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之上

　　徽音轻蹙眉头，解释道：“我没有讨厌你。”

　　“那为何老是避开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徽音轻叹一口气，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良久才开口说：“我只是觉得我们脾性不合，不适合往来。”

　　“我初回京城，没有朋友，那是世家子弟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瞧不起我私生子的身份，我虽假意与他们玩乐，却不过是逢场作戏，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他语气平淡地诉说，徽音只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只有公主，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与他们都不同。”

　　“我知道，公主是觉得我不够诚心，也不喜欢我这副装模做样的嘴脸。”

　　“但，如果我不是这副嘴脸，难道公主就会主动来与我交友吗？我想要在京城立住脚，只能去讨好那些我不喜欢的人，因为我不是公主，我不能全凭自己的喜好去为人处事，这难道有错吗？我追求自己想要的，这难道有错吗？”他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光，一眼不错的看着她，少年的傲气与不解都藏在其中。

　　她清晰的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野心，但此时她却觉得这野心反而让他变得更鲜活，这才是真实的他。

　　“我唯一真心想要靠近的人，但我越想靠近反而越笨拙，适得其反地让她心生嫌隙。但她不给我一点机会，我不知道如何弥补。”

　　徽音仔细想来，她平日对他人尚且留有余地，如今他救了自己一命，她也不应该对他如此苛刻，只是一时又想不到如何理清他们的关系。

　　“你没错，或许是以前我对你有偏见。往后，我们......”

　　听到她这么说，他就放下心来，心知一时半会急不来，于是便接着她的话说:“往后，我们是朋友了吗？你不会再避开我了，对吗？”

　　他一双瑞凤眼，眸色沉沉的看着她，卑求的希翼下藏着势在必得的欲望。

　　“嗯，”徽音玩弄着手上的树枝，没有看到他充满侵略性的目光。

　　没一会徽音便有些扛不住，靠着树眯上了双眼。他却清醒着，心思活络。

　　夜深，地面干枯的树叶被踩踏发出细微的声音，假寐的他立即睁开了双眼。

　　他看到一只成年的野狗目露凶光，在一步一步向他们靠近。他镇定的挪动身体，那野狗的目光便随着他而动，鼻尖耸动着一步一步靠近他。

　　他看着胸前浸透出血丝的纱布，明白是血引来了这只野兽。

　　他单手撑地，慢慢挪动着，想要把它引开。

　　那野狗却等不及直接将他扑倒在地，喘着粗气露出一嘴利牙，仿佛下一刻就要咬断他的喉咙。

　　他摸索着地上的石头，准备一招毙命。

　　就在野狗张大嘴逼近时，一支银簪从后方刺穿了它的喉咙，鲜血迸溅，他趁机一脚将野狗踹开。

　　这时他才看到后方的徽音，她素白的脸上被染上了鲜血，黑发如绸披散在她单薄的肩头，如同山间的鬼魅。她看着地上死去的野狗双目有点失神，握着银簪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竟如此奋不顾身的救他，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兴奋爬上他的脊髓，酥麻他的躯体。

　　他撑起身体，将徽音拉至他身旁坐下，看着她还未回过神来，又忍不住心疼。她是被百般宠爱，娇贵的公主，想来从未亲手杀过生。

　　他用干净的衣袖轻柔的将她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低声哄她：“没事了，你做得很好。”

　　徽音冷静下来，拂开他的手。

　　“我没事，你的伤还好吗？”

　　他心中遗憾被她推开的手，但脸上不显露。

　　伤口又撕裂开来，但他早已习惯了忍受。摇着头说：“公主救我一命，我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你本就是因救我才受的伤，你我之间，何来报答之说。”

　　听到她这么说，似乎是他们之间扯平的意思。

　　徽音不知他怎么了，突然一话不说，抿着嘴似乎不太高兴。

　　又见他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心便软了几分。斟酌着解释道：“在这种境遇下，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太傅之子，我们都只是普通人。你却愿意舍命救我，我自然也想要尽力保护你。生死之交，何必再提报答。”

　　她不需要算计，不需要讨好，所以她所言所行皆是她本心。她不因为公主的身份而低看他人，明事理，心如明镜，不隐含一丝阴暗，才能说出这些话。

　　而他的心里就像是被她点燃了一把火，叫嚣着要将她毁灭。这是一股嫉妒之火，嫉妒她从未染指晦暗，活得如此清白。

　　徽音看他脸色愈发难看，眉眼低沉，似乎压抑着情绪。

　　她那双澄澈的眼睛带着不解看过来时，像是一缕微光下的清风，自由自在穿梭沐浴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清香，而她自己却不自知。

　　他才发觉，这缕清风让他嫉妒的发狂，也带来了他浓烈的渴求。他想要抓住这缕清风，想要它缠绕在指尖，只为他一人所有。

　　一阵无语过后，他抬起眼来，似乎是醒悟过来，缓和了面色，微笑着说：“你说的对，是我狭隘了。那日后，我们便算朋友了对吗？”

　　徽音觉得他脾气有些古怪，但不愿再跟他计较。在他期许的目光下点了头，随后便不再看他，闭目养神。

　　夜间气温骤降，徽音察觉到身旁人的气息越来越弱。

　　他面白如纸，双眼阖闭。徽音想要叫醒他，刚触上他的手才发现他浑身冰冷。

　　徽音的心提了起来，正思索着怎样才能帮他撑过这个夜晚。

　　“该不会，死在今天吧。”他突然喃语，自嘲的笑了笑。此时的他不加掩饰，袒露出脆弱的一面。

　　“我幼年便在外漂泊，为了生存，我四处拜师，习武学文，不敢有一丝懈怠。我曾经被驱逐，被暗算，但我从未放弃，因为我知道我命不该如此。京城有我的家，我每日都警醒自己，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紧绷的日子，就连夜晚也无法安稳入睡，边塞的风刮得很大，如同噩梦中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徽音知道他私生子的身份，又是快成年时才被认回家族，想来吃了不少苦。只是亲耳听他诉说，心里难免有几分波动。她自幼锦衣玉食，父母宠爱，他人尊敬。从未吃过他人之苦，又怎么能轻易劝他人向善。这个世道一个人如若身份低微还软弱无能，等待他的只能是死局。

　　“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我不甘心。”他面色苍白，眼神却还明亮着，如同冬夜里的最后一把火。

　　身体冰冷，思绪却像发烧般模糊。他感到自己快要被噩梦中那场大火席卷时，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驱散，将他带回到这个夜晚。

　　徽音伸手抱住他，额头紧贴着他冰冷的额头，将体温传递给他。

　　清冽的声音轻柔地将他包围。“既然不甘心那就活下去。只要撑过今晚，明天一定会有人找到我们。”

　　“不要怕，我在你身边，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他怕的不是死，可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她，他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看到她认真的神情，深陷在她清澈的双眼中。

　　耳畔只留下一句“我在你身边。”

　　他意识逐渐混沌，心却如此安宁，忘记了那场大火，忘记了他是谁。

　　多年后的他走向生命垂危之际，心如枯木，悔恨当时没有死在那个夜晚，只有这样他才能拥有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天蒙蒙亮时，他恢复了意识。

　　他一睁眼便看到怀中的她，她的眉睫沾染上雾气，清丽的如同水墨画般铺展开来。黑色的长发散落在他身边，淡红的唇如同盛开的花瓣。他们鼻尖相抵，近到他低头就能吻上那花瓣。

　　但他不敢，只能一遍又一遍用目光将她清丽的面容描绘，刻成心中永远忘不掉的一幅画。

　　徽音醒来时，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探查他脉搏的跳动。直到感受到微弱的跳动，她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时却看到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

　　两人对视良久，谁也没有说话。徽音看到他墨黑的眼珠深沉的看着她，如同一片翻涌的海。

　　直到脚步声传来，徽音才回过神来。

　　“这是公主的簪子！”她听到碧云惊喜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她知道他们得救了。

　　在相拥的最后一刻，她轻扬嘴角，显露出少有的稚气，对他说：“你看，我们都还活着。”

　　他只觉得可爱无比，又遗憾她很快就离开了他的怀抱。

　　得救后他回到太傅府中养伤，好在与她有了这段羁绊，她偶尔也会来探望他。

　　“你今日好些了吗？”徽音与他坐在轩窗边下着棋，窗外绿叶随风婆娑起舞，游廊下飞来一只雀儿，轻快的漫步。

　　“好多了，你明日还来吗？”他心思并不在棋上，而是看着少女阳光下的绒发微微出神。

　　他棋艺不错，也没有故意让着她，徽音觉着他是个不错的下棋对手。

　　徽音浅笑着说：“你这局若赢了我，我再来。”

　　她不经意间翘起的嘴角像狡黠又矜贵的鸟儿，仿佛有无形的羽毛轻扫过他的心头，让人心痒。

　　他笑着摇头，眼神中又带着几分势在必得。“这不容易，但我明日还想见你，所以这局我定当全力以赴。”

　　说完便落下一步棋，设下一个圈套，等着她入局。

　　徽音没将他直白的言语放在心上，心思都沉在棋局上。

　　他发现她专注时，两弯细眉会微蹙，左手托着脸庞，可爱之态他既觉得新奇又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越靠近她就越想进一步靠近，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水源。

　　那天还是徽音更胜一筹，下了一局酣畅淋漓的棋，让她的心情也好上几分。

　　“你好好养伤，我过几日再来看你。”徽音笑着说完，便不让他送，自行离开了。

　　他看着输掉的棋局，稍有遗憾。原以为他才是掌控棋局的人，却没想到她从来没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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