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的风景和你

　　“你现在还喝菜油吗？”姜小海脑子跟上来，又跟了一句，“我是说炒米饭里的油。”

　　杭诺的下半张脸藏在猫头后边，只露出一双微笑眼，眼睛里浮光点点。

　　姜小海没听到杭诺的答案，杭诺的嘴巴躲在猫后边，是在笑吗？

　　黑毛同学，现在已经美白成功，没有整容，也没有用什么珍珠粉，而是应征了那句老话，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我记得你当时和我换勺子，特别暖，还帮我解决碗里的油，因为老师说不能浪费，我也不敢把那么多米饭倒进回收饭桶里。”姜小海坐在地毯另一头，抱住膝盖，看杭诺吸猫。

　　杭诺笑了笑，脸上浮现不好意思的表情。

　　“你当时说话特别搞笑，把我同桌都整懵了，他一直问我为什么你只喝我的油，还只帮我换好的碗筷和勺子，我告诉他，因为我们都是女生啊，女生都是好姐妹。”姜小海一想起面前的杭诺是幼儿园那个黑毛，就愈发大胆，说话也不修饰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杭诺垂了垂眼皮，若有所思的样子，再次抬眼看姜小海，眉眼间有某种特别的情感流露。

　　姜小海从抱膝的姿势换成盘腿坐，她想着自己再糙一点，应该就让面前端着的杭诺回到黑毛的状态了。

　　姜小海忽略了一个事实，无论是黑毛还是杭诺，都是女生，黑毛长大了，姜小海也长大了，女生都比男生多了个经期，杭诺就不能比黑毛再有女人味一点儿吗？

　　说错了，是女生味。

　　姜小海掰着鞋底，前后晃着身子，偶尔瞥一眼窗外，以缓解尴尬。

　　“我看你报名校庆了。”杭诺的下巴担在猫头上，露出娇嫩欲滴的瓜子脸。

　　姜小海把脸别回来，“嗯，我报了唱歌。”

　　杭诺的眼眸一直盯着姜小海，颤都不颤一下，“我有钢琴。”

　　姜小海本来不想接的，但当惯了班长，气口就顺下去了，好像不接着别人的话，就心里难受，“昂，那我们可以组乐队。”

　　杭诺的眸子亮晶晶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嘿，又揽一瓷器活儿。

　　姜小海佯装很高兴的样子，出乎意料的是，组乐队的经历并不苦逼，反而挥洒了一把青春热血，虽然是很常见的经历，好像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会头脑发热一次，跑去组个乐队，或表演一次音乐才艺，但对姜小海来说，这次组乐队，改变了她的生命轨迹，让她的生活完全滑向另一条轨迹。

　　开始熵增。

　　开始混乱和糜华，充斥着理想主义。

　　班上有个打架子鼓的高手，男生，又细又长，呃不，是又瘦又高。
　　戴黑框眼镜，长得很像那一时期的流行男歌手，如果非要找一个代餐，就是吴克群。

　　无论谁是谁的代餐，对姜小海来说都一样，她从上高中起就没沾染过流行音乐圈了，所以在选歌的时候，姜小海还把焦点圈在了老歌。

　　“这首怎么样？”姜小海在网上搜了一支曲子，她听周围人唱过很多遍，“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

　　雄浑的男低音在音箱中响起，其他队友围成一圈，听完这首歌后，纷纷摸着下巴。

　　“我觉得班长……让我们来选歌吧……”
　　“吴克群”从镜框中间推了推眼镜，一副苦闷的表情。

　　“吴克群”看着生活过得很苦似的，他总喜欢蹙眉，总喜欢对姜小海提出反对意见，但他那套架子鼓已经上万了，每天上下学还有爸爸接。

　　姜小海何等宽宏大量，她也觉得敲架子鼓的，和弹钢琴的，都比她这个只会动笔杆子的会选歌。

　　“那就交给你们啦！”姜小海挪到旁边的电脑，从兜里掏出一沓作文。

　　因为班上评选优秀作文，老师需要被选上的学生把自己的优秀作文以Word文档的形式发到校方邮箱。
　　姜小海成了老好人，因为这沓作文的作者仿佛都没有电脑，各个家里清贫得很。
　　截止日期是周五，今天已经周四了。

　　姜小海在电脑上新建了一个文件夹，然后任劳任怨地把每一份优秀作文都敲进Word文档里。

　　右下角的□□标识一直在闪烁，过分客气的同学还要再多此一举，通过□□用语言的形式情绪贿赂姜小海。

　　其中一个就是班上的害群之首，时常拉帮结派、组队干架的王成。

　　王成生着一张好学生的脸，尽做些坏学生的事，在路上围殴低年级学生，被骑自行车上班的校长看见，拎着脖子扭送进派出所。

　　有天放学，姜小海像往常一样骑自行车回家，刚出校门两百米的地方，放学的车流还没散尽，姜小海的车前头就涌过来六七个学生，像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箭一样。

　　姜小海很快刹住车。

　　一看到为首的是王成，骑着高头大马的山地自行车，戴了个抢银行一样的黑色头套，左右跟着小跟班，都是班上的，每人一辆“坐骑”。

　　姜小海不在怕的，因为这条路本来人流量就大，她被王成一众人堵着的时候，周围还有几十个学生骑着自行车陆续经过。

　　“班长……”王成的声音从头套下发出来，靡靡的。

　　姜小海看了王成一样，“把头摘了说话。”

　　王成盯着姜小海看了半晌，胳膊缓缓抬起。
　　“好嘞。”
　　一声服软，王成就乖乖摘下了头套，挂在自行车把上。

　　姜小海也没想到自己的命令这么好用，要知道，平时连班主任的命令王成都不听，偏偏听她的。

　　“班长，你把今天的事，别跟班主任说。”王成的声音诚恳的不像个头儿。

　　姜小海环视了一圈面前的七个人，手压了一下车把上的铃铛。

　　“丁铛——”

　　姜小海点了点头。

　　“看！”王成跟左右卖弄，“我就说，班长的素质绝对高，怎么会跟那帮屁虫一样动不动去跟班主任打小报告。”

　　姜小海往下瞄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前车轮卡在前头七个车轮中间，动弹不得。

　　王成很快明白姜小海的意思，一摆手，说了声：“给班长让开！”

　　七个车轮同时向后滚去，车上的人同时扣了帽檐，有的是连体帽，有的是鸭舌帽，都把额头和眼睛遮的严严实实的，一阵车辐声交错，不一会儿，前面就露出一条坦途。

　　姜小海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正想换口气，耳边响起班主任的声音。

　　“姜小海？”班主任骑着电动车从后边过来，下半身盖在挡风被里，“需要坐我车吗？”班主任问，“你要不坐我车吧，把你车放校门口。”

　　姜小海挤出一丝笑，还没从刚才的剧情里跳出来。

　　“不用，老师，我家就在前边不远。”姜小海笑着说。

　　“刚才那帮人跟你说什么了？”班主任的眼神凌厉了几分。

　　“说……明天的作业可不可以晚一节课交，他们做的慢……”姜小海随口乱编了一句。

　　班主任一脸的不信，眼睛一眯：“他们没威胁你什么吧？”

　　“没，他们说完就走了。”姜小海没想到班主任这么快言快语，把王成那伙人想的那么坏，姜小海心想，“其实王成在我面前挺可爱的，班主任如果聪明一点，就应该撒手把王成交给我管，保证把他们管得服服帖帖的。”

　　“行，那你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说，不要怕，量他们也没那个胆，一个个都不像话。”班主任拧了拧电动车把，从学生流里穿过去。

　　姜小海望着班主任远去的背影，庆幸自己可真能装，王成刚才说什么“今天的事”，姜小海压根不知道王成搞了什么“今天的事”，得亏她脑子转得灵，把王成的小辫子先抓到手了。
　　后来从别的同学嘴里听到口风，原来是王成把别班的扫把给偷了，也不知道偷那东西有什么用，但好像最后又还回去了。
　　姜小海其实并不了解王成，但王成以为姜小海全盘皆知。

　　王成的头像还在卟登卟登闪烁。

　　姜小海点开王成的对话框，以为他又要说自己交不了作业一类的话，然并卵。
　　【班长，我的作文，你帮我打一下，我不会拼音输入法。】
　　姜小海迅速在那沓作文里翻找，王成的作文居然真的在里面，标题是《我心上的树》。

　　抄袭！

　　绝对是抄袭！

　　姜小海就是明目张胆地看不上王成。

　　但这份作文该敲还是得敲，一共二十五分，多一份不多，少一份不少。

　　姜小海家里没电脑，平时也不玩电脑游戏，给同学敲作文也是用食指尖尖一个字一个字地戳。

　　一开始只能慢慢戳，为了戳得快，姜小海把指甲都剪了，戳的时候就不费手了，以免指甲崩断，疼死。

　　两小时后，戳键盘的速度逐渐加快，已经可以两手摸索着在键盘上敲了。

　　旁边机子上选歌的队友已经出去练歌了，姜小海吩咐不用管她，歌词分多分少无所谓，哪怕不分歌词，立舞台上当个吉祥物也可以，年级第一也不是随随便便给别人当吉祥物的，姜小海觉得自己开出的条件足够有诱惑性。

　　杭诺练了一会儿，进机房来了，观摩姜小海的龟速打字。

　　“你不出去休息一下吗？给你分了两段歌词。”杭诺说。

　　“马上，还有十八份……”姜小海云淡风轻地说。

　　杭诺绕到桌子旁，翻了一下作文纸，每篇作文都写得密密麻麻，姜小海现在已经敲了五个小时了，再把剩余的敲完，不知得敲到什么时候。

　　“我帮你。”杭诺又开了一台电脑，分过去几张纸，打字的速度比姜小海快一点，但也很慢。

　　“杭诺！出来弹琴，没琴唱不了！”
　　“吴克群”在门外喊。

　　“吴克群”对杭诺很钟情，可能学音乐的都喜欢杭诺那种感觉，轻飘飘的，像纱、像纸。

　　杭诺没理“吴克群”。

　　过了几分钟，门外的架子鼓声停下来，“吴克群”走进机房，从两个女生后边绕过去，瞄了一眼电脑上的Word文档。

　　“这什么？”
　　“吴克群”用食指推了推镜框中央。

　　“优秀作文。”姜小海敲字的间隙还抽空答了一句。

　　“有我的没？”
　　“吴克群”翻了几页作文，但没翻完。

　　“好像没有，我刚挨着看了。”姜小海答。

　　“哦。”
　　“吴克群”转到另一边，手背在桌面上敲了几下，杭诺的身体也跟着耸了几下。

　　杭诺抬头瞥了一眼“吴克群”。

　　“走，出去写乐谱。”
　　“吴克群”一脸严肃，要把杭诺从机房赶走。

　　杭诺没回答。

　　“吴克群”瘪着嘴，又推了推黑框眼镜，看着杭诺的手指在键盘上迅速敲打，和弹琴时的节奏一样，指节分明，根根都是削葱般的白皙，“吴克群”视线从杭诺手上移开，转向杭诺的脸：“你平时弹琴也这样？”
　　“吴克群”用手在空中比划着，两只手耷拉得像鸡爪一样。

　　杭诺用嗔怪的眼神瞟了“吴克群”一眼。

　　“吴克群”见杭诺无动于衷，看了一会儿，从机房出去了。

　　姜小海一边打字，一边默念作文纸上的字，还能一边听“吴克群”的撩骚，并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吴克群”对杭诺明目张胆又小心翼翼的喜欢。

　　有什么能逃出班长的法眼。

　　姜小海甚至目不转视都能猜到“吴克群”的神态，半死不活的样子，永远皱着眉头，说话没有情绪点，像个老古董一样。

　　多年轻的帅小伙啊，就不能猛烈一点，把杭诺拿下吗？

　　这样姜小海就不用躲避杭诺的眼神了。

　　如果杭诺不提“朴水公办幼儿园”，不提黑毛相关的事，姜小海兴许对杭诺还有几分好感。

　　但幼儿园遇到的黑毛真的太吓人了，居然天天喝她碗里的油，还是吃剩的油，黑毛会用勺子背沥出来，倒在自己碗里，然后喝光。

　　噩梦，完全是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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