戎相向，担心他会做出疯狂且危险的举动。

　　三年前的意外发生时，梵竹悄无声息退了学。在此之后，他亦没有踏入家门一步。

　　梵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踪，偶尔地，他会回复琉沙的消息，只说自己去了别处。

　　可是哥哥，“别处”是何处？

　　庄园里的橘柚果熟了两次，直到琉沙进入凌云魔法学校，直到一年一度的汇演开始，琉沙终于再次见到了梵竹。

　　汇演结束后，她们迎来了短暂的告别。在告别时琉沙问他：“打算去哪？”

　　梵竹只回答说：“......不确定。”

　　他含糊其辞，琉沙自然不会刨根问底。于是琉沙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这次回凌云是为了看汇演？”

　　如果梵竹说“是”，琉沙大概率是不相信的。谜底很快揭晓，他说：“也想来看看你。”

　　真是狡猾。

　　梵竹避开了琉沙提出的所有问题。无论他有什么计划，毫无疑问，这些都把琉沙拒之门外。

　　要怎样，才能叩开一扇门？

　　要怎样，才能追上一个人？

　　琉沙拼命摆动双臂，以此带动自己奔跑；四周的景物向后移去，琉沙只觉得自己速度不够快，可实际上大口呼吸已经快供不上氧气需求了。

　　她的飞行魔法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所以一路上大都在奔跑。

　　好累，四肢好沉，喉咙似要涌上血来......

　　头顶的太阳平等地照着每一个人，无论是赶路的琉沙、沫痕、灵惜，还是对峙的梵竹和维米娅。

　　此处曾经是战场，如今只见绿草如茵。

　　“终于来了吗？我等了两天，差点以为你对西文之死始终无动于衷。”梵竹话中带刺，对这位曾经的同窗并无好感。

　　维米娅看向梵竹时就像在审视猎物：“就算要报仇，如今未免也太迟了。还是说你效率低到需要两年时间来查明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相？”

　　她的激将太明显了，但梵竹正是为了入局才来到这里的。于是他举起自己的佩剑，向维米娅的要害刺去。

　　维米娅只象征性地后退两步，营造一种无力还手的假象。匆匆赶来的琉沙刚好目击这一画面，她不能看着梵竹伤害维米娅，在反应过来前，身体率先作出选择，使用魔法击退了梵竹。

　　来找哥哥的琉沙无意间站到了维米娅身边。

　　琉沙并不觉得自己的魔法会伤到梵竹，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哐啷。”

　　梵竹没能握住手中的剑，咳出一大口鲜血。

　　“哥！”

　　四目相对那一刻，琉沙看到了哥哥眼中化不开的哀伤——这种眼神，琉沙只在十年前见过一次。

　　梵竹重心不稳向前倒去，琉沙伸手抱住了他。梵竹在琉沙耳边说了什么，终于陷入了昏迷。

　　他虚弱至此，身上怕是有旧伤。

　　琉沙突然想起十年前。那时梵竹十岁，功课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琉沙一度因为哥哥不陪自己游戏耿耿于怀，以至于决心向哥哥看齐——哥哥做到的事情，她也要做。

　　母亲很支持琉沙，不同于当初对待梵竹的态度。

　　于是在梵竹的下一节法术课上，琉沙也来了。专门请来的老师教导的学生从一个变成两个，授课时却在关照琉沙，从头讲起。

　　那节课琉沙听得云里雾里，梵竹异常沉默。

　　课下琉沙对梵竹说：“我想和哥哥一起学习，所以求母亲来这里啦。”

　　梵竹静静地注视琉沙，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琉沙察觉到了什么，问道：“哥哥，你不高兴吗？”

　　当时的梵竹避开了这一问题。十年后，梵竹终于给出了回答。他在琉沙耳边说的是：“琉沙，见到你我很开心，但你知道吗，我并不想在这种时候看到你。”

　　梵竹要比琉沙高一头，他就这样倚在琉沙肩膀，像一只脆弱的大狗狗。

　　“见到你我也很开心。”琉沙垂眸，他知道梵竹此时听不到自己的话，“无论在什么时候。”

　　十年前的那节课后，琉沙便请求母亲为她再请一位老师。

　　“你的初心不是想和梵竹一起吗？”母亲这样问她。

　　年仅六岁的琉沙回答说：“但哥哥不想。”

　　这是母亲给琉沙上的第一课：哪怕是亲人也会有隔阂，即使你们什么都没做错。

　　而知道了这一点的琉沙决定：她会一点点弥补隔阂，像燕子一点点筑起她的小巢。

　　回忆和视线一起收回，琉沙直视维米娅道：“维米娅老师，虽说我不该搅入你们之间的恩怨，但眼下我必须要带哥哥去接受治疗。”

　　维米娅毫不掩饰自己的遗憾，但还是伸出了援手：“需要医生吗？我就是。先回校医院吧，他的情况有些复杂。”

　　琉沙灌下一瓶恢复体力的药水，背着梵竹紧跟上维米娅的步伐。

　　直到她们回到医务室，维米娅为梵竹治疗之时，琉沙才想起联系同伴们。她告诉沫痕灵惜自己已经找到维米娅了，现在正在校医院。当然，这个消息也告知了艾丽儿。

　　不久后维米娅从病房出来，不带感情地陈述道：“梵竹受到了反噬，原因未知；此外他的魔法能量运转十分紊乱，应该是受过重伤，至今未能痊愈。”

　　果然是有旧伤。

　　“对了，”维米娅接着道，“他的情况不需要什么治疗，小伤不用治，大伤治不了，过一阵子自己就能醒了。”

　　琉沙没忍住抽了下嘴角。维米娅老师，您这么直接真的好吗？

　　维米娅看着琉沙，突然笑了：“对幻境里看到的故事还满意吗？”

　　幻境啊......

　　维米娅不该知道这件事，除非她就是把“小维”的故事告诉凡尘的当事人。

　　图书馆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凡尘偏偏选中了琉沙三人？如果说是“巧合”未免有些牵强，但如果是针对她们特意设下的局就好解释多了。

　　于是琉沙推测道：“故意让我猜到西文学哥死亡一事的真相，是想引我看到哥哥攻击你的一幕？”

　　“准确来说，是想看看身为至亲的你们短兵相接。当然，若你们统一战线，似乎也是一出不错的表演。”维米娅摊开手，语气恶劣，“只是我没想到梵竹这么不中用，这出戏草草收场，多少有些可惜。”

　　琉沙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被带进对方的节奏里：“你不必激怒我。在幻境里你展示了自己的两个人格，现在与我对话的又是哪一个？”

　　维米娅只是笑:“你猜咯。”

　　琉沙看着维米娅，如雾中看花，水中望月。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任何人看来，维米娅这样做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精心编织出陷阱，看人们深陷其中苦苦挣扎——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啊。人类的情感，不过如此。”

　　是这样吗？

　　琉沙想起在课堂上，维米娅老师的语气虽平淡却自带一种温柔；提问讲过的知识点时，即使有同学忘记了她也不会生气，只是说“这次记住就好”；还有课后作业，即使副校长狄林说“要适当留作业”，维米娅老师依然我行我素，说不留就不留，甚至一些小测验也省略了。不论从哪个方面看，维米娅都是顶顶好的梦中情师。

　　身为老师的她如此完美，那么换一个身份就连性格都变了吗？

　　琉沙还想说些什么，但维米娅脸上浮现出不耐的神色，像极了到点打卡下班的打工人。

　　“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呃……老师再见？”

　　维米娅没再停留，倒是琉沙转身进了病房。梵竹已经醒了，平躺在病床上。他只看了琉沙一眼，又把目光定格在天花板上。

　　琉沙最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心事都藏在心里，问他也什么都不说。梵竹不语，只一味破碎。

　　琉沙也不惯着他，直接开骂：“摆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梵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