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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涩记忆:星空
“喂,王定,你有毛病吗?”
雨脚初歇,路面上还积了些不大不小的水洼,四处散落着,在日光下泛着银光。王定使坏地踩进其中积水最为充沛的一个,小水洼哪能忍受这庞然大物的欺凌,叫嚣着反击,却让旁边的林泽宇平白糟了殃。
花绿色的迷彩裤脚上被点缀上密密麻麻的泥点子,倒是多了几分军旅气息,不过林泽宇似乎不这么想。平时温润儒雅的人设在这一秒彻底崩坏,他一把揪住王定的领子,面沉似水地恐吓道:“想打架是吧?”
“诶诶,有话好说!”王定身高上不占优势,气势先矮了一头,连忙去搬救兵,大声嚷嚷着,“临哥临哥,快来救我!”
他高昂的声音穿过一整个中队的阵列,终于传到许临泛的耳朵里。许临泛作为班里个子较高又相貌优越的男生,这会正被洪老师揪过来装点门面,举着队旗和中队长一块站在前面领队。
他抽空回头瞟了一眼,两人隔空对视,许临泛爱莫能助地回应:“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王定被迫接收了这第一顿社会的毒打,哭丧着脸将十一中队的队尾搅得鸡飞狗跳,最后在洪老师的“检讨威胁”中才终于偃旗息鼓。
洪老师大致清了清人,却发现平白少了几个,回头一望,原来是聊天聊着掉队了。被老师点了名,几个人才终于意识到,气喘吁吁地从后面往前赶。
大部队总是平稳地向前推进,其中的人流变换,掉队再追赶再掉队,反反复复,除了自己,其他人也无暇顾及。总之,大部队总是在平稳地向前推进。
许临泛一面走一面挥动着手中的旗帜,队旗在空中极具气势地扬起波涛。他的目光偶然落到了前边队伍中的一个人身上。
旁边的人都三五成群地聊天交涉,那人却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如果你是第一次见他,你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极其孤僻古怪的孩子,没有一丝少年人该有的阳光开朗。
那人低垂着头,沉默地走在队伍的边沿,似乎正想什么想得出神,脚步慢下来,与前边人的距离也随着一个又一个时间步,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拉长。
心上又涌起那股莫名的酸楚,许临泛本能地想叫住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江泓澄!”爽朗的声音穿过湿润的空气,传达给了想传达的人。
江泓澄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寻找着声音的源头,正四下张望,目光骤然与许临泛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对方眉眼含着温和的笑,揶揄道:“江同学,你是要叛逃来我们中队吗?”
江泓澄这才意识到自己掉队了,脸上因尴尬和局促泛起薄红,撇过脸遮掩着神色,赶忙向自己的队伍追去。
许临泛获得了一种类似于逗弄小动物的快感,轻笑出声,旁边的班长将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略带艳羡地发问:“你认识江泓澄啊?怎么认识的?”
“我们上同一个补习班。”
“这样啊。”班长恍然大悟,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看起来关系真好。实中的人跟我说他不好相处,是真的吗?”
是吗,他和江泓澄,关系很好?
许临泛有些琢磨不透这个问题,他想,他们之间应该算好朋友吧,似乎又还不足够。一时半会想不明白的问题,就丢一边去,许临泛朗声回应道:“没有啊,很好相处。他本人,很可爱。”
“是嘛……”
许临泛绝对想不到他的话将会掀起怎样的水花,也不愿去考虑。这只是一句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他站得板正,问心无愧,至于旁人如何杜撰、猜忌,听之任之吧。
漫天流言蜚语又怎样,落不成实质性伤害,便是不痛不痒,与我何干。
少年人如初阳,一天天热火朝天、精力旺盛。可再充沛的精力经过一下午的长途跋涉也会随着体力告罄而偃旗息鼓。基地的教官倒也没再为难这帮平日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将晚训改成了观影。当然,必然不会是什么振奋人心的科幻大片,而是一些老式的经典电影。
第十中队和第十一中队的座位挨在一块,好巧不巧,江泓澄坐在他的前面一个。
老式电影咿咿呀呀、磨磨唧唧地向前推进着,许临泛的上下眼皮开始了无休无止地纠缠。朦朦胧胧中,他偶然瞥见江泓澄正盯着一个地方发呆,一动也不动,他的意识开始漫游,脑子冒出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他到底在想什么呢?然后就彻底魂游天外了,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度清醒过来时,电影还只进行了一半,前边的江泓澄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肩膀似乎在隐隐颤抖着。许临泛找不出缘由,抬眸望向电影的大屏幕,心下了然。
荧屏上,正在举办一场悲戚的葬礼,主角的奶奶,在一个祥和的夜晚悄然离世……
悲凉的曲调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呜咽与哭诉,在场的许多人都为之动容、潸然泪下,更何况,是江泓澄。
许临泛探过头去,轻拍了对方的肩膀,轻声道:“喂,江泓澄,电影很无聊吧。”
对方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似乎是在强压着情绪,沉默地点头。
“那别看了,我们出逃吧,我带你去看更好玩的东西。”
江泓澄回头看他,室内除了荧幕再无其他灯光,他的情绪陷在了阴影里,许临泛一时琢磨不透。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可是……被教官知道了,要受罚的。”
“相信我,不会被发现的。”
恰逢巡视的教官不在,他们又正好坐在靠两侧走廊的位置上,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江泓澄的手覆上了另一个人的体温,他被人牵引着,穿过窒息的黑暗与汹涌的人潮,像一尾搁浅的鱼终于挣脱水草纠缠,倏忽跌入一片澄净的天地。
清新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草木的微凉,他如获新生。
出了演播厅,他们在夜色中奔跑,踩着秋虫低鸣与落叶的碎响。水洼里的水飞溅到他们身上,月光如碎银般洒下,缀在两人交错的衣角,可谁都没有停下。
江泓澄突然想,要是能就这样,永远都不要停下就好了。
可常常,是事与愿违的。
他被许临泛带到了操场的绿茵草坪,两人撑着双腿,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热汗滑进衣领,晚风将两人的碎发吹得翻飞,他们对视一眼,突然无征兆地大笑起来。
江泓澄好看的眉眼弯成月牙型,平日里拒人千里外的冷淡此刻尽数褪去,温和的笑容仿佛醉人的春风,将许临泛吹得有些失神。
许临泛:“你笑什么?”
“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江泓澄心上有着未曾拥有过的轻松与愉快,说话也自在了不少,“那你呢?你又笑什么?”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狂奔,特别sb吗?”
两个人又十分默契地开怀笑起来,许临泛笑得岔气,捂着肚子按了一会,索性就地躺在草坪上。
江泓澄枕着后脑勺,也躺了下来。眼前是一片璀璨的星空,被雨水洗练过,变得更加澄明通透。四野寂静,只有风掠过草尖的窸窣。广袤天地间,仿佛连星辰都屏住了呼吸,这一刻,莽莽尘世褪成模糊的远景,天地之内,好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其他的,都不再重要。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吗?”
“为什么?”
“因为网上说今晚有流星。”许临泛伸出手,在微凉的风中虚空抓握着什么,似乎要将闪烁的星辰抓进自己掌中,“对着流星许下的愿望,都会成真的。”
江泓澄:“你真的相信吗?”
“不信。但是命运这个东西不是也很玄学么,有人说,人的命运与星辰草木存在着某种我们看不到的联系。”许临泛坐起来,盯着对方好看的眉眼,“就当是,求个好念想了。”
“有个好的念头,才能够不放弃。”江泓澄喃喃自语,盯着浩瀚的星空又一次陷入沉思。
“我很好奇,你发呆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许临泛曲起一条腿,一手搭在上面,支着脑袋望向他。
江泓澄与他的视线交错一瞬,又飞快移开,他的目光散在浩渺的天地间,沉默着,没有回应。
似乎过了许久,久到许临泛准备换个话题,他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许临泛,关于同性恋,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遭天谴的?不对的?”
“谁说的,存在即合理,没有什么是生来就错误的。”
许临泛的话掷地有声,这个回答于江泓澄而言确是出乎意料,他直直地盯着许临泛,温热的嘴里吐出的话冷如寒冰:“可是,我讨厌同性恋。”
许临泛瞳孔骤然睁大,心中莫名不是滋味。
恰逢天空中一抹亮光划过,少年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新奇的事物转移开了:“流星,来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闭上眼,将最柔软的脆弱交付给夜空。
远处传来夜露滴落的声音,好似神明的低语。
祈求未知的命运,对他们再温柔一些吧。
两人踩着点溜回了演播厅,恰好赶上了电影谢幕。剧中人的一生落幕,他们的人生却才刚刚开始。
回到寝室,王定不怀好意地凑了过来,直勾勾的眼神盯得许临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这么看着我,恶心死了。”
“哎,临哥临哥,今天听到了个关于你的传言啊。”王定正色道。
许临泛拿了毛巾随意揉擦着自己的头发,满不在乎地白了他一眼:“我的传言还少吗?你要一个个找我求证?”
“不是,不是,这个比较私密。”王定抿着嘴点头,又摆上那副故作高深的神情。
另外两个室友闻言也过来凑热闹:“哦哦,咱临哥是不是要脱单了?”
许临泛眼皮都没抬一下,转身就要上床,语气冷淡:“有屁快放。”
“就是就是……”王定踌躇了半天,嘴里的话仿佛用502黏住了一样,怎么都吐不出去,他一拍大腿大着胆子问出了口,“就是,他们说你喜欢江泓澄!”
许临泛被这话惊得一趔趄,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他恶狠狠地瞪了王定一眼:“你觉得可能吗?什么都吃,只会害了你。”
两个室友一听,也大笑起来,嘲笑起来:“就是啊,王定你没毛病吧,咱临哥前女友今天还坐你旁边呢。”
王定一时难堪,连忙给自己找台阶下:“这不是就是太离谱了嘛,说来给你们听听。”
“得了,我要睡觉了。”
许临泛面色如常,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轻松地揭过了。可被子里的心跳却在重重梦境中逐渐失常。
朦朦胧胧中,他似乎感觉有人在吻他,炙热的气息夹杂着困惑的话语:“关于同性恋,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许临泛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繁星点缀的夜晚,而江泓澄正倚靠在他身旁,直直地盯着他。
他们越靠越近,直到鼻息交错,许临泛的呼吸顿时变得粗重起来,他的喉咙不自觉滑动,脸上也开始泛起薄红:“你……你干什么?”
对方轻轻地笑起来,咬着他的下唇,好看的眉眼中带着讥讽:“许临泛,你是讨厌的同性恋。”
许临泛从梦中惊醒,如溺水的人一般,浸在淋漓的热汗里。此刻,破晓尚未来临,四下仍是是一片浓重的黑,夹杂着室友此起彼伏,堪比雷鸣的呼噜声。
许临泛将手按在胸膛上,感受着那里尚未平息的躁动,仿佛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他做了一个多么荒唐、不可思议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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