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简单打包行李，郎辞珠美美地穿着自己的新衣，在家又无所事事了几天，然后就收到了仇承洪拍来的电报。

　　内容言简意赅：万事俱备/可以出发

　　郎辞珠觉得仇老先生真是富得流油，居然有闲钱在一字千金的电报上加句读。

　　临行前一天，郎辞珠溜到了老爹所在的水师学堂，说是要做个郑重的道别，实际上却是想最后薅一波他的羊毛。

　　这次运气不错，还真给郎辞珠捡到好东西了——老爹在闭关的时间里研发出了更厉害的火铳。

　　新的火铳是个长家伙，枪身由黑檀木制成，刚刷了层新漆，还能隐约闻到香味。上部有一个铁质的卡槽，可以镶嵌辅助瞄准用的圆筒状“千里眼”，下方还能安装刺刀。

　　“这东西学名叫栓动步枪，和你之前用的手铳不一样，每打一发就得拉栓退弹。”老爹耐心地讲述起了操作原理。

　　郎辞珠迫不及待一把抢过，自顾自地玩了起来。她上手比老爹还要快，没过多久就轻车熟路了，甚至架枪的时候还知道要把枪托抵在肩膀上来减轻后坐力。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老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当然，本姑娘那么多节课可不是白逃的，水师学堂的枪靶子都被我打了个遍，那些个外号‘小李广’‘小黄忠’的新军军官，都是手下败将......”

　　郎辞珠话说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讲漏了嘴，连忙心虚地转移话题：“额...嗯...爹啊...你这火铳和官兵们用的洋枪有什么区别？”

　　闻言老爹顿时来劲了，都没追究郎辞珠逃课的事，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洋人的玩意，和我这个相比，远远不如！”

　　根据老爹的说法，但凡是个经验丰富的枪手，用他制造的这把火铳打个四五百米远轻轻松松，若是有更厉害的“千里眼”，甚至能射到一千米开外。

　　“不愧是本姑娘的亲爹！”郎辞珠竖起大拇指开始拍老爹的马屁，“那德意志国的毛瑟恐怕都比不上你。”

　　听到这话老爹很是受用，满面红光，但还是谦虚道：“毛瑟兄弟是人中豪杰，比我这种愚钝之人要强上百倍。
　　能造出此等神兵利器，一是靠恩师劳先生从旁相助，二是我中华文化博大精深，非西夷之蕞尔小国所能窥测。”

　　郎辞珠关注的重点全在前半句上：那个叫“劳烨烨”的不正经老头，没想到还挺有本事的，居然能帮老爹造枪？

　　“连西洋的毛瑟兄弟都能知道，可见于枪械一道，你了解得颇深，这枪便赠予你了，希望来日能接过我的衣钵，造出更厉害的枪炮来。”

　　老爹总是一本正经，送个礼物都要找半天理由，不知道他这么严肃的人，是怎么和老妈还有劳烨烨这两个活宝混到一块的？

　　还有，让她打枪可以，至于造枪——抱歉，完全不可能。

　　“你便顺道给它起个名吧。”老爹顿了顿，“依我看，叫‘百步穿杨’或是‘赛花荣’都不错。”

　　郎辞珠表示本姑娘没什么文化，小手一挥，起了个接地气的名字：“就叫‘道理’二代吧。”

　　老爹：“......”
　　*
　　扛着新枪，郎辞珠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家里，把和自己同处一室的太子殿下一脚踹开。

　　“本姑娘要和它一起睡。”帅哥虽然美好，可还是不如“道理”二代对她的诱惑力大，那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枪管快让郎辞珠的口水留下来了。

　　朱慈烺逆来顺受，不仅卷铺盖睡沙发去了，还把潜在的情敌“道理”二代仔细地擦了一遍。

　　“喂喂喂，你想谋害本姑娘啊！”她发现朱慈烺已经自作主张地把刺刀和子弹都装上了。

　　要是一不小心走个火或是撞到了刺刀上，她这条小命今晚就得交代了，以郎辞珠那并不老实的睡相来看，上述事件还是有很大概率发生的。

　　朱慈烺又挨了一顿训，老老实实把子弹和刺刀都给退了，才被允许出去睡沙发。

　　一夜好眠，郎辞珠装备齐整，就准备出发了。她头顶乌纱帽，脚蹬黑皂靴，身披飞鱼服，背上和腰间各有一大一小的两把“道理”，还装模作样地挂了一块刻有“南镇抚司”的木牌。

　　在郎辞珠看来，她这身打扮可帅气了，就跟偶像秦良玉将军一样英姿飒爽，可旁边的朱慈烺却快要憋不住笑了，脸上的肉一抽一抽的。

　　作为一个小家碧玉的江南女子，却穿着彪形大汉的飞鱼服，还戴了顶滑稽的乌纱帽——帽子的款式倒没问题，只是扣在郎辞珠小巧的脑袋上显得很不协调。

　　阿珠她还是那么——可爱啊。

　　“笑什么笑。”郎辞珠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这身打扮多少有些奇葩，恼羞成怒，连应天本地的方言“金陵雅音”都说上了，“再笑带你头拷通的了！”

　　不久接送的马车也到位了。这次的行动由仇承洪出钱，他积蓄颇多，衣食住行一概用的都是最好的。

　　这辆马车宽大豪华，比他们之前那辆小破车要好多了，放完行李还余下了好多空间。

　　郎辞珠钻进车厢，又看到了一位老熟人，正是她的好搭档李如彘。这次李大半仙也是鸟枪换炮装备升级了，十字架不仅变大了一圈，上面还多雕刻了一个耶稣受难的圣像。

　　“不是我说你，咱们要驱的鬼都是明朝末年的亡魂变的，那时候哪有西洋人呢？”这不是郎辞珠第一次吐槽他的复杂信仰了。

　　“你有所不知。”李如彘抑扬顿挫，引经据典，“崇祯年间不是有一个叫汤若望的德意志国教士嘛，保不齐他带了点西洋的鬼过来。”

　　“得得得，不跟你说这事了。”郎辞珠不愿多掰扯，直入正题，“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李如彘估计是提前和仇承洪通过信了，把计划全盘托出：他们先坐马车去应天的车站，再乘火车到蜀地的首府蓉城。

　　显然，此行的主要目标是大西王张献忠，他后半生主要活动的区域就在川蜀之地，但几人的目标却各不相同。

　　仇承洪和李如彘是想找到张献忠的埋骨之地来修复大阵，郎辞珠则对大西王遗留的财宝念念不忘——无论怎样，郎辞珠都觉得自己不会吃亏，毕竟成本都由仇承洪负担。

　　不久两人一鬼就坐上了通向蓉城府的专列。蜀地地形崎岖，修筑铁路耗费的成本更大，火车票价甚至比郎辞珠他们上次乘的那趟从顺天府到应天府的班次还要贵上好几倍。

　　即便如此，仇承洪还是挥金如土地订购了两间最昂贵的包厢。

　　李如彘开开心心地和自己的忘年交讨论玄学问题去了，余下的一间空了出来，于是郎辞珠又不得不和朱慈烺共处一室了。

　　车程大约有七天，这意味着郎辞珠要和貌美的太子殿下在并不宽敞的火车车厢内待一个星期，想到这点，她的心里又是小鹿乱撞。

　　为了分散注意力，郎辞珠点亮了一盏煤油灯，从行李中翻出了一本闲书阅读起来。

　　这是她老妈的藏书中随手拿的，好巧不巧，居然是一本讲述明末旧事的稗官野史《忠义录》。

　　郎辞珠顿时来了兴趣，快速翻阅起来，希望能找到和朱慈烺有关的只言片语——

　　还真有：“太子为人白皙而美，善应对，其足骭骨皆双，上甚爱之。”

　　郎辞珠一边看书一边偷瞄朱慈烺的侧颜，不禁犯起了花痴，又觉得古人的修辞实在过于匮乏，这样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帅哥，单用一句“白皙而美”来形容，还是过于潦草了。

　　随后郎辞珠又钻起了牛角尖：什么叫“足骭骨皆双”？

　　骭骨是指人小腿上的胫骨，郎辞珠在自己的腿上摸了半天，发现左右各有一条，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大部分人也是如此。

　　难道说朱慈烺一条小腿上有两块胫骨？那他又是怎么走路的呢？

　　“过来，躺下。”为了探究这个问题的真相，郎辞珠决定实地考察一番，向朱慈烺勾了勾手，“把裤子脱了。”

　　太子殿下扭扭捏捏，但还是乖乖照做了，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血色。

　　“你可别想岔了。”郎辞珠及时发表免责声明，“我只是在进行某些必要的科学研究。”

　　太子殿下的双腿匀称优美，骨节分明，像羊脂软玉一般莹润白皙，除了不够长以外没什么缺点，给郎辞珠是看迷糊了。

　　为了让自己不要想入非非，郎辞珠迅速转移了目标，把朱慈烺的袜子也顺手扒拉了下来，顽皮地在他的脚心挠了几下——对方却毫无反应。

　　至于腿骨的事，郎辞珠毕竟不是专业的生物学家，一时半会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但是既然已经夸下海口，她肯定不能半途而废，还是要打脸硬充胖子。

　　郎辞珠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了在医学课上听过的“膝跳反应”，大意是说在双腿放松自然下垂的时候，去敲击膝盖下方的部位，正常人的小腿都会不由自主地弹起来。

　　按学究们的说法，这“膝跳反应”就和吃饭睡觉一样，属于天经地义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这个实验和胫骨到底有什么关系，但郎辞珠还是觉得应该先试试再说。

　　她用“道理”的枪托，照着记忆中书上描述的位置，用力地敲了一下，然而还是无事发生，太子殿下的小腿动都没动，甚至还隐隐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郎辞珠茅塞顿开：会不会是朱慈烺全身的骨头都被换成铁做的了？怪不得道理都打不动他。可是明朝末年那时候哪有这么先进的科学技术呢？

　　“老实交代——”郎辞珠一边帮他穿上裤子袜子一边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变成这幅模样的？”

　　“从我出生之日起......”朱慈烺没说几个字就被打断了。

　　“你怎么不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郎辞珠嘲讽道。她现在是一点耐心也没有。
　　朱慈烺滔滔不绝，将两百多年前的旧事娓娓道来：他从出生起就有个宫女一直陪在身边，长相和名字都和郎辞珠一模一样——

　　“不许提这个！”郎辞珠害羞地举起“道理”表示抗议，头上的呆毛也高高翘起支持自己的主人。

　　这名宫女比朱慈烺大了十好几岁，却对他无微不至，遇到了麻烦事也会出来顶着，长此以往，两人日久生情，也会牵牵小手什么的，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等等。”郎辞珠忍不住吐槽，“这怎么听着像成化年间某皇帝和某万姓宫女的事情呢？”

　　太子殿下也是个痴情之人，甚至已经做好了为迎娶心上人顶撞父皇的准备，可惜的是，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

　　崇祯十七年，李闯王攻入顺天府，朱慈烺的父皇母后以身殉国，他和两个弟弟沦为了亡国奴。

　　李自成本人还算是个英雄豪杰，对几位皇子优待有加，可闯军的其他将领就不见得那么守规矩了，还是靠着宫女姐姐为他们遮风挡雨，才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日。

　　再往后，就是李自成和吴三桂闹掰，吴三桂引了多尔衮部入关，三方势力在一片石处展开决战，朱慈烺兄弟也随军出征。
　　兵荒马乱，他很快就和两个弟弟失散了，只有宫女姐姐陪他到了最后。

　　“那漫天的箭雨，少说也有百十来根，就朝着我和阿珠射过来。”朱慈烺声音哽咽，两行清泪流了下来，“阿珠她...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朱慈烺在即将万箭穿心时眼前一黑，再次醒来就是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他被郎辞珠用“道理”轰了一脸，然后发现心爱的阿珠“投胎”了。

　　朱慈烺非常笃定，自己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都是彻头彻尾的肉体凡胎，胫骨确实多了两块，可现在也都被人抽走了。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没脉搏没呼吸没心跳的鬼样子——字面意义上的“鬼”样子——那就不得而知了。

　　郎辞珠听罢沉默了半天才开口，朱慈烺还以为她要发表什么感人肺腑的长篇大论——

　　“李自成和吴三桂真的是因为陈圆圆才闹掰的吗？”郎辞珠睁大了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一脸八卦地问道。

　　朱慈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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